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被挖出后,抬至空地,呼吸新鲜空气。李雯筱惧怕被众人臭骂,扔石子,偷偷摸摸跟在慕世爵身后,见病人脸色由青转白,呼吸由急趋缓,心中定然,凑在慕世爵耳边窃语:“弄点糖水给他喝下,他自然就醒了。”
慕世爵向前走了一步,与李雯筱保持距离,挥手冲马崇道:“命人将他搬上车,喂些糖水,好生照料着,队伍继续前行!”
队伍再次起步,慢悠悠的驶向长安城。天气出其的好,广天无云,湛蓝如海,无一丝凉风,暖意融融,晒得人脑后生热,周身起汗,只想脱了厚重棉衣。周围枯树亦是一样,有雪簌簌落下,露出湿漉漉的枝干,雪水顺着细枝滴落,砸在雪面上,冲出小坑,形成一小片不规则的蚂蜂窝。
李雯筱四肢大开,仰躺在马车里呼呼大睡。别看银针细小,治病无痛,但要将千百根银针准确无误插在穴位上,耐心、体力、高度集中力,三者缺一不可,往往一次施针能耗去医者大半精力,更何况李雯筱带病在身,早已累无人形,睡相丑陋,时有鼾声大起。
慕世爵轻轻给她盖好被子,举止温雅,面藴难色,特意命人绕走平坦大道,生怕颠醒了梦中人。他仔细打量那张紧致的鹅蛋脸,肌如凝脂,清白如雪,素眉墨染,睫毛微翘,鼻挺无棱,粉唇惹恋,是他见过最美的脸蛋。只是额头微紧,亦似有心事。
若是按原计划择捷近,大半日行程便可抵位于长安城南面的慕府,但考虑到队伍人困马乏,载有伤病,不可急行。再者,此番迎娶的是妾非妻,无需非得赶上个好时辰,大操大办,慕世爵倒也悠哉,只让马崇天黑前赶到慕府便可。
这马崇体格彪悍,五大三粗,咋看下,只一四肢发达、脑中无物的莽夫罢了,但心思缜密,善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绝不输满腹经纶的朝廷政客,是乃慕世爵心腹之一。十五岁进慕府,陪二公子读书、习武,后便跟了二公子做事,已有十来年光景。
慕世爵非常信任他,凡事都与之商量,关系融洽,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朋友。私下,两人更以师兄弟相称,不拘主仆之礼。但这一路,两人貌合神离,互不理睬,分明是起了分歧。就连二公子下命令时,也没直接叫身为领头的马崇,而是让小六传达命令。
小六鼓着嘴,跟在马崇身边,难受的就像长安城里的街头小吃肉夹馍里面的碎肉,被两块巨大的馍馍压着,都挤出了汗,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冷脸马崇,“师父,你跟二公子怎么了?”
马崇板着脸,冷言冷语道:“不该问的别问!”
小六想被闭口不语,整个队伍也诡异一般肃穆异常,缓缓行驶在阳光明媚的白色世界里。过了树林,斜上大道,路面上有两行清晰的车轮压印,细长深刻,似着急赶路。车辙内边散落着蹦腾向前的两行马蹄印,这是两骑马车,马蹄溅起的雪沫落下,虚铺在坑洼之处。
马崇附身细看,测量车辙宽度、深度,俯首间便猜出这是丞相府公孙贺的马车,年关将至,如此急躁出城,定是长安城有事发生。欲向慕世爵禀告,哪知慕世爵也累了,正闭目养神,发冠斜了亦不自知,轻轻依靠在李雯筱身边。
见此情形,马崇无奈的叹气摇头,轻轻招了招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进城。不过这一路走的很不吉祥,多有官兵差道,马崇让小六高举慕侯府大旗,行于队伍最前端,官兵倒也都识相,纷纷靠边让道,跪拜叩首,没人敢为难。
可慕府二公子首次迎亲,便碰上查道缉拿要犯之事,虽是娶妾,但也着实不祥,马崇神色凝重,又连叹了好几次气。小六也知此为不祥,但他更怕受责罚,这事若让府里老太太知道了,轻则挨骂,重则要扣罚月给,急的愁容满面,“师父,你说公子这妾是不是娶得不是时候?自打新娘上了花轿,先是傻小子文影无缘无故病重,后来是公子……若不是喝了那傻小子的药,估计我们该和茂狗一样躺那了!”
小六本对只会耍嘴皮讨欢心的小白脸恨之入骨,但瞧这文影有点能耐,不但治好了主子,还医活了突然病重的伙伴,对跟在主子身边的小书童颇有了几分好感,说话间还掉头望一眼马车,好奇这傻小子胆得有多大,病好了,还敢赖在主子马车里!
马崇却不以为然,一握刀把,一手握缰绳,低沉道:“何止是新娘!回了慕府,你给我好生盯住这个文影!我看他绝不是个普通书童!”
“当然不是普通书童,他可是能治病救人的,怎么说也是个神医书童!”小六双目放光,已经对文影崇拜之极,完全没理解马崇的言外之意。
马崇被无脑徒弟气得双目冒火,拿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他一下,“混小子,真白教你了!给我盯好了……”
小六委屈的揉着胳膊,只乖乖的开路,不敢再多话,怕捱鞭子。傍晚时分,车队便行至函谷关,进了长安城。城里到处贴着皇城的通缉令,通缉阳陵大侠客朱安世。
这朱安世跟慕府素有来往,此人城府极深,亦正亦邪,断是不可得罪之人。他手中握有朝中数十大臣把柄,已答应高价卖给慕府,相约年三十晚小树林交易,不想其已被通缉。一旦朱安世被捕,交易黄了不说,慕府的把柄也会落在皇上手中,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慕世爵咳嗽了两声,撩帘看了看城门口严格盘问进出的戍兵,便又缩回脑袋,继续依靠在仍在酣睡的李雯筱身边,无奈的寄出一丝笑意,“做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子也不错,什么时候都能酣睡如猪!”
马车忽然猛的一颠簸,慕世爵本就大病初愈,身体无力,一个不防备,直接倒压在李雯筱身上,李雯筱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咫尺之间,一张无精力的呆脸,被他砸醒,李雯筱极为不满道,“不就压了你一夜吗,这也要还过来,死抠门!”
慕世爵心中也不快,祸不单行,还要受这小妮子的气,索性就势躺着不起来,“正常的小姐不应该娇羞不语吗,你还大声嚷嚷,想赖我不成?”
李雯筱气得鼻口微张,死瞪着他,“赖你?哇呜哇呜,瞧瞧你这身子骨,弱的噢,啧啧啧,倒了都起不了身,跟你可有的寂寞喽!”
慕世爵听得耳根一热,脸色微红,惊讶的猛起了身:“你,你可是女子,怎么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语!再说,我不也起来了!”
李雯筱见他起了身,翻身继续睡,“起的好,起的好!新娘可以放心了,洞房花烛夜,良宵美景时,不用独守空房了!”
“你,你……”
没等慕世爵继续说下去,外面有人大声禀告,“公子,你没事吧!”
慕世爵气愤的撩起帘子,大声嚷道:“我能有什么事!难不成你想我有事!”
马车外,两个面色怪异的人站着,很明显因为听见了刚才的对话而尴尬难处。倒是后方一位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显得淡然自若,上前行礼,行礼之余,一双贼眼不时瞄向轿内,“老奴乃丞相府管事,奉命在此恭贺慕定侯大婚,大礼随后送至慕侯府!”
慕世爵见他有意往轿内窥视,便故意大撩起轿帘,搭着殷勤万分的丞相府管事下了马车,整理好衣冠,“丞相大人客气了!本侯只是娶个贱妾而已,何德何能,让丞相大人如此破费!”
丞相府管事笑的谄媚,“慕定侯见外了!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慕定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多大的礼都受得起!街道闹市,非说话之地,丞相大人恳请慕定侯能移步小馆,浅谈几句!”
慕世爵随老奴伸出手望向不远处的小饭馆,门口昏暗处有人摆手打招呼,有点远,看不清此人面庞,不过猜得出来,慕世爵点头回礼,低声对老奴说道:“大礼免了,小馆也不去了!本侯着实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丞相大人在圣前美言几句!家里老太等得着急,先告辞了!”
说罢,慕世爵便径直上了马车,不做逗留,急着回家成亲。
这老奴口齿伶俐,做事谨慎,是个聪明人。慕世爵早料到丞相府会寻他,只是没想到会堵在迎亲路上,看来丞相公孙贺救子心切,慌不择法,竟想出如此蠢笨的法子,若是此时随管事进了小馆,他日东窗事发,便是纵有千百张嘴,也是莫口难辨。
这公孙贺因夫人卫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备受圣上宠信,其公子公孙敬声接替父亲担任太仆,任职期间骄横奢侈,荒诞靡费,擅自动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万钱,事情败露后被捕下狱。其父公孙贺欲请求圣上让他负责追捕朱安世,来为其子公孙敬声赎罪,但惧怕被拒,故希望慕世爵美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