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特定时刻，我们都动情地感觉离不开彼此，茫茫人海能够相遇，真算是难得的缘份；在某个特定时刻一结束，几乎就马上翻脸。我们都有点厌恶对方把自己拖进这种不明不白当断不断的深渊。我们都是文明社会里的文明人，受过高等教育，信奉某些道德标准。不愿意屈从于原始本能，那简直是人性的倒退。所以我们都希望对方有一点点爱。这会让一切显得不那么尴尬。他说：“你离不开我了，你爱上我了是吗？“我说：“谁说的？“他举了个很荒唐的例子。在某一特定时刻我说我离不开他。真佩服他在那样投入的时候也对这句话保持着敏感。我有点哭笑不得：“那种时候说出来的话你也信啊？“他说他相信。他相信最不可信的话而怀疑最可信的话。他翻来覆去地强调，反正我说过，我离不开他了。抛开我们之间所有的纠缠不谈，也不去深究爱或者不爱；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管怎样，那种时候说出来的话真的不能信。我的确是没有离不开他。除了喜羊羊我谁都离得开。离不开喜羊羊的原因是他还不自立，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其实是他离不开我。如果他能自立了，他长大了，我也能离得开他。
可是毛毛雨一口咬定说我离不开他了。因为我自己这样说的。我实在懒得揪出他说过的话来跟他对质。那还有个头儿？那种时候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真？他真情投入的时候说过的不靠谱的话可太多了。有爱我的，也有伤害我的。我一概不会当真。他拿自己的话不当真，却把我的话拿来当证据。他有点可怜巴巴地等待着我承认一个“爱“字。在这样的对视中，我痛感人生的无奈。我只好这样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吧。“他说：“我们结婚啊。“我说：“门儿都没有。你还有别的想法吗？“他说他没有别的想法了。就是想结婚。他说：“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没钱我可以去赚。“我不想跟他讲我在他和别人身上受到过的情感教育。那本来不值一提。说出来也无非是引发一场不分胜负的辩论。于是我说：“我已经是当妈的人了。“他说：“喜羊羊是我的。“我说：“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你的？如果他不是你的呢？“他说：“不是我的我也认了。谁养就是谁的。结婚了他就是我的。“本来这样的对话听起来也很正常。不管喜羊羊是不是他的，他能这样说，也还算是人话。可是，可是刹那间我想起了太多。
想起了刚怀孕时他给我回的那条短信。想起怀孕时种种苦楚。想起香港那个寒冷潮湿的冬天。我一个人像梦游一样在商场里游走，完全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虽然现在我知道了，未来也没有多可怕。想起早产时的大出血。我孤独而恐惧地被推进手术室，除了保姆，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此刻面对着生死。连我妈都是几天后才知道。有谁见过我当了妈妈后的第一颗眼泪？有谁知道我虽然当了妈妈，却只能跟喜羊羊两地相隔的惶恐？我没有见到他。他一生下来就被送进了监护室。我只能问护士：“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好不好？“护士说：“跟你说了是个男仔啦。好小，活不活不知道啦。“那个时候喜羊羊的父亲在哪？我真的很想问毛毛雨，那个时候你在哪？你在哪？况且他直到现在仍然还在说：“不是我的我也认了。“在这件事上，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彻底信任。话说回来，有没有他的彻底信任，对我来说还重要吗？而且，说实话，他之所以在今天是这么一个态度，不过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要求他负责任，从来没有抱着喜羊羊去找他。恰恰相反，我一口咬定喜羊羊跟他没有关系。
我表现得我一个人带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也生活得有滋有味欣欣向荣。于是他反而有点儿惴惴不安了。反而有点揪心扯肺了。反而有点儿宰相肚里能撑船了。如果我抱着喜羊羊去在他面前讨说法，他能给我的，又将是怎样一副鄙视的嘴脸。我们之间，又将上演怎样一番亲子鉴定、明确责任、逼婚逃婚等狗血剧情。我不想让自己跟喜羊羊那么惨，所以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今天我才可以这么一脸无所谓的冷笑和淡然。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跟他说：“我已经是孩子妈啦，可不敢耽误了你这个未婚小伙儿。“他以为他来向一个孩子父亲一直未知的孩子妈求婚，实属惊世骇俗和莫大恩惠。对于他来说，可真算是个历史性的飞跃。以至于我怀疑他是为了我的房子。他相信某个特定时刻说出来的话，可是我并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是出于爱上了我。他曾经肆无忌惮充满遗憾地说，他从来没接触过处女。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我保护自尊的方式就是笑嘻嘻地说：“那你去找一个啊。“他说：“找不着啊。“我说：“别急，慢慢找。“他问我有过多少男人。我皱眉想了半天说：“哎呀，记不清了。很多都已经记不起来了。“看他那一脸仿佛吃了涩柿子的表情，我心里乐开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