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波心里尽管有些不乐意,但在他妈的逼迫下,他还是帮巧芸把鸡圈光光堂堂地砌了出来。趁这几天还闲着,茗波又跑了几趟乡上。茗涛把建砖厂的事基本上跑成了,只等着夏收忙过,贷款建窑,购买设备。梦怀江、杨春林、马富贵、张逸山、尹春明几个听到茗波的砖厂跑得差不多的消息,也都高兴地天天钻在倪家。杨春林、马富贵几个还说只要茗波有信心把砖厂搞起来,他们也给垫钱。他们相信,只要这个砖厂建起来,土坪人就有了奔头。茗波心里自然欢喜,成天和梦怀江、杨春林几个合计着砖厂的事。
倪茗菡因为七月七号要上县里参加高考,不到六月三十号就放假回家了。茗菡回到家里,她妈和她嫂子自然舍不得让干家务。茗菡没事可干,只好成天呆在屋里看书学习。有时翠莲过来,她俩还能说阵子话,稍许轻松一下。
这天下午,茗茵和茗茹放学回来,和往常一样,她们放下书包就要拔草去。茗菡看今天天气好,也要和茗茵茗茹一块出去。茗茵说:“大姐,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还要看书呢。”茗菡说:“不要紧的,到地里你们拔草,我背政治。”茗波妈说:“你大姐成天呆在屋里也怪闷的,不如你们一块出去,让你大姐也到地里散散心,吸些新鲜空气。”
茗茹一听他大姐也去,就高兴地说:“大姐,那咱们就到水地里去,你还没去过咱们水地里呢,看去美得很。”茗菡说:“你光说走水地里,那里草多不多?”茗茵说:“水地的埂上草多得很,又嫩又大,就是地里的麦子太稠,人都怕娃娃去了糟蹋麦子,就喊着不让去。不过咱们不进地里,只在埂上,没人会喊的。”茗菡说声“那好”,便拿上本书和茗茵、茗茹一起去了地里。
一路上,茗菡看见缕缕青烟从山凹里升起,她知道那是拔草的娃娃又在偷着烧麦子吃。茗茹生怕她不知道,在旁边嘀嘀咕咕地说:“大姐你看,那山里头有人偷着烧麦子呢。”茗菡开玩笑地说:“那你也给咱们偷些子来烧着吃。”茗茵说:“谁家女娃娃偷着烧麦子,叫人看见不笑话。”茗茹说:“那天大去地里拔回来好多,我们烧上美美地吃了一顿,香得很。”茗菡说:“再别说,怪馋人的。”茗茵说:“不如咱们在咱们地里拔些子拿回去烧着吃。”茗茹说:“那不行,拿回去大骂呢。”茗茵说:“咱们拿回去就说是大姐拔的,大不会为这事骂大姐的。”茗菡笑着说:“你两个碎家伙,还知道给大姐栽赃呢!”茗茹说:“本来嘛。”茗茵又笑着说:“大姐,你还不要说,我发现大的脾气越来越好了,平常的小事他也不怎么过问,我慢慢都喜欢起大了。不过咱们烧着吃麦子别人会笑话咱们不像女孩子。”
姊妹三个就这样一路说笑着,不觉已到了水地。在地里,远处近处都是人,有转着看的,有低头拔草的。茗茵说:“大姐,你就在这里转着看书,我和茗茹到那边埂上去拔草。”茗菡地点点头,茗茵、茗茹便去了。茗菡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独自在小路上徘徊着。
小路的两旁,是新栽的两排新疆杨。那些杨树,虽然个头都还矮小,但个个枝叶茂密。那枝条及叶子挺立向上,个个显出一副孤傲倔强的姿态。在杨树的下面,种的全是蚕豆。蚕豆的叶子绿油油的,又肥又大。在叶子的中间,有成形的豆荚,更多的是正在盛开着的粉的、红的花朵。那些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蝴蝶、蜜蜂在花丛中盘旋飞舞着,它们咝的一声聚拢,唰的一声又分开。
茗菡似乎怕惊动了蝴蝶,小心翼翼地走上地埂。那些美丽的蜻蜓在金黄色的麦浪上飞来飞去,壮实的麦穗散发着阵阵的清香。茗菡情不自禁地美美捏了一把,那丰硕充实的感觉传到了心里。麦穗的下面,密密地铺盖着几层叶子,叶子里透着浓浓的泥土的气息,这气息随风传到了远方。
矗立在远处的那些山,前面一层是土绿色,往后的一层是淡蓝色,再往后看,那山与蓝天融为一体,仅从依稀的轮廓才能分辨出哪是山、哪是天。一群燕子自蔚蓝的远天悠闲地翱翔而来,它们一会儿高不可测,一会儿又猛扑下来,斜身擦着麦穗哧地飞过。它们因欢快而鸣叫着,那声和树上、田埂上吵闹的虫雀声混在一处,构成一曲田园的乐章。眼前的景象,让她看到了丰收的希望。
渐渐地,地上的麻雀又都聚集在了树梢上,唧唧喳喳地叫着。茗菡看见茗茵背着一个大背篼顺地埂远远地走来,她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看了风景,竟一页书都还没看,心里不觉有些空虚。但看到满地的麦浪,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跟在茗茵后面的茗茹看她大姐在地里张望着,便急急地跑过来,伸出小手说:“大姐你看,这是给你的。”
茗菡看茗茹的手里放着三四个蒿瓜,她笑着亲亲茗茹说:“姐不吃,你吃去。”茗茹说:“大姐,我们两个给你省了半天。你吃一个,香得很。”茗菡看茗茹眼里流露着乞求的目光,就有些心疼地说:“姐吃,姐全吃了。”茗茹高兴地抓一个塞到了茗菡的嘴里,又把其余的放到茗菡手里。
茗茵这时背着背篼也到了跟前,她气喘吁吁地说:“茗茹,你把蒿瓜呢?”茗茹说:“全给大姐了。”茗茵不相信地审视着茗茹,茗菡怕茗茵又冤茗茹,就忙忙伸出手说:“你看,全给我了,香得很。”茗茵笑着说:“我还怕茗茹嘴馋,省不住。唉,咱们要是早来几天,赶到别人之前还能摘上更大的呢!”茗菡说:“这都够大的了,还要多大?茗茹,你给大姐把书拿上,大姐背草,你看把你二姐压得都喘不过气了。”茗茵边往前走着边说:“大姐,不要紧,我背惯了,能背动。你看咱们水地里的麦子美吗?”茗菡看茗茵不给背篼,只好跟在后面说:“美得很,还没见过这么粗的麦穗呢。”茗茹说:“旱地里你还没去过。咱们旱地里麦子虽然稀些,穗子却大得很,有的比水地里的还大。”茗茹说着,不自禁地咂了咂嘴。
霞光余辉下的小路随着偶而传来的蛙虫的鸣叫变得热闹了起来。在这里,有父与子无休止的争吵,有母与女畅开心怀的欢笑。一路上,孩儿闹,马儿叫的,就连那些燕雀也像赶集似的绕着小路飞来飞去。茗菡随口唱了几句信天游:“蓝(格)盈盈的天上(哟),燕子(的)(那个)飞,(哎呀)地上的(那个)骡子(啊),(哎呀)个个地(那个)壮(哟)……”茗茵和茗茹听了笑着说:“哎呀,大姐唱得这么好,我们还没听过呢。大姐,再唱一个。”茗菡说:“不唱了,咱们听听别人唱的。”
远处,马富贵和他大马汉云一来一往地对唱着秦腔。马富贵的小生唱得雄壮有力,马汉云的花旦唱得柔声细气,惹得走在路上的那些人哈哈大笑。茗茹走在茗菡的旁边,摇着茗菡的胳膊说:“大姐,他们唱的那些都是老掉牙的。你给咱们唱个新鲜的,叫他们也都听听。”茗菡见茗茹嘟囔个不停,便清清嗓子又唱道:“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飞扬……”茗茵和茗茹也跟上唱了起来。
快到家门口时,茗茹说:“二姐,你闻,谁家烧的麦子,这么香。”茗茵左右闻了闻说:“好像是咱们家。”茗茹一听,就一个趟子跑进屋去,她大正蹲在灶火前烧着麦子。茗茹也顾不得问话,只急急地跑出去迎着茗菡说:“大姐,大正给咱们烧麦子呢。”茗茵一听也匆匆放下草向伙窑奔去。
茗菡也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麦香味,她听茗茹一说,也馋得忍不住,就忙忙地到伙窑去。她大已烧了半簸箕。茗菡不由分说,抓一把就往嘴里塞,茗茵和茗茹也抢着吃。倪庆山一脸欢喜地看着三个女儿,边细心地揉着麦子。茗波妈却不住地喊着:“慢些吃,别噎着了。”茗菡几个却不听。不一会儿,茗源也从外面跑进来抢,茗波妈又说:“你大嫂拔鸡草还没回来呢,给你大嫂也留些。”话音刚落,巧芸就进来了,姑嫂几个又都说说笑笑地抢着吃了起来。
倪庆山依旧一脸喜气地蹲在灶火旁,看着一地的人抢着吃麦子,心里暗自享受着这种清贫过后的天伦之乐。他努力搜寻着记忆的每个角落,能让他欢乐的地方很多,却从没有过今天的这种温馨。他心里有些激动,他甚至想为这欢乐流泪。可是,他笑了,他皱巴巴的脸上挂的是发自肺腑的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