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茗波妈和巧芸也走了进来,巧芸脸上仍然青一块紫一块的。茗波妈边往炕跟前走边狠狠地教训着茗波,巧芸却说:“大、妈,茗波没有喝过这么多酒,酒量也不行,喝多了难免拿不住。现在都过去了,我也没受多大伤,这回全当是个教训,往后叫他多注意些就行了。”倪庆山瞪着眼睛说:“这么个样子,平常就吱吱吵吵的,一喝点酒越逞能了,能注意到哪里去?我也一把年纪的,老跟上担这些风险行吗?这不成器的东西,我只想着狠狠地敲他两棒呢!算了,你们离,离了咱们都心闲。你大你妈跟前你不好说我给说去!”
茗波低头哭着,巧芸也眼里噙着泪水说:“大,茗波心里有事,平常烦了骂上几句也就过了,我也不往心里去。这回多喝了些酒,一时大意了。我只想着让他改正,也没想过和他离婚。”茗波妈听巧芸通情达理的,便有些激动地说:“茗波,你个不要脸的婊子儿听没听见,你把人家打了,人家不和你计较,还袒护着你,你羞不羞!婊子儿,一点都不想着往好里学。”
倪庆山听巧芸的话,知道她的胸襟开阔,胜过男人,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动。他想说话,却只动着嘴唇看了看梦二。梦二吐口烟雾说:“茗波,想来你也是个懂事的。依我看巧芸好着呢,就算你打上灯笼,也难找上像巧芸这么好的媳妇。你一个大男人家,现在要学会疼爱自己的女人呢。只要你们不要出事,我这个当媒人的不管到哪里脸上也觉得光彩。”
茗波心里这阵也是浪翻浪滚的。他想着桃花的微笑,却又想着巧芸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她贤惠又善良,若真弃了她,自己的良心往哪儿放呢?他自知心里有愧于巧芸,就只淌着眼泪,低头玩弄着衣襟。
倪庆山见茗波纹丝不动,心里越加气了,他颤抖着身子说:“看来茗波是想离了,那好,我和你梦家二爸把巧芸送到柳沟去。”说着,倪庆山起身就要走。巧芸一看公公真要送她回去,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大,我不去柳沟。就算离了,我也生是茗波的人,死是茗波的鬼!”
茗波妈见巧芸跪下,忙跳下炕去抱住巧芸说:“巧芸,快起来。茗波,你还有心没心,嘴严实了!”茗波见巧芸跪下,心里的幻想顿时化成了泡影。他忙跑过去拉住巧芸的胳膊说:“大,我不离婚,我往后再也不打巧芸了。”茗波妈这时也满眼涌着泪水。
倪庆山看娘儿几个都哭了起来,心里也酸酸的,但茗波不争气,他又是伤心又是气的。好一会儿,他才稳住神说:“巧芸,你起来,我是叫茗波说话呢。”
茗波眼泪汪汪地看着巧芸,想她平时勤劳能干,又温柔又体贴的,自己为什么老要想着桃花,总和巧芸过不去呢?他又想,桃花再好,他俩就算能到一块,还不是过着这么一生。
渐渐地,茗波对巧芸竟有了些感情,虽然更多的是怜悯,但终究有了些感情。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骂巧芸,更不该打巧芸。但此时,他知道他大在发怒,他也怕他大气昏头真让他和巧芸离了,就赶忙哭着说:“大,我不离,我对天发誓,我再也不打巧芸了,这一辈子也不和巧芸离婚。”
倪庆山听过之后,又仔细地审视了茗波一番,才起身指着茗波说:“好,这是你说的,你可要记住!往后要是待巧芸好,我啥话没有。只要是正路,你爱干啥干啥去,我也懒得说,懒得管。你若待巧芸不好,就凭你发的这誓,我不认你这个儿子都行!”
巧芸听公公口气缓和了些,这才站了起来,茗波也立竖竖地站在旁边。梦二见倪庆山气渐消去,茗波和巧芸也和好了,就起身说:“茗波,你看你把巧芸打成啥样子了,往后要长点记性呢。他倪家爸,你多劝着点,也别再生气了。我得赶快回去,翠花说今天要来,这会子大概快来了。”梦二说着话就走了。倪庆山依旧吊着脸子坐在炕沿上数落着茗波,茗波妈拉上巧芸边往伙窑走边安慰着。
倪家今天的这顿午饭就在沉默中结束了。倪庆山因为早晨耽误了时间,饭一吃罢,他就提上收音机气气恼恼地去了地里。巧芸吃过饭强打精神帮婆婆把锅碗洗罢也爬到了炕上,茗茵、茗茹悄悄地收拾着去了学校。茗波转出转进觉得怪没意思的,想想有好几天也没看过庄稼了,于是,他进屋装上旱烟袋也去了地里。
在路上,倪庆山碰见庄里杨春福的女儿俊囡赶着五六只羊。杨春福是杨春林的弟弟,家境较好,为人也憨厚。前不久,他见魏新旺家买了几只羊,心里也痒痒的,就买了几只,并把小学还没毕业的俊囡叫回来专门放羊。倪庆山心想:“这个杨春福也真是,刚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正是念书的时候,他不让好好儿念书,却拉回来叫放羊。”实际上,他也劝过杨春福,杨春福却说女娃娃迟早是别人家的,供着念书也是白搭,不如早点叫回来,还能帮家里多干几年活。
倪庆山正想着杨春福的可笑,那羊群已从身边走过。俊囡跑过来憨憨地笑着说:“倪家爸转着呢?”倪庆山点头应了一声,依旧气恼地走着。
五月的天还不算长,倪庆山在地里没转上几圈,太阳就快落山了。倪庆山背着一捆子草悠闲地往回走着,不觉到了庄口,他远远看见庄里的人都在乱跑,不觉想到了茗波打巧芸的事。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不觉又来了气,只想着赶快回去再教训茗波一顿。但他又觉得不对,那些人为什么都往山上跑呢?倪庆山越害怕了,心里只想着巧芸是否想不通,寻了死路。他忙丢下草赶上几步,拉住一个娃娃心惊肉跳地问是怎么了。那娃娃边跑着说:“我们拔草时,见张家俊囡不知什么时候在沟里绊死了,我们就赶快跑回来叫她家的大人去看。”倪庆山心里又是一惊,想着自己出来时碰见俊囡还好好的,这会子怎么就绊死了。他想看个究竟,也就跟着那些人往山上跑去。
等倪庆山到跟前时,那山沟里已经围满了人。倪庆山挤进人群。在人群的中间,杨春福的女人和几个儿子、女儿爬在沟里哭得死去活来的。俊囡横躺在一边,头上脸上到处是血,一副残不忍睹的模样。
茗波这时也跑来了,看到这种场景,他突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心想:“昨天晚上巧芸要是躲得不麻利,今天还不知是谁哭呢!”他转身要回去,却又想着巧芸仅是些皮外伤,又有他妈在屋里照看着,于是就又过去混在围观的人群里,耐着性子和他们谈论着俊囡的乖巧。但他的心老是突突地乱跳。
倪庆山看围着的人都乱哄哄的,就忙喊道:“大家都不要慌乱,咱们先慢慢查看清楚再说。”茗波一看他大在,心里一毛,就偷偷地溜上回了。倪庆山也没在意茗波,又转向杨春福说:“他杨家爸,你今天骂没骂过娃娃?”杨春福眼泪汪汪地说:“没有啊,中午走时都好好的。”倪庆山又顺着沟坡向上望去,那里留着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正要查看那些痕迹,张道明、张世清、梦二和一些老汉都来了。
张道明挤过人群左右端详着躺在地上的俊囡,又前后转着看了一圈,才喊过杨春福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也没别的办法。要不我先喊几个人担些水来,咱们先把身上给洗一下,给换几件干净衣裳再说。”
杨春福满面泪痕地说:“我把娃娃拉回来没叫念书,这都是我自找的。唉!我脑子里这阵空荡荡的,就全靠你老人家了。我看已经这样,咱们早点埋了,也免得看着伤心。”张道明点着头说:“快去吧。”杨春福走后,张道明又喊了几个小伙子让回去拿铁锨担水。
张世清、倪庆山、梦二、马廷云几个蹲在一旁边抽着烟边小声说着话。张世清说:“今年过年咱们专门把庄子让神清理了一下,不想仅一个春上就出了这么多事,想起来都害怕,心里总觉得阴森森的。”马廷云说:“神点拨出今年人间有难,这不应上了吗?你看从那回黑风吹开再没消停过。”
倪庆山冷笑两声说:“死人的事与这有什么关系。要是像你们说的那样,老熊的命早拉回来了。”张世清一听倪庆山说的话正揭到了他的疼处,于是红着脸说:“那也是天意,咱们把天能怎样?”马廷云说:“我看是咱们的土坪山有了不干净的东西了,这事完了咱们再祭一次山才是正主意。”倪庆山说:“你们别再胡乱联系了,世间的事情,该人解决的自然由人解决了,不该人解决的靠你们那样讲究也解决不了的。”
张世清看了一眼倪庆山,他不知怎么又想起了给熊金保看病的道士来。虽然熊金保死后,他相信那道士是假的,但他还是希望那道士能来帮助他们把庄子清理一下,把这山祭一下。可那道士终究来去无踪无影,清理庄子的事还得靠神灵。于是张世清又拿出会长的姿态微微点着头说:“这几个月事情出得人心里确实不踏实,我看咱们不赶快把庄子再清理一下,怕还出事呢!”
张道明听他们议论着,也过来听了一会儿说:“看把你们说得悬乎着。你们没看过多少书,所以不懂,这叫无巧不成书。要我看这些事不过凑巧罢了,与清庄祭山有什么关系。”
张世清听张道明又要引经论典,就小声讥笑张道明枉为秀才,只知道书上说的,却不懂得多少实际的事理。张道明知道他们又在嘲笑自己,也就不多搭理,只围着俊囡的尸体转来转去。
伊人拾零叹曰:漫漫人生路多难,坎坷总在浮沉间。岁月蹉跎人长叹,离枝梅花愁万端。
沟里的那些人也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争辩着,等杨春福把俊囡的衣裳拿来,他们又都围了过去。稍等一会儿,水也担来了,张道明就喊张世清女人、马廷云女人等过来给俊囡换衣裳。这时杨春福的女人及几个娃娃的嗓子都哭哑了,张道明怕杨春福的女人过来打扰,就喊人把娘母几个拉到一边,让几个女人在另一边给俊囡洗脸洗脚。
马廷云女人把俊囡的脸洗罢,又伸手解她的上衣纽扣。两层衣服的下面,露出了俊囡到处摔伤的嫩肉。她的下身也是两条外裤套穿着。张世清女人给俊囡洗着上身,马廷云女人又过去脱俊囡的裤子。张世清女人转脸刚要和马廷云女人说话,却听马廷云女人惊慌地大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