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康庄之间一直有一条河,这条河便是杨天恩,他在乎我的时候,河水是奔腾的,他不在乎我的时候河水便结了冰,站在此岸的我和彼岸的康庄原本打算此生就是如此遥望,而现在却可以沿着这结冰的河再相遇,以同行。
康庄带着我和若素回到了温州,他说离婚手续会找人替我办,叫我不必挂心。
康庄在瑞安的家已经在我们回去之前被他婶婶打扫过了,连被杨母刷成红色的那个房间也重新粉刷回白色。
康庄把他母亲和姐姐的遗像移到了他的书房,他不希望在两个孩子面前把悲伤摆放得那么明显。
小若素已经五个月大了,能坐了,也开始咿呀咿呀地学语。
“叫妈妈!叫妈妈!”我抱着她,逗她。
“叫爸爸!”康庄将脑袋凑了过来,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好生喜悦。
康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接过若素:“你说小家伙会先叫爸爸还是先叫妈妈?”
“我哪知啊,又不是半仙!”我说。
“那我们打赌,如果她先叫爸爸,每天晚上睡觉前你给我按摩,如果她先叫妈妈,我给你按摩。”康庄说。
“那她如果先叫贝贝呢?”我看着康庄。
“那我们轮流给贝贝按摩呗!”康庄说。
这时候贝贝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才不要呢!你们那些色情按摩!”
“贝贝,你说什么呢!”康庄轻轻地斥责。
“舅舅,今天我在这里睡好不好啊?”贝贝拉拉康庄。
“那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去!”康庄拍拍她的头,贝贝蹦跳着去打电话了,康庄笑着看着贝贝离开,“这孩子!”
“南希,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康庄看着若素,却问我。
“什么?”
“我,我想让贝贝接过来一起过。”
“没问题啊,她现在不是天天在这里住吗?”
“不是!我是想让她以后都跟咱们。”
“他爸同意?”
“同意是同意,就是想管我借点钱开店。”康庄说,“就是那么回事吧。”
“这人卖女儿似的。”我自然理解他爸的意思,“要多少?”
“五十万。”康庄淡淡一说。
“你给?”我问,觉得这贝贝的爸爸实在离谱儿。
康庄点点头。
过了几天贝贝的爸爸送贝贝过来住了,他还带着她衣服和书本,满满两大箱,当然里面很多是新衣新鞋,那是她妈妈作出的效果,其实卖女儿和卖餐馆是相似的。
吃完饭,贝贝回房间玩电脑了,康庄拉我去客厅喝茶,他帮我倒上茶,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盒子,并附送一句旁白:“今天我运气好,出门捡到这个!”
我打开盒子,是一枚戒指:“戒指?”
“女式的!我又不能戴,你要就给你吧!”康庄看着电视。
我将戒指套上手指,刚好合适:“你贼啊你!”
“不是贼,是偷心者!”康庄看着我,给我一个大微笑。
第二天康庄说要带我去谈生意,他的婶婶过来照顾若素。
“谈生意不是你们男人的事吗?为什么带我去?”康庄牵着我的手,我不解地问。
“因为对方说是家宴,要带家属,他老婆也来,这样你去了,就有人陪他老婆了!”
“啊?原来我是个摆设!”
康庄笑了笑了。
我们入了酒店的包厢,对方还没来,我们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看到康庄手上也戴了一个戒指,同我的是一个款式。
“你给自己买的?”我拿起他的手。
“我今天又在路上捡到一个男式的,就戴了。”康庄说。
“哦!”
“回头薛先生若问你,你就说我们结婚两年了,知道吗?”康庄温柔地说,却似交代。我点头。
这时,这位从法国回来的薛先生带着他高贵的妻子走进了包厢。
“欢迎,欢迎!薛先生!薛太太!”康庄拉我起身和他们握手。
我们四人入了席,两个男人客套来客套去,我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康庄是要争取一个酒店的经营权,而这个薛先生是主要的投资商,康庄也是投资商之一,不过股份甚微。
“你太太很年轻啊!结婚多久了?”薛太太问康庄。
“两年多了。”
“有孩子吗?”薛太太问的问题都很母性。
“有,我女儿五个月,下次到我们家做客可以抱抱她。”康庄说,平和得叫人看不出在说谎。
“胡先生好福气,有妻有女。”薛太太也是场面人。
“可惜啊,这事业还没起步呢,以后还得请你们两位多多帮忙!”康庄说着给薛太太夹了一块龙虾。
薛先生只顾吃菜,没有加入我们话题的意愿。
“南希,你爸是师院第几届的?”康庄突然转换了话题,“薛太太也是师院的!”
“我爸是七九届的吧!”
“你爸叫什么名儿?”薛太太急问。
“叫周鼎。”我说。
“周鼎?”薛先生突然放下来筷子,说,“好名字!胡太太,你爸的名字是你爷爷取得吗?”
“是啊,我爷爷说远古没有玉玺,就用鼎作为国家权利的象征,鼎便是王者,他对我爸是充满了期待的。”我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你爷爷现在在哪?”薛先生又问。
“他已经逝世了。他是学历史的,一辈子都在研究周鼎饕餮,那些笔摘都可以堆半个屋子了。”
“可惜了!如果能见上你爷爷一面就好了。”薛先生说,又叹了一口气。
“我家先生啊也是周鼎迷,不为这个我们还不回国呢!”薛太太透露,“这么多年在欧洲收集了一些鼎,现在为它们回来了。”
“是啊,宝贝就要放在自家里才妥当。”薛先生说。
“你们在法国没置家?”我问。
薛先生和康庄相视一笑,我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尴尬地一笑。
席间康庄接到婶婶的电话,贝贝还没回家,我和康庄就到门口听电话,康庄说叫他叔叔先去学校和附近的网吧找找,我们暂时回不来。
我们走近包厢时,听到了一部分薛夫妇的对话:
“这看男人,看他老婆是最妥当的,瞧着他们都是读书人出生,他又是股东,生意交给他挺合适的。”薛太太说。
“可惜,胡太太的爷爷不在了。”
“你怎么还惦记你的那些破鼎啊?”
“你之前还不是说从荷兰回来的人只会做厨房,不懂经营,都是农民吗?”
“老头子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
回家的路上,康庄开车,我坐他身边,我不悦地说:“你今天利用我,我爸,我爷爷!”
“这怎么叫利用?这叫展示!”康庄笑了。
“这个还给你!”我从手指上拿下戒指,把戒指凑到他面前,“这个也是道具吧?”
“傻瓜!”康庄摸摸我的头。
傻瓜听起来是多么受宠的一个蠢人啊。
贝贝还没回家!
这厢康庄都快急疯了,凌晨一点我们还在外面找她。
“她能去哪里呢?”康庄扯开衣服领口的扣子,问旁边的我。
“一定是去朋友家了!我们回家打电话吧!”我说。
于是我们给她的班主任打去了电话,然后去她家拿了一份家长通讯录。
“现在都两点了,不合适给人家打电话吧?”我拉住了急火攻心的康庄,他也只好作罢了。
第二天一定大早康庄就开车去学校了,在路上拦截了贝贝,把她带回了家。
“说,你昨天去哪儿了?”房间里康庄在大叫,“是不是和刚才那个男的一起?”
“我已经十四岁了,我有交朋友的自由,我有选择在哪里睡觉的自由,我爸都不管我,你管我啊?”贝贝的声音。
“你,你才几岁啊?你学人家谈恋爱!看我不打你!”又是康庄的怒吼。
接着我就听到贝贝哭泣的声音。
“康庄,你开门!开门!”我赶紧去敲门。
康庄将门打开,贝贝躲在墙角,在哭泣,康庄还想打她,我赶紧拉住康庄:“孩子还小,慢慢教!”
“不行,她不行了,一个女孩子家这怎么可以!”康庄不依不饶。
“你打死我好了!你最好把我和若素都打死了,你们再生一个你们自己的,你们这些大人,说离婚就离婚,说再婚就再婚,你们连自己爱过的人都可以不要,怎么会要我们这些小人!”贝贝边哭边说。
“贝贝,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蹲下身子。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在这个家你比我还没有地位,舅舅他害死了我妈,他要补偿我,你生了别人的孩子,你一辈子都欠我舅舅的!”
“谁说我害死你妈的?”康庄激动地抓起来贝贝。
“我爸说的!”
我已经不想再听他们的对骂了,康庄聪明,却没有管教小孩的本事,他没有和贝贝一起成长的经历,他不懂她,而在贝贝的眼里他只是陌生的亲人,所以现在他们的关系变得很艰难。
如果有一天若素也成贝贝那么大的时候,她若一夜不归,康庄又会如何管教她呢?若骂了她,她是不是会觉得康庄没有管教的权利呢,也许还会怪他伤害了她的爸爸。
原来带着孩子结婚是种罪过,对孩子,更是对自己。
贝贝下午去了学校,康庄说要带若素去公园玩,叫我一起和他们去,我说我累了。我回房躺了一会儿,然后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在温州,并带了和黄的生的孩子住在康庄家。
在他面前我没有演戏的勇气,我说完那些话,我爸比我想象得要平静很多,原本我以为他会责骂我,甚至失望地痛哭,而他只是说过几天来看我们。
晚上康庄回来了,他身上带着酒气,沾着香气,显然是从某个酒廊里回来的。
“我得洗洗,不然会给小丫头不好的示范。”康庄走进房,开始脱衣。
“她们都睡了,你只能示范给我看!”我坐在床上,对他说。
“生气了?”康庄暂时停止宽衣,凑到我面前。
“我这个压寨夫人有什么资格生气啊?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我故意说。
“哈,你呀小傻瓜!”他拍拍我的脸,然后起身继续脱衣服,“薛先生要我陪几个生意人去喝酒,我只能奉陪,逢场作戏是生意场上的入门课程。对了,我今天买了一架钢琴,明天会送过来。”
“给贝贝的?”我问。
他点点头。
“钢琴不便宜吧,而且请钢琴老师很贵。”我说,康庄拿了大部分的积蓄来投资酒店,又给贝贝的爸爸五十万,还要支付全家的开销,又要出去“逢场作戏”,哪还能这么奢侈啊?
“钱你不用担心,我昨天有笔进账,这个数!”康庄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
“不!”
“二十万?”
“不!”
“才两千啊?”我泄气了。
“两百万。”康庄却说。
“你回来才几天啊?你中六合彩了吗?”我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我为什么争取六福合酒店的经营权吗?其实成不成不要紧,我只要能参与前期筹备就好了。”
“你贪污?”
“傻瓜。你不知道生意场有两个字叫‘回扣’吗?”康庄说。
“如果浙大数学系的人都出来经商,那我们小老百姓咋活啊?”我感叹。康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