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文影后怕的厉害,几乎是小跑逃离。她知道,莲花掉进了个不得了的地方,衣衫上老鸹的标志,冻成木棍的红腰带,这一切都太熟悉,真是三年前花神庙所见,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被人唾弃,被人鄙夷的叛乱余孽……
文影无感于叛乱或忠诚,那都是刘姓间争夺厮杀,孰胜孰负,这天下也不会改姓。自古无绝对贤君,哪任帝王的双手是白的,未沾染鲜血?秦王嬴政,十三岁继位,三十岁统一天下,千古伟君,却好大喜功,暴虐无仁,焚书坑儒,以愚天下之民;汉高祖刘邦,与军约法三章,不屠戮百姓,二不取百姓钱帛,三不祸乱秦宫内院,只不过争取民心的权宜之策,终落得屠戮忠臣的污名……
夜深了,街头冷清的很,偶有人匆匆而过。月色倒是美得出奇,静静挂在斜上方。文影站在白色石桥上,扶栏望着水中月影,不必忍受仰视的劳累,享受同样的美景,也只有投机取巧之人才能想出如此烂招。
春梅唯唯诺诺陪在其身侧,解下披风欲给主子披上,却只换来薄凉的拒绝。主子挨冻,奴才亦要跟着挨冻,她扔了披风,脱了鞋子,裹紧寒气,陪主子赏月弄景。
长安城隆冬的阴冷,是江南人士想象不到的燥寒,扎向肌肤的疼,直刺骨髓的痛,犹如猛兽的撕咬,凶残暴力,不留情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慕世爵的爱,莲花的忍,属于这寒冷的冬季!
来自江南的文影注定承受不住,连捡起地上的披风,裹得紧紧,哆哆嗦嗦道:“回家,回家!冻死姑奶奶了!”
话罢,一溜烟的往慕府方向跑去,春梅被冻僵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提着鞋追上去,“主子,把鞋也穿上,地上冰的很…”
当春梅追到桥端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五六个腰扎红腰带,手持大刀的男子堵了去路,正色眯眯的盯住文影瞅,一步步的逼近,一步步的后退……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突然钳住文影的胳膊,像狗一样围着她嗅,“这一身香气,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大哥,这丫头看着面熟啊!只是她一身男服,一时又想不起来!”一个贼眉鼠眼,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抹着鼠须道。
“你这混小子,看见美女就眼熟,滚犊子去!我要娶小娘子为妻,你们甭想打嫂子的歪主意!”被称作大哥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春梅见主子被擒,惧怕万分,但片刻犹豫后,心一横,猛冲过去,咬了肥胖男子一口,“放开我们家主子!你们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连慕定侯的女人也敢碰,都不要命了!”
春梅的声音极大,像母狮护幼的愤怒。想通过嘶吼,吓退来人。可事与愿违,最终只换来一片嘲笑,那瘦柴般的男子晃动着鼠目,几根鼠须不住的抽搐,谄媚一笑,“大哥,要不这丫头赏给小弟们,小弟们憋了很久了!”
胖男人点点头,两个男人立马冲上去拿下春梅,像见了荤腥的恶狗,即下对着文影又舔又亲,“不知死活的臭丫头,敢跟我提慕定侯!那厮三年前抢了我女人,害我险些丧命,如今我娶了他的女人,岂不礼尚往来,哈哈哈……”
文影脸色微变,镇定的坐在台阶上,不慌不忙的穿上春梅丢在地上的鞋,“我以前是小姐,出嫁没个陪嫁丫鬟可不行!”
胖男先是一惊,后又哈哈大笑起来,蹲在文影身侧,托住她的下巴,“本大爷没听错吧!只要有陪嫁丫鬟,你就愿意嫁给我?”
文影直勾勾的看着她,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怎么了?听说我是慕定侯的女人就不敢了?”
“我不敢?哼…”胖男子的眸中浮出一丝恨意,上下齿互相摩擦,咯咯直响,“夺妻之恨,岂有不报之理。当年慕世爵强加给我的痛苦,我会加倍奉还!”
牙齿摩擦发出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好在文影的听觉只剩以前的四分之一,根本感觉不出他的可怕之处,抿嘴一笑,“你妻子很有眼光,起码选了各方面都比你强的男子!”
胖男一听火了,顺势掐住文影的脖颈,用力一拧,文影便喘不过气来,憋红了脸颊,不住的咳嗽,春梅的呼喊声越来越弱……,但文影始终都没反抗,只是直直的盯着他看。她知道他不会杀她,因为对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而言,死是解脱,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在文影即将闭眼的那一刹那,胖男子松手了,惊恐的看着文影,“你不怕死?”
文影锤着胸,笑了笑,“死?呵!有什么好怕的?人迟早都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她违心了,也许是身为医者的豁达,她看透了生老病死。但方才濒死的那一刻,她怕,很怕,怕永远再见不到他,怕她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匆匆离去,淡淡忘却……
文影艰难的站起来,裹好披风,绕过一脸惊愕的胖男,缓缓行至春梅身前,一只只,拨开脏脏的手掌,轻声道,“走!”春梅整理好衣衫,跟在文影身后,继续往慕府的方向走去。
宁静的冷风吹过,夜静的出奇,“你胆敢再走一步,本大爷就将你们主仆二人卖进**,每日邀请乞丐赌棍玩弄你们的身子!”
胖男的声音极大,带着几分颤抖,逼迫文影做出选择。文影转身看了他一眼,不屑的笑了笑,“切!就你那肾虚的样子,难怪妻子会红杏出墙!春梅,我们走…”
文影方迈出一步,后面便传来一片厮杀之声。一个身影鬼魅般立在胖男的身后,握剑的手臂轻轻一抽,胖男的喉咙便被割破,咕咕向外喷血,再也说不出半句狠话!其他人见状,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想为老大报仇。只见寒光闪过,那些子蛇鼠之辈便随他们的老大去了……
春梅忍不住好奇,掉头窥视,只那一眼,借着剑光,她看到了个英气十足的少年,神秘莫测,她心怦然而动,一颗芳心,随风而去,追随少年,遁入无尽的黑夜…..
回到府中,慕世爵已经等候在偏门处。见文影狼狈不堪的模样,心头像被狠剜了一刀,痛的厉害。他一言不发,上前猛扇了春梅一巴掌,然后搂住文影,慢慢走完回家的路。
文影的脚冻的通红,早没了自觉。慕世爵让人打了热水,亲自为她洗脚,一双手,一双脚,泡在热水中,映着烛光,朦胧温馨,手紧紧握住脚,淡淡的触觉,温柔的摩挲,似要将一世的柔情在此刻用尽。
脚上渐渐回了暖,透着热气,文影怎么都看不清他,他就是一团谜,拨开了第一层,还有第二层,拨开了第二层,还有第三次……,三年前,初遇,她对他一无所知;三年后,再遇,她知其名讳、身份,但这个人,她依旧一无所知……
文影撇开脸,看着远处的跃跃烛光,“世爵,我遇到三年前追杀你的人了!”
慕世爵的手微微一抖,“所以我才让春梅春喜看着你,尽量不让你出慕府半步,就怕你出意外!”
文影心中一惊,没想他会如此坦诚,“他们是淮南王作乱时留下的余孽,为什么会追杀你?”
慕世爵起了身,转身背对着她,“因为我的父亲曾参于过淮南王起义,后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但却落下了把柄。三年前,听说有人欲将其献给皇上邀功,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即便我父亲不在了,慕家也难逃一劫。于是我便只身前往,潜伏在乱党中,伺机窃取,但却身份暴露,非但没窃到文件,而且惨遭被追杀,然后就遇到了你……”
慕世爵的声音掩不住的颤抖,掩面而泣。这是他最脆弱之处,隐藏多年的秘密,几十年的父错,竟要一家老少的性命偿还,他不甘心,他要抗争。三年前的恐惧感再次袭来,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鬼……
一双潮湿的玉脚踏在地毯上,文影从后面拥住他,稳住一颗不安的心,“再后来阳陵大侠朱安世说他拿到了这份机密文件,你就急着与他交易,哪知他背信弃义,耍了你不说,还想偷偷摸摸与他人交易……”
慕世爵突然转过身,惊讶的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文影古怪精灵的笑了笑,帮他拭去泪水,“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朱安世手中绝没什么机密文件,他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专门抓住达官显贵的软肋,强加要挟,谁出的价高,他自然与谁交易……”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文影曾与这朱安世有过一段交情,对其为人甚是了解。那日,当她听春梅春喜提到慕世爵与朱安世有比未完成的交易时,她便猜到了七八,本想找机会吱他一声,怎奈在太子出现后,她竟忘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才会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