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护士名叫丁小琪,今年二月份成为了医院的正式员工,二十四岁。
“你是当时看护翟逸的护士吗?”阿稚问。
“是的。翟逸的护理都是我在做。”
“就只有你一个人吗?还是有其他人和你一起搭配合作?”
“不只我,护士长还安排了另外一个人。”
“那你今天……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吗?”这个女孩特意拦住他们,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吧。
“很抱歉把你们带到这种地方来,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吧?”
阿稚轻笑,“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啦,倒是我旁边这位,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吧。”她抬头瞄了一眼金恩河。他故作冷静,脸却涨得通红。
“对不起,可是我找不到比女厕所更安全的地方了……”丁小琪小声嘟囔。
“你不用太介意啦,做警察就是应该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下历练嘛。你说对吧,金警官?”阿稚故意说。
金恩河后背一僵。“有什么话就说吧,趁现在没有人。”他只想尽快离开。
“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这件事我谁都不敢讲。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警察。”
两人对视一眼,“是关于翟逸的死吗?”
“是的。他住院的那天晚上是我在值班,他住进特殊病房的时候睡得很沉。听他的儿子说翟逸患有较严重的糖尿病,所以当时医生诊断是糖尿病昏迷。但是我模模糊糊听到医生说情况好像不是诊断的那样。”
“不是说诊断为糖尿病昏迷吗?为什么又说不是?”
“是这样的。糖尿病患者陷入昏迷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低血糖,要么是血糖含量过高导致酮性酸中毒。但当时检测显示翟逸体内血糖含量是正常水平,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查不出他昏迷的原因。可是这样的大人物我们实在担待不起,只能说是因为糖尿病昏迷,先给病人家属吃一剂定心丸。”
所以翟逸因为糖尿病昏迷而住院只是医院单方面的说辞啊。阿稚皱了皱眉。
“第二天翟逸醒了,医生们才终于放下心来。因为他确实没有其他并发症,大家也就把他住院的原因打发了过去。可是他住院的那几天一直嚷着要出院。”
“他想出院是吗?”这样才对啊,这样才像是翟逸会干的事情。
“但是出院是需要家属签字的,而且他确实患有糖尿病,医生也不敢擅自决定要他出院。”
家属?翟逸没有结婚,那么他的家属……不就只有那个私生子吗?阿稚冷笑起来,希律做得可真绝啊,竟然用这种方式明目张胆地把翟逸禁锢起来。她也不得不怀疑,那天晚上翟逸所谓的“昏迷”或许也是希律动的手脚。
“而且那天下午我还看到……”丁小琪突然噤声,她警惕地将卫生间的大门关上,“在翟逸死前的那天下午,大概是三点半,我要和另一个护士交接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男人进了翟逸的病房……”她的眼里满是不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因为医院没有给翟逸安排主治医生,所以我以为是每天的例行体检。可是没想到,他第二天竟然死了。”
“那个男人是谁?”金恩河问。
“我不知道。他穿着普通的白大褂。我从没有见过他,但是我也不能保证这个人不是医院的医生。”
“你有告诉医院这个情况吗?”
“我不敢讲。”丁小琪皱紧了眉头,“现在这个事情变得很敏感,医院里的人都不敢明着说。如果真是医疗事故,之后找到那个医生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可如果是谋杀……”
“为什么你觉得那个医生可疑?万一真是例行体检呢?”
“因为我后来才想起来,每天的例行体检都放在下午两点。那天下午交接班的时候,翟逸的所有药物都已经注射和服用过了。而且医院宣布他是脑溢血死亡的,可是警官,按照常理来说,翟逸是不可能会发生脑溢血的!”
“什么?”金恩河一惊,“你确定吗?”
“糖尿病患者几乎是不会发生脑出血的。因为糖尿病本身的关系,病人的血液大多粘稠,凝血功能也大大增加,这其实抑制了脑血管的破裂和出血。而且体检结果显示,翟逸甚至没有高血压的问题,怎么可能会突发脑溢血呢?”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将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阿稚感激地看着丁小琪,“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
柯宝嘉走过长街,突然被百货大楼上的一张巨幅海报吸引。
那是德国芭蕾舞团甄选中国演员的广告,他们在寻找芭蕾舞剧《天鹅湖》的黑天鹅一角。她不禁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芭蕾舞学校的样子,《天鹅湖》的黑天鹅选段是当时必练的曲目。
她摇了摇头,现在这些都与我无关,还是别想了。她加紧脚步向前走去。
交通灯由绿转红,她只得停下脚步。
她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那张海报。海报上印着《天鹅湖》的剧照,饰演黑天鹅的女人仅凭一个背影就展现了这个角色的贪婪和邪/淫。她突然心跳加快,空气滑过气管的声音竟让她想起天鹅干哑的叫声。
她鬼使神差地记下了海报上的地址和电话。
她走进咖啡厅,周睿已经在位置上坐着了。“想喝什么?”他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一杯水吧。”她的嗓子干得厉害。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最近还好吗?”
“因为新品发布的事情整个公司都乱成一团了。不过还好,至少现在知道是有人偷走了新品秘方。”
“还没查出来是谁吗?”他灌了一口水。
“没有。要找到拿走秘方的人真的很难,因为实在找不到攻击网站的人。”
“不报警吗?或许警察能够帮上忙。”
“这种事情警察不会管的。”她握紧了杯子,“而且新品已经被其他公司抢先发布了,就算找到攻击的人也没什么意义了。”
周睿有些愧疚,如果当时没让希律去偷费莉的原料记录,就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但是他没有立场做这样的假设,因为那张十二年前的交易记录,不管用怎样卑鄙的手段,他都一定要拿到。所以希律捅下的娄子,只能由他收拾残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爸爸没有说什么吗?”
柯宝嘉突然肩膀一抖,“爸爸他,发了些牢骚。”
“牢骚?”不止吧。按照柯盛业的性子,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他是我的爸爸,能对我做什么呀?”她笑得有些难看。
“可是看你的脸色……”
“周睿,你认真回答我。”她调转开话题,“如果是你的爸爸,会做这种事情吗?我是指……他会为了自己的事业牺牲掉你吗?”
“你在说什么?你爸爸牺牲了你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这个问题从小到大都困扰着我,我快要疯了。你告诉我好吗?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父亲都这样,会为了他的公司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我的父亲?”他将目光转到街道上,“他是个非常浪漫的人。”
她静静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待人温和,很有教养,向往自由。”他像是在诉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他是个相当理想主义的人,有时候会很优柔寡断,这是他的缺点。总的来说,是个宽厚爽朗的人。”
“这样的爸爸听上去很棒啊。”她微笑起来。
“他教会我怜悯和忍耐。”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藏着星芒,“他总是轻易地相信别人,不管是谁。街边每个乞丐的碗里他都投过硬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像玻璃一样透明的人’,我的母亲总是这样说。可正因为如此,最后他才会落得……”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你的父亲很优秀,我看得出来。你继承了爸爸的优点啊,我能想象得出他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尾音有些发颤。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灌了一口水。她的嗓子还是干得很,血管突突地跳着。
“发生什么事了对吗?”
她喝光了杯里的水,将手伸向一旁的红酒。周睿叫来服务生又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她放下高脚杯的时候,一滴红酒甩进了清水里,很快融进水中。水看似依旧清澈,但两人都知道,这杯水已经不像它看上去的那样纯粹了。
她终于绝望地开口:“我很害怕,那些我无法掌控的东西让我很害怕。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你能至少答应我……”她的眼里闪着几乎看不清的泪光,“不管我以后做了什么,都请你原谅我好吗?”
*
金恩河调来了医院的监控录像。
“没拿错吧,是翟逸去世前一天的录像吗?”阿稚抬头。
“那天下午一点到五点的监控,两个摄像头是相对的,刚好在楼道的头和尾,能看到楼道里走动人员的背影和正面。但是因为摄像头的倾斜,视频里没有拍到病房的具体位置,只能知道个大概。”
“因为是特殊病房的缘故吗?”
“应该是的。”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啊。”她突然想起来。
“嗯。就是我们一起去射击场的那天,第二天翟逸就去世了。不过护士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发现翟逸的尸体的,所以或许星期天晚上翟逸就已经死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呢。”她回过神来,“翟逸的病房是哪一间?”
“大概是画面左上角的位置。”金恩河打开另一个视频,“这段的话应该是右下角这里。”
“还真是看个大概啊……只有楼道的画面,根本看不到病房在哪里啊!”
金恩河耸耸肩,“检察官总要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下历练嘛。这种小问题肯定难不倒你的,你说对吧,马检?”
什么啊,他是在为刚才的事情噎她的话吗?“对了,丁小琪是什么时候看到那个可疑的医生的?”
“大概下午三点半。”
“来吧金警官,考验你眼力的时候到了。”
“你是打算找到那个可疑的人,再让医院辨认他是不是这里的医生?”
阿稚不置可否,“如果他真是这里的医生,那就坐实了医疗事故的说法。我们如果趁现在全身而退,应该也不会太丢脸。可如果这个人不是医生,我们就要在拘留所给希律腾出一个床位来了。”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都还没有证据。”
“要是大方向对了,证据总会有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希律特意嘱咐要所有医生轮流照顾翟逸。这样一来,即便是在众多医生中随时穿插进一个陌生人,不管是翟逸还是其他医生,谁都不会怀疑。”
金恩河眼皮一跳。
阿稚将录像直接拉到下午三点。“半个小时的范围总不至于让他逃脱吧。”
三点整,一个中年妇人抓着伞出现在监控中。
三点四分,一个病人从走廊一侧走到监控尽头,手上似乎挂着吊瓶。
三点十七分,一个医生推着推车拐进其中一间病房,身后跟着一个护士。
阿稚凑近了些。过了七八分钟,刚刚进入病房的医生走了出来,大概是打完针了吧。
三点二十五分,一个护士出现在监控角落里。她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是丁小琪。
阿稚屏住呼吸,手心开始冒汗。她紧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什么。
时间突然变得缓慢,此时监控里空无一人。她听到自己鼓点一样的心跳声,她知道猎物即将进入视线。三点二十六分,三点二十七分,三点二十八分。
三点二十九分,一个男人准时进入了监控中。他的背影高高大大,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手上的伞还滴着水。他转身拐进了左上角的房间,那应该是翟逸的病房。她兴奋起来,一定就是这个人了!
她飞快打开另外一个监控录像,拉到三点二十九分的位置。这个男人的正脸陡然出现在视频的右上角。他的脸慢慢放大,终于在她的视网膜上投下清晰完整的画面。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周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