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倪庆山要去地里时,却见张来福迎面匆匆走来。倪庆山问是怎么了,张来福却闭口不言,两个人便在路上僵持住了。正在尴尬之时,张世清和熊金保不知从哪里转了过来,他们看见倪庆山和张来福面对面站着,以为他们又在吵架,就慌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张来福见张世清来,就像解了围似的忙把张世清拉到一边,又斜眼看了看倪庆山和熊金保,才悄悄地说:“我家永艳不见了。”
张世清一听惊得目瞪口呆,他刚要说话,张来福却示意不让他说。张世清想张来福是怕人知道,于是小声说:“你不赶快找去,还站这儿干什么?”张来福说:“我在庄里庄外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我正心急着呢。”张世清说:“赶快好好找去。”张来福刚要走,倪庆山却赶过来问:“看你们爷儿两个神神秘秘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来福一脸为难之色,这毕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最怕倪庆山知道,偏倪庆山过来不住地追问着。他恨倪庆山,尤其在倪庆山趾高气扬、喜笑颜开地走到他前面时,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不服气的感觉。张来福害怕这种感觉,所以他不停地想办法要压制住倪庆山。虽然他的好多计划都没得逞,但他不气馁,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在适宜的时候就会超过或遏制住倪庆山的。
然而,今天是他家出了事,张来福只觉一身的晦气,他总想不明白,这晦气为什么偏到了他家。另一边站着的熊金保又等不住,过来问道:“不赶快回,你们都站这儿干什么呢?”张来福吞吞吐吐地打着岔。倪庆山不耐烦地说:“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说算了,我也懒得听。”说着话,倪庆山转身要走,张来福却慌忙喊住说:“我有个事想打听一下。”倪庆山说:“有事快说吧,我还忙着呢。”张来福红着脸说:“你们见我家永艳了吗?永艳不见了。”
倪庆山虽见不得张来福,但听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他还是着急地问:“什么时候不见的?”张来福说:“今天早晨。”倪庆山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心想张来福就爱装腔作势,屁大点事也沉不住气,都那么大的女子了,出去到谁家串个一天半天的门子也值得大惊小怪。
张来福看倪庆山喜形于色,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略带气愤地说:“真的不见了。”熊金保说:“那么大的女子,这么半天子工夫,咋就不见了?”张来福说:“说来也羞臊得很。”张世清说:“人都不见了,还有什么羞臊不羞臊的。”
张来福看几个人都有些着急,这才说道:“今天早晨庄里来了个收古币的,我以前倒收拾了几个铜钱,就想着拿出去换些钱使。永艳见我出去,说要跟上看个新鲜。我想十八九的女子了,看看新鲜也没什么,就没拦。我和收古币的那人讨价还价,把铜钱卖掉,就忙着回家去给他妈给钱。家里事情也多,永艳平时没事时也老出去串门,所以谁也没在乎。到中午吃饭时,我才想起来永艳还没回来,就到收古币的那摊上去找,那里哪还有人,收古币的早就走了。我又让小女秋艳到各家去问,都说没见永艳,真是气死人了。”
熊金保心里想着:“张来福家早就没粮吃,永艳八成挨不住饿,跟上那个收古币的人走了。哼,把这好逸恶劳蛮不讲理的人,早就该遭报应了。”但他嘴上却说:“那还怪了,那么大女子,怕是到哪里玩去了,你还是回家好好找去。”张来福说:“怕是庄里庄外我转了好几圈,就连山里面我都转了,就是没有。他这死妈,要是不找还不知道,这一找,不见个人影,人越想心里越急,不由得气往上冲。”
倪庆山和张世清几个虽然和熊金保有着相同的预感,但那不过是他们主观上的猜测而已,因这牵扯张家尤其是永艳的名声,所以谁也不敢随口乱说,只忙着给张来福出主意。张来福不耐烦地说:“现在人确确实实是不见了,说句你们不见笑的话,我心里着急,就把庄里所有的水窖都偷着打捞了一遍,就是没有。下午我和顺贵又找了一圈,也没找见。这婊子妈,往死里害人呢!”
其实张来福也知道,永艳多半跟上那收古币的走了。但他不死心,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给自己丢这么大的人,所以他赶回去把顺贵叫上,爷儿两个又到临近各庄找了一回,终究音信全无。眼看天色渐暗,张来福觉得今天已是无望了,便回到家里。刚进门,永艳妈见永艳没回来,就连哭带骂地闹了起来。
张来福的心里本来吃力,又奔波了一天,再加老婆这样哭闹,他哪里能招架得住,就忙让大儿子顺贵去把顺贵的二爸张正福、三爸张传福都叫了来。叫来也是白叫,弟兄几个只是唉声叹气地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顺贵又到乡上银行里叫来他的四爸张兆福,五人分头又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
越找不到,张来福的心里越急,永艳的妈也闹得越厉害。张来福也没了别的心思,只狠命地去找,他们逐渐把目标扩大到了石台乡以外。慢慢地,住在张传福家的永艳的爷爷奶奶也知道了此事,又过来将张来福弟兄几个整了一通。张来福无奈,又和张正福等人更大范围地找了一回。几天下来,永艳的头发丝没见一根,倒把找的人都拖垮了。张来福看已没什么希望,只好呆在家里,慢慢地打听着消息。但他的心总静不下来。他想着自己聪明一世,老算计着别人,不想老天偏就和他开着玩笑,处处让他出丑。如今永艳又给他的脸上抹了这黑,他心里多少有些沉重的感觉,只盼着天塌下来,让所有的人都承受这种感觉。
倪庆山倒还心闲,他越来越像老太爷了!庄里人都这么说。
事实上,倪庆山也真成个老太爷了。今年虽然有水地,比较忙些,但有茗波在,只要一人能顾过来的,茗波就承包了。家里有茗波妈和巧芸照顾着,他也插不上手。在家庭来说,他几乎成了一个纯粹的闲人。为了消磨时日,他只好出去串串门子,晒晒太阳,或到地里赏赏风景。虽然有一阵子他也为自己基本“退居二线”而失落,但那仅是一瞬的感觉,因为庄里人都知道他很有福,他自己有时也会这么去想。
山里人有句俗语说得好:“有什么福就享什么福。”倪庆山因为有这种福气,他也就享了。每天早晨起来,他先坐在耳房炕上吧嗒一阵子旱烟,等茗波妈或巧芸把洗脸水端过来,才肯下炕。有时水要是端得迟了,或是热点冷点,他也会唠叨上几句。这是他一天当中体现家长权威的开始,实际上没什么重大事情时,也就是一天中唯一的一次。
他洗脸很不认真,只将毛巾扔进水里涮一下,然后往脸上胡乱抹两下,就算洗了。茗菡通常称这为擦脸。倪庆山并不在乎茗菡怎么说,他只信一点,这地方脸洗多干净都是无用的,只要一出门,三五分钟尘土就能落上半寸厚。所以有时要是遇上忙事或者心情不太好时,他就会毫不客气地省掉这道烦琐的工序。
这也难怪,现在虽然到了四月,石台的风沙仍然吹个不停。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中午一过便是满天的沙尘。这大概就是春天走进石台的最明显的特征了!
这天下午,正当学生搞课外活动的时候,一片黑鸦鸦的东西如千军万马般地从西北方向压了过来。在石台住惯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大风来了。他们已经习惯于这种天气,所以也没太防备。不想今天这风与往日不同,虽然风力不是很大,但一过来便是昏天黑地,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在中学有晚自习,各教室早都拉上了电。校长一看形势不妙,急忙在喇叭上喊着让班主任把学生喊到教室里去,又喊电工给教室里通上电。无奈沙尘密度太大,教室里即便是通上电,也什么都看不见。校长急了,他狠命地敲着钟,又让副校长在大喇叭上喊着,叫宿舍里的那些老师赶快到办公室里来。
那些老师的宿舍大多都连在一块,他们有听见校长喊声,或听见紧急钟声的,便都互相敲门传话,不大工夫,就都摸索着跑到了校务办公室。校长和副校长及几个主任也都摸着跑了进来,因为天黑,又沙尘罩着双眼,他们只能看清房顶上的一个亮点及身边的几个黑影。
办公室里到处是被沙尘呛得咳嗽的声音,校长也咳了两声。他揉揉眼睛,大声喊着:“都来了吗?”下面有人说来了。校长便说:“咱们先点个名,来的就大声答个‘到’。”下面人应着,强忍住咳嗽,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静听着校长喊自己的名字。
等按各教研组轮流点完,校长确认除班主任外,其他人都已到齐,就又大声喊着说:“各位老师,今天情况特殊又紧急,我们决定辛苦大家一下。现在班主任和学生都在教室里,因为沙大天黑,学生又多,我怕班主任照顾不过来,就把各位老师分配到各班,你们协助班主任照顾好本班的学生。”校长顿了顿,又提高声音说:“今天绝对不允许任何老师闹情绪,希望大家尽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