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老师都应着,有几个催着说:“校长,你就赶快分配吧。”校长有些激动地说:“那好,我就开始分配了。我这边就是门,喊到的赶快到我这边来,咱们抓紧时间。”他又对身边站着的副校长及几个主任说:“你们几个先往里面站一下,这边腾开,小心我摸错了人。”副校长几个往里挤了挤,校长便喊着把四五十个人三三两两地分到各班。之后,他又叫上副校长几个,手拉着手摸索着跑到各教室去。他们看分配到各班的老师都在,就督促班主任检查学生是否都在,并一再嘱咐:对需要上厕所的同学,老师多操点心,千万别让他们到外面去,只用打水绳将学生拴住,让他们在教室门口外就地解决。
小学比起中学来更艰难些,因为小学的教室里都没有电,老师们只能凭着熟悉的路径摸黑跑到教室里去。教室里漆黑一片,只听得娃娃们被呛得咳嗽的、哭的、喊的。尽管一个教室也有好几个老师喊叫着,那些娃娃们仍然乱成一片。
茗波妈和巧芸在家里更是着急,婆媳两个把电灯拉开,屋里仍是黑咕隆咚的。茗波妈摸黑在伙窑地上转来转去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转了一会儿,她又唠唠叨叨地骂着:“你大也失笑,今儿还有心思去浪门子,这下可好,把他隔到黑风里,看他咋回来。”巧芸坐在炕沿上,不停地劝着让她妈把心放宽些。其实她心里也是一样的着急。
不一会儿,茗波妈又嘟囔着:“老天爷哟,真要人命呢!这个茗波,地里那么宽展,看黑风来了也不赶快往回跑,就在地里等着让风吹呢。婊子儿,急死个人了。”巧芸说:“茗茵和茗茹都快放学了,也不知道她们那边咋样?”茗波妈说:“天气这个样子,就是放了也没法回来。”巧芸说:“要不我迎一下去。”茗波妈说:“你不要命了,黑灯瞎火的,连路都摸不着,到哪里迎去?”
但巧芸心里总是焦急难忍,她忐忑不安地说:“要是这些娃娃刚好放学走到半路上就糟了。”茗波妈说:“学校那么多老师,他们总都管着呢吧。现在先不着急,等阵子风过了再说。”其实她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是焦急万分。
可是风总没有停的意思。看看满屋里还是漆黑一片,茗波妈紧张一阵心慌一阵的。她在地上团团转,刚想罢几个学生,脑子里又跳出了茗涛,于是就自言自语地说:“唉,这老天。茗涛总好着呢吧?他们砌的墙不知道结实不结实?搭的工棚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这黑风的吹打?”
说着话,茗波妈又摸索着坐到炕沿上。巧芸知道婆婆坐到了炕沿上,就把身子往跟前移了移。茗波妈感觉到巧芸将身子移了过来,就伸手把巧芸揽进自己的怀里。娘儿俩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默默地承受着肆虐的风沙带来的恐惧。在她们的心里,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瞬。她们这会子最想的就是这黑风赶快停了,她们渴求天空的蔚蓝,渴求阳光的明媚!
茗波妈和巧芸虽然熟悉这风的威力,但沙尘密度这么大的黑风她们还是第一次经历,所以她们心里都非常害怕。不仅是茗波妈和巧芸的心在颤栗,就是整个土坪乃至石台的人、石台的山、石台的川都在为之颤栗!
大约半小时后,黑风才逐渐变成了黄色,隔一会儿,又变成了浅黄。茗波妈隐约能看清爬在自己怀里的巧芸了,但她的心仍在因恐惧而狂跳着。又过了一会儿,天渐渐放亮,太阳如一轮金盘挂在尘雾遮挡的天空。
茗波妈疼爱地拍了拍落在巧芸身上的尘土后,将巧芸扶起说:“太阳出来了,我出去看看。”刚起身,茗波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巧芸一看失声大笑了起来。茗波有些奇怪地盯着巧芸说:“都这个样子了,还笑,神经病!”巧芸还是忍不住地笑着说:“你看你,和土贼一模一样。”
茗波妈一看茗波,只见他从头到脚全被厚厚的一层沙土包着,只有两只眼睛在动。再看看巧芸比茗波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就笑着说:“还说茗波呢,你看咱们在屋里呆着,都快叫沙子埋了。”巧芸转脸看婆婆脸上也蒙着一厚层沙子,只有一双大眼睛在动,活像画上的大熊猫,她不由得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茗波看巧芸还在笑,就有些气恼地骂了几句,巧芸还是忍不住地笑。茗波不再理会,只转身对他妈说:“我在地里看大风上来,以为和往常的一样,也就没管。谁知这风一来,就铺天盖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好摸到一条水渠里爬着。去地里没来及回的人也都才回着呢。妈,我大还没回来?”茗波妈没好气地说:“让浪门子去,看能浪出个花儿呢还是朵儿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娘儿几个正说着,倪庆山就走了进来。巧芸一看公公和茗波一样,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偷偷地抿了抿嘴。茗波妈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倪庆山往炕沿上一坐说:“风这么大,吹得人连啥都看不见,我咋回来呢。”茗波妈说:“我觉得别人家里风小,你蹲着才心闲呢!”倪庆山“哼”了一声,便卷着吃起了旱烟。
巧芸走到茗波跟前说:“你擦把脸快接茗茵、茗茹去。”茗波说:“外头风还那么大,擦还不是白擦。算了,不擦了。”说着话,茗波就走了。
巧芸送茗波出去,就收拾着擦洗锅灶准备做饭。不大工夫,茗波双手拉着茗茵、茗茹回来了,茗茵、茗茹也和茗波一个模样。巧芸一看赶忙倒些热水,喊着几个快过来洗脸。茗茹边擦脸边说:“哎呀,吓死我们了,这么黑的风,把我们班里好多娃娃都吓哭了!”
茗茵低头看着茗茹的脸说:“我看你哭了没有?”茗茹说:“我才没有呢,教室里那么多人,还蹲着好几个老师,我哭啥呢。”茗波妈在旁边听了,心疼地摸摸茗茹的头说:“你看乖不乖,我茗茹到底长大了。”
不大工夫,巧芸把饭做好了。今天的晚饭自然是和着沙子吃的。晚饭过后,倪庆山刚抽着烟,马廷云进来说今天庙里要活动,叫倪庆山去看红火。倪庆山虽不信神鬼之事,却爱凑热闹,所以就跟着马廷云去了庙里。
在土坪人的心里已形成了一种定势,那就是遇见人力没法解决的事情,总要靠神力来解决。因今天突遭黑风的侵袭,所以晚饭吃过,庄里好多人都来到庙里,就连张来福、魏新旺都来了。这些人有信迷信的,也有看红火的。他们蹲的蹲,跪的跪,竟挤了半地。等熊金保几个上香化码之后,两个轿夫抬起贴有“法王爷”神像的轿楼子便走开了。
经过一番折腾,神终于明示,这灾难是有人乱动土引起的,下面跪的人随之哗然。他们从倪家及庄里出的事情上猜到神所说的人是茗涛,其实在此之前早就有人这样说过。因此他们把焦点都集中在了茗涛身上。那些把娃娃送去搞副业让茗涛挡回来的都咬牙切齿的,只想着把茗涛好好地整治一顿。把娃娃送到茗涛那儿的,心里却也鬼鬼的,他们生怕自己的娃娃跟着茗涛挣不上钱不说,如果也像茗涛一样惹出些祸事就糟了。
张来福家的永艳虽然不见了,但他听到关于茗涛的这些议论,心里还是乐不可支。他甚至想着,永艳的失踪与茗涛的乱动土也有着相当大的关系。所以,他和魏新旺一样,在别人的议论声中又绘声绘色地添着油加着醋。
倪庆山知道大家议论的中心是茗涛,他没动,只静静地听着别人的议论。熊金保看了一眼倪庆山,心里也是又气又恨的。他气倪庆山不听劝告,不及早地把儿子叫回来好好管教,致使招惹来了这些灾难。他甚至想帮倪庆山狠狠地教训茗涛一顿,可是这会子面前没有茗涛。于是他请神指点迷津。两个轿夫抬着轿楼子,在神的灵气的引导下,用轿楼子拐角在地上写了几个字,熊金保一看说神意志是要压砖布阵。
地上跪的人一听要压砖布阵惩治茗涛,又是一阵哗然。那些心里怀有不平之处的人,早就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压住茗涛逞能乱动土的势头,以解救他们的苦难。如今神要帮他们铲除这种不平,所以他们狠命地磕着头,感激着神对他们的慈悲!其中也有些人觉得这招太狠,他们暗替茗涛担忧着。但这毕竟是在庙里,他们不过心里想想而已。
庙里还正骚乱着,张来福已抱来五块砖炫耀般地放在倪庆山面前。倪庆山一看就来了气,他站起来说:“大家先静静,听我说两句。”庙里顿时静了下来。倪庆山顿了顿说:“你们布不布阵我不管,但你们把这些事少和茗涛往一块牵连。我们茗涛没这么大本事,也扬不起满天沙尘。大家都可以想想,咱们原来的桃树林、杏树林、防风林带都哪去了?如果这些东西还在的话,风沙能有这么大?”
地上跪着的好些人一听倪庆山说得有道理,就又小声议论了起来。魏新旺说:“老倪,在庙里你也说这话?”倪庆山说:“怎么了,我哪句说得不对?我今天就要在这庙里警告你,我管不住儿子是我的事,但发生的这些事与茗涛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再少造谣生事。”魏新旺又要说话,张世清忙过来劝解道:“算了,今天在庙里,你们就少说两句,大家都忙着呢。”倪庆山说:“你们讲究你们的,我也不打扰。但你们要清楚,茗涛没这么大能耐,也左右不了谁的命运。以后谁若把这些事和茗涛往一块扯,我要让他说个过来过去呢。”说着话,倪庆山转身走了。
熊金保看倪庆山气呼呼地出去,庙里又乱成一团遭,他已无心再折腾了。只无奈,砖已抱了进来,这又是神的意志,所以他让两个轿夫抬着“法王爷”的轿楼子在砖上摆度了一番,又指点着让人按照东南西北中各方埋在离庙院不远的五个山头上。
伊人拾零笑曰:黑风侵来灯不明,黄沙飞舞漫乾坤。遮天蔽日路难行,避难消灾请神灵。
等阵布好,送走“法王爷”,轿楼子归位,跪着的人又上香磕头地拜了一番,便坐下抽烟闲谝了一会儿,才都起身往回走。刚到半路,不知怎的,熊金保突然跌倒在地,竟然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