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尚宫微微侧了侧身子,我飞快的扫了一眼,脑中蓦然想起的只有一句话: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来人一身桃红洒金曳地蜀锦长裙,乌黑的长发绾成堕马髻,饰以金雀玳瑁宝石长簪,细看那簪上垂下的一排红宝石,却是颗颗都被雕成了芙蓉花型,与发侧佩上一朵莺黄芍药花交相争艳,衬的玉瓷一样的容颜如满月般光华熠熠——这发饰虽简,却丝毫不逊于曲尚宫的满头珠翠,只看这初春的芍药,就是极难得的了。
她就那样坦荡的走来,在这肃穆中恣意的释放着自己的妖娆,巧笑嫣然,旁若无人。
我在皇宫生活的漫长岁月中,曾经被无数的美人惊艳过,眼看着她们因美丽而尊贵,又因这尊贵磨去了美丽,变成泥塑的雕像,再难释放鲜艳的光华,而渐渐被遗忘。
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存在我的记忆中,并永远那么鲜活而生动。
只是,这种鲜活,此时显得格外的不合时宜。
然而,曲尚宫只是慈和一笑,斥道:
“哪里都少不了你这多嘴的猴儿,知你心疼她们年纪小,可也不能这样拿我作伐!“
语气里只有一点无奈,如对自己调皮的女儿一样的宠溺,众人皆是眼露诧异,众位女官倒是习以为常,冲着来人躬身行礼:
“参见秦尚服。”
众人知机,齐齐行礼,整个大殿顿时只剩下两人立于前殿。
秦尚服却并不理会,只冲着曲尚宫袅袅一福,又自顾自的站起,柳叶似的弯眉一挑,道:
“阖宫都知道尚宫大人最是宽和慈睦,体恤下属,我这样愚笨的,哪里敢在您面前放肆,不过是凭着这张脸,权当逗您一笑罢了。”
曲尚宫自来是菩萨一样的人,又被奉承的开心,自然不会计较秦尚服的失礼,亲自执了秦尚服的手,转口道:
“你呀,莫在我面前摆出副委屈的做作样子,知道你最近日夜操劳,丽贵妃的晋位大典在即,贵妃娘娘又对大典服饰格外在意,哪敢为这点小事打扰你——不过是体谅你辛劳罢了,倒是巴巴的跑过来到我这撒娇弄痴起来。”
秦尚服轻轻一叹,似怨似怼道:
“姐姐体恤,贵妃娘娘的晋位大典自然重要,可太后娘娘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兴致,我这做奴婢的,怎敢不尽心呢?传了出去,少不得有那爱嚼舌头的说我轻狂,唉,如今尚服局忙的是人仰马翻,偏偏我这手下人又都是不省事的,连怎么当差都忘了,可见我早成了那庙里的泥胎,只月月供奉便是了!”
话到最后,已是染上薄怒,一双杏眼斜斜向后瞄去,早有三人出列请罪,其中两人吓得脸色煞白,当先一人虽也面露惶恐,却还算镇定,急急解释道:
“尚服大人息怒,实在是事出突然,您在碧华宫与贵妃娘娘说话,奴婢实在不敢打扰,想到只是选几个送香料荷包的杂役,其他大人也只是派了司官前来,奴婢等斗胆,只好自作主张…….”
话音未落,脸上已是挨了一巴掌,秦尚服气的直抖,指着三人怒道:
“你也知道是自作主张,这香料荷包是要送到各宫各处,主子娘娘跟前的,如今宫里三位娘娘身怀龙种,哪个敢有一丝怠慢?若是出了一点点儿差池,尚服局上上下下还能有活路么?”
三人受责,哪还敢再去辩驳?只把满肚子的话咽下,不住磕头请罪罢了。
曲尚宫握着秦尚服的手不觉一松,眉头微蹙,自责道:
“妹妹想得周到,倒是当姐姐的大意了,好了好了,你也别气坏了身子,这原是我的不是,差点害了妹妹。”
秦尚服忙道:
“哪里能怪到姐姐呢,姐姐原是一番好意,只怪妹妹年轻福薄,手底下竟没一个肯为我分劳的,若是妹妹身边有像晴眉这样能为姐姐上下打点的聪慧人儿,也不必整日劳心劳力,还得不到一句好话……”
说着,已经是悲上心头,竟嘤嘤哭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三人更是心惊,不住道:
“尚服大人莫要气坏了身子,原是奴婢们不懂事,这就自去领罪,只望尚服大人保重身体……”
曲尚宫更是忙不迭安慰,眼色一递,身后一个穿翠绿衫子的圆脸宫女忙上前一福,劝慰道:
“尚服大人这样抬举,晴眉可不敢担,人都说秦尚服最会调理人儿,手底下出来的一个赛一个得伶俐,就说舒雅姐姐,可是连贵妃娘娘都赞过的,开口讨要,尚服大人都不肯给的,今日舒雅姐姐忙晕了头,做错了事,尚服大人且想想往日的情分,饶了她们这一遭吧。”
说着,向跪在地上的舒雅使了使眼色,舒雅忙连连认错。
秦尚服不理,只将脸埋在帕子里啜泣,众人早已经被惊的目瞪口呆,只拿眼在几人面前巡晙,尴尬无比。
那晴眉被众人看的脸上发烧,自是知道如今骑虎难下,一咬牙,索性跟着跪在舒雅旁边,磕头道:
“尚服大人夸奴婢聪慧,奴婢便厚颜受了,若尚服大人不弃,愿服侍大人左右。”
“当真?”
秦尚服的声音从帕子里传来,哪里还有一点儿尚服局掌事的威严?却是像个害羞不敢抬头的孩子般,晴眉听到这妖媚的声音,却是脸色一白,不敢看向曲尚宫,只垂首道:
“若尚服大人不弃,奴婢喜不自胜。”
秦尚服帕子一甩,白玉般的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珠,却露出孩童般天真雀跃的笑颜来,拉着曲尚宫的衣袖摇了摇,笑道:
“我若要了晴眉,姐姐可舍得?”
曲尚宫忙用帕子替她试了试泪痕,戏虐道:“哭得跟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似的,我若不给,怕这尚宫局不都被大水给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