五月初五，浴兰节。
天际泛着极暗的青色，能看到太白星闪着浅白的光。我比往日提前了一个时辰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悄悄到了沈姑姑屋外，屋里的还暗着，想来沈姑姑还没起来，便打扫一番庭院，从厨房要来一铁壶热水，回来时已是蒙蒙亮了，稍候半刻，见屋里忽然透出暖黄的光来，忙打起精神，轻声道：
“沈姑姑可是起了？”
屋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就听沈姑姑唤道：
“进来吧。”
推开门将铁壶放下，对着帷帘内模糊的人影福了一礼：
“奴婢来的早了，可扰到沈姑姑安憩？”
“皇上要到太庙祭祖，宫里今日要格外忙些。”言外之意是今日早些也好？我悄悄松了口气。
帷帘被轻轻掀开，平日阴郁冷峻的脸在烛光中稍显柔和，眼睛扫过我脚边的铁壶，淡淡道：
“你倒勤勉，也算有心了。”
我忙起身上前将帷答帘挂好，虚扶着她坐到妆台前，原本滚烫的水此时正好温热，一边伺候沈姑姑梳洗，一边谦逊道：
“沈姑姑教的用心，奴婢不敢忘。”
沈姑姑点了点头，随手指了指妆台：“你是第一日来伺候，又是浴兰节，我这没什么好物件，这艾叶荷包是我亲手做的，赏了你罢。”
我看了那荷包一眼，只是普通的素锦缎子，配着几朵粉嫩的海棠花，虽无甚出奇处，但却格外素雅活泼，想来不是贵重之物，便谢过领了。
稍后膳食间送来了早膳，伺候沈姑姑用过朝食，眼看着天色不早，不敢再耽搁，便告罪道：
“赵尚寝派了差事，奴婢被指到华音阁伺候，沈姑姑可有吩咐？”
沈姑姑抬了抬眉角：“裕嫔怀胎八月，隆恩正盛，这差事倒也不差。”
原来华音阁就是裕嫔的寝殿，不过沈姑姑语气颇有不善，想来还记怀昨日被打了脸，这宫里当差的宫女好坏，自然关系着教养姑姑的脸面，当下不敢答话，只低头听训。
“裕嫔向来出手大方，你去吧，好好伺候，自然有你的好处。”
说罢低头不言，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我知机告退，顿时觉得轻松无比。
古诗云“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可见浴兰节的重要，民间在浴兰节尚且要采菖蒲，挂艾人，系五彩线，喝雄黄酒，沐兰草汤，宫中想来更是要有颇多讲究。
所以，此时虽还不到寅正，路上已经有一队队宫女来来往往，我不敢耽搁，一路问询着赶到了华音阁，那值日的宫女瞪了我一眼，斥道：
“来的这样迟，还有半个时辰裕嫔娘娘就要起了，还不快干活！”
忙忙慌慌的塞给我一把扫帚，又匆匆的去了。
来不及辩解，人已经走远了，我看着手里的扫帚发呆，不知该从何扫起，裕嫔娘娘还没起床，若是被吵到了，岂不是罪过？
忽然听到“噗嗤”一声，抬眼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棉布长袍的少年提着一个木盒子，正大刺刺的盯着我，一脸嘲笑。
我心中一怒，看此人的年纪和穿着，虽然不是宫里的小太监，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也不理会他，一边向入口的甬道走去，一边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咕哝道：
“宫里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傻的。”
还是先从门口扫好了，寝殿在最里侧，这里的声音应该传不过去。
那少年脸上一下子涨的通红，恼羞成怒，指着我道：
“你……你……你个呆鹅！”
声音粗噶，虽是刻意压低了，还是刺耳难听，让我禁不住皱了皱眉，回头讶然的看着他道：
“小声点，裕嫔娘娘还未起身，这样的乌鸦嗓子，吵到娘娘可怎么好？”
少年的脸简直快滴出血来，显见是气的狠了，瞪大了眼睛瞅着我，半晌方迸出几个字：
“你……哼，师傅说的果然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心里好笑，自顾自的扫着地上的尘土杂物，少年见我不理他，跺了跺脚，一副下不来台又不甘心的样子，活像红脸的关公，有趣的让人发嚎。
少年正尴尬间，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唤道：
“哎，那个谁，愣着干什么呢？娘娘都快起了，还不快来熬药？咦？是你？”
我一愣，抬头看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日见过的那个叫红萼的，原来她是裕嫔娘娘身边的宫女！
连忙堆起笑来，行礼道：
“红萼姐姐，真巧。”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丫头转眼就变了模样，气的更是牙痒痒，果然宫里的女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不过是个嫔妃身边的宫女罢了，就这样巴结讨好！
这样想着，心里的火气倒慢慢消了，原是以为见到了个有意思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对着红萼施了一礼，道：
“姑娘稍待，我先去煎药了。”
也不等红萼说话，一甩袖子就往殿内走去。
红萼皱了皱眉，也没理他，回头打量了我一下，笑嘻嘻道：
“果然是巧，你叫什么名字？宫规还没学完吧，怎么就被分到我们华音阁了？”
“姐姐叫我莺儿就是了，昨日尚宫大人说宫人不足，只好让新来的秀女顶上——我们规矩还没学好，不敢到贵人面前伺候，只是做些杂役的活儿。”
红萼点了点头，了然道：
“太后娘娘一时兴起，倒难为秦尚宫想得周全。”
又挑剔了看了看我，叹道：
“也罢，只能将就了，娘娘身怀龙裔，这几天又正是身子不舒坦的时候，昨儿好不容易睡的香甜，可别吵到了娘娘，到时可饶不了你！”
见我喏喏应了，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待要说些什么，门口已经进来一队宫人，原来是尚服局派来送一应过节用品的，排在队伍中间的，可不就是彩衣么？
无视彩衣不屑的眼神，我好奇的向盘子里看去，除了平常的艾叶菖蒲，更有各种绢花香囊，五毒饰品等物，各个制作精美，尤其那蝎子蜘蛛等物，不但栩栩如生，更是镶金嵌玉，哪有平日里看到的恐怖样子？倒是比那些花儿鸟儿的更加别致。
红萼也顾不得我，领了这队宫女进了内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