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这里,这里只有偏执尖锐的女人、清淡寡言的男人、想爱不能爱的动荡、自说自话的委屈和很多石雕木刻的佛像。
也许在这个地方杨如意唯一不想伤害的就是杨天恩,那几乎是她唯一仁慈的内心戏。
杨天恩的手心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这道刀疤上有个带血的故事,一九九六年的荷兰一股华人黑势力很猖獗,到处绑架抢劫,那天杨如意收了账正要关门了,结果冲进了几个蒙面人,有两个人拿枪,有两个人拿刀,他们要杨如意交出Kassa的钱,杨如意吓傻了,连Kassa在哪里都记不得了,那拿刀的人就想再吓吓她,拿刀就去捅的她的手臂,结果杨天恩就冲上去抓住了那刀锋,随机厨房来的师傅也跑了出来,可惜对方手里有枪,大家不敢妄动,乖乖给了钱。杨父查看杨天恩手上的伤,发现都见了骨了,杨天恩苍白的脸吓坏了大家。
我总是听到杨天恩叫杨如意神经病,杨如意唤他是小兔崽子,他们之间应该有着深厚的姐弟之爱。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无心去猜了。
杨母出香房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出来的主题很明确:吃饭或上厕所,她连若素都懒得探视,杨天恩开始频繁地去潜水俱乐部,他说只有在深深的海水里,才听不见杨如意的叫骂声、若素的哭泣声和杨母的唠叨声。
晚上杨天恩背着他的潜水设备又出去了。
我终于火了,冲他嚷:“你顾不顾我们娘俩的死活啊!”我在家要煮饭打扫,还要外出购物,倒垃圾,给若素喂奶洗澡换尿布,我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很赶。
“我烦!不得不去!”他却说,说完就走了。
这几天他在家的时候居然都没碰电脑,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过了几天我终于知道了真相,他们组的那个项目被停了,理由是那款游戏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即玩家修炼到一定的级别就无法再升级,网游公司决定废掉这个项目。按照合同杨天恩得到了三万欧元的赔偿金。
“这么多钱?”我问,杨天恩把银行单递给我,这个数目比他当时和我说的分红还要高。
“你不明白,我宁可选择升级成功了,哪怕给我三块钱的分红,我也会比现在高兴!”杨天恩却一副不愿接受事实的模样。
“你真是笨蛋啊!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请个保姆给若素,你觉得怎么样?”我对杨天恩说。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办吧!钱都归你管。”杨天恩说。
“要不我们搬出去住吧!”我提建议,我已经无法忍受杨如意午夜和康庄厮打的闹腾声。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办吧!”杨天恩坐在床边,失魂落魄状。
第二天我给林通去了电话,托他帮我找房子搬家,他说他的师兄刚好毕业回国,那处房子现在正空置着,于是我联系了那个房东,房东说随时可以入住,房租四百,水电上网费自负。
晚上我只能听开门声猜想康庄是否已回来,每次在他们回来之前我都已经整理好了一切,若素需要的东西我都摆在了房间里,因为我们的房间是杨如意的禁地。
我已经很多天没见着康庄的面了,我想他,但是每次都不顺利,因为看着若素我就会觉得这是一个多么轻浮的念头。
楼下的门开了又关上了,是谁回来了?或是谁走了?我掀开窗帘,看到杨如意上了车,驾车离开了。
现在杨天恩去了朋友家,参加那种无聊的聚会,杨母在香房里,若素吃了奶也睡下了。
我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今夜我想要去接近康庄,是看望,也是告别。
我没有开走廊壁灯,摸黑靠近了康庄的房间,我轻轻地推开门,房内的灯开着,凌乱的被褥,地板上被砸碎的杯子、相框和电脑屏幕。很多天了,它们就这么摊在那里,他们不愿收拾,我们不敢收拾,就算收拾了又如何,杨如意照样有本事让它们复原成灾。
康庄不在房间里?
我看到大衣柜的下端露出一截衣服,我将它打开,如我所料,康庄正坐在里面,他的身子蜷曲成一团,像一团被藏匿的虚弱,他睡着了!
也许除了这小小的一处空地,他再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姐夫!”我轻轻地推了推他。
“你?”康庄睁开眼,愣了一下,然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我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我明天搬家。”我说。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他伸出手与我相握,止不住地颤抖。
我做好了拥抱的准备,康庄却松开了手。
我转身离开,走到门边,突然康庄从背后将我抱住,他交叠的双手把我圈在他的身边,我小小的挣扎,却像是惊天动地的崩裂,眼泪汹涌而来。我拼命抵御着回拥他的欲望。
“我们,我们一起逃走!”康庄在我耳边轻声地诉说。
现在的我们,没有法律,没有制约,没有牵制我们的第三者,可是我们生活一半的剧本都已经被隔壁的那小孩儿给篡改了。我不知道自己走错了哪一步,所以我选择留在原地。
若素的哭声突然响起来,我挣脱了康庄的手,匆匆离开。
第二天林通帮我租了车,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让他拿上车,然后我抱着若素去敲香房的门,杨母没应声,我推开门,站在门边。
“妈,我和天恩今天搬家,你要记得吃饭,有空到我那里住住。”我简单地交代。
“走吧走吧,我会求菩萨保护你们的,走吧走吧。”杨母头也不回。
近日的她废寝忘食地祈祷念咒,面对着一尊石像,她还是笃定相信杨如意和康庄布满裂痕的婚姻可以因神明起死回生,她许了自己一个奇迹。
“妈,要不你去我们那里住吧!”我看着她背影,有些不忍。
“走吧走吧。”她敲着木鱼,她的不安和乞求,是这个和平年代,一个人的乱世。
杨天恩载着我们的最后一袋行李回到新家。
空房子里,我喜欢的那个抱枕和睡衣却像一堆垃圾摊在墙角,和林通师兄留下来的不知名的各色垃圾混成一片,陈旧的墙纸,摇摆的挂灯,像极了一幕电影里的绑架人质的废弃老屋。
“明天再收拾吧!”杨天恩说,他只把电脑和周边设备连接好,甚至连床还堆在楼下的客厅里。
“那睡哪?”我压着火问。
“喏!”他将床垫往地上一放,自己躺了上去,连被褥都没铺上。
“你起来!你起来!”我知道他若摆着不收拾,我们可能要在这堆凌乱里睡上一季。
“明天吧!老婆大人!”他贴着床垫。
“那你抱若素,我来收拾。”我实在看不过眼,于是把若素塞给他,他没有拒绝。
我进浴室提来一桶水,将窗台和地板抹了一遍,然后将各种家具分类摆放,中途路过床垫边,若素已经在杨天恩的怀里睡着了。杨天恩僵着身子躺在她身边,半截腿都退到了外面。
我笑了笑,以微笑表达了我此刻的悲伤。我们这个完整的三口之家,却无法覆盖已损坏了的幸福。
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我又将床架搬上了楼,木板条尚在我的负荷能力之内,可是铁做的支架我实在无力拖上楼,我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猛一使劲,支架撞向楼梯的墙面,我扶着铁架的手顿时生麻。
“南希!……”楼上的杨天恩在大声地唤我,他的脸出现在楼梯口,“你有做饭吗?我饿!”
“你把我剁了吃了好了!”我因为手上的疼而怒火熊熊。
“你怎么自己搬啊?你叫我啊!”杨天恩看到楼梯上的铁架,急忙跑了下来。
“你手怎么了?”杨天恩看我抚着手,咧嘴吹气。
“被这个鬼东西给撞到了!”我说,“都是你!都是你!”
“那我也给它撞一下,赔你!”杨天恩说着就将铁架朝着自己的手掌砸了过去。
“你疯了!”我伸手去抓,却已经太迟了。
“啊!”他一声大叫。
在新家的第一晚,我们的手都肿了,因为没买任何的食物,连晚饭都没能吃上,半夜杨天恩肚子饿,起床把若素的奶粉给泡了,喝了两杯。
“你要吗!”他喝饱了,递给我他喝剩下的牛奶。
“你真不要脸,和女儿抢奶喝?”我嘴上这么说,却也接了过来那杯牛奶。
“这个维他命很多,而且不会肥!以后我们就都喝这个好了!”杨天恩拿起来奶粉盒研究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