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乔因文笔好而被选为宣传委员。小学毕业前,有一家出版社专门为她和一些作家的子女正式出版过一套作文集,并得到一些赠书和500多元稿费。这是锦乔成长以来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最大一笔收入,为此她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种自食其力的成就感。那本作文集也成为她升入重点中学的一张招牌。
另一个宣委是文竹,一个学习成绩好,画一手好画,心灵手巧得连七仙女都会嫉妒的女孩子。从小妈妈就带着她去少年宫练书法,学绘画,风雨无阻。文竹曾在一篇作文里写过冬天妈妈带她去练字的情景:书法班里很热,但外面很冷。我在里面练两小时的书法,妈妈穿着是我几倍厚的衣服在外面站两个小时。每次练完字出来,看到穿得臃肿的妈妈在严寒中不停地跺脚,对着双手直呵气,我却不能理解,还向她笑着炫耀自己不怕冷。
文竹是个文静、内向的孩子,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但原则性很强,不会对违心的事轻易妥协。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评选十佳,老师没经她同意就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一般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儿,甚至可以说是大好事,几乎没人会拒绝。但文竹不,她讨厌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她喜欢光明正大的公开选举。十佳要在全校面前展示才华,多事的班主任为了突显本班,又擅自帮文竹报了学校的课外班让她去练习打小鼓。文竹每天放学尽量拖时间不去练习,不料老师不依不饶地每天放学后准时杀回教室催她去练。直到正式上台表演的时候,文竹木然地敲打着小鼓,状似庵里的小尼姑,无法快乐起来。
锦乔的小学同班同学牵牛被筱老师钦点为副班长。
新学校,新面孔,新书本,新墨香,一切都是新鲜的,只有封闭式的课堂还是“涛声依旧”,跟小学课堂没什么两样。
刚开学,所有老师轮流到班里作自我介绍,脸上挂着清一色的职业化微笑,一个个说着相似的开头语:“大家好,很高兴能和你们认识,今后我们要在一起学习和生活,我希望我不仅是你们的老师,更是你们的朋友。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私下来找我,我非常欢迎。”然后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大名,一如挂起一条销售自己的幌子,准备开张营业。
锦乔发现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从一开始就把自己跟学生的关系拉得很近,迫切得犹如俩个陌生的人初次见面就想结成生死之交,省略掉中间许多的磨合细节。
锦乔希望这种感觉能长久。她特别喜欢苏东坡的那首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有一个人是个另类,他就是数学赉老师。
赉老师真实得可怕。
任何开场白都没有,什么客套话皆无,像是他带久了的一个班,彼此相知相熟,一进教室就直奔讲台。他手里提一个深蓝色的大布袋,皱着一副忧国忧民的黑眉头,正规的灰色西装,暗淡的色调拼凑出一种肃穆的气质,纯粹得不容冒充。
赉老师刚刚在讲台上“落户”,就熟练地从那个深蓝布袋里掏出一本代数书,打开翻到预定的一页,接着转身在黑板上抄题。一笔笔恨不能戳破黑板的力度,令人想到煤矿工人在大力掘煤。
“拿出一张数学作业纸来。”赉老师边抄题边说。
就在大多数学生们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赉老师扶了下眼镜,“有谁做完了?”他的速度和学生们的迟钝恰似电子邮件与鸡毛信。
不久,赉老师明明白白地向学生们解释了他为什么这么做:“你们不要相信‘素质教育’,那东西根本不可靠。人家600分录取,你考了300分,告诉人家‘我素质高’,人家会要你吗?”
一语道破天机。
“咱们还是来实的。”赉老师倡导实用哲学。
同学们哗然。以后再听他的课字字如白居易那首诗“大珠小珠落玉盘”,仿佛漏听一个字就跟名牌大学无缘。
赉老师是那种不动声色就可以轻易制服学生的教师,这点尤其令人佩服,轻易学不来。如此非凡的能力源于他丰富的教学经验和独特的个性魅力。
有一节课,赉老师发现有个学生听课不守规矩。
他继续认真地讲课。大部分学生认真地听课,课堂基本一片太平盛世。
他的眼神鹰隼一般迅疾定位在某一点。
他疾步走过去,所有人都密切注意他的去向。
一个男生狡兔般将一本书扔进桌斗里,然后装做没事人一样抬头避开走近的赉老师和他那双搜狐一般锐利的目光。
赉老师精准地从男生的桌斗里摸出书,手捧《圣经》般无限夸张地看了一眼,一字一顿地大声读了出来:“零…下…一…度”。
教室里出现窃笑。
赉老师快速地翻阅,像是在寻找什么秘密,弄得书页“哗哗”流水样响,像野猪趟进高粱地,反复几遍,最后目光定格在书的封面上,片刻,意味深长地说:“是挺冷的。”
胆大的学生全部笑出了声,胆小的捂着嘴从牙缝往外“嗤嗤”喷气,跟火箭点火要发射似的。
“啪”地一声,赉老师丢下书。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预想着随之会爆发的“星球”大战。
赉老师回到讲台,课照讲,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派大将风度。
仅此一招,恰似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大陆,将一班少男少女征服得如美国卡特里娜飓风席卷新奥尔良市,季月、白兰、木槿、君子等一干个性鲜明之人全都投了赉老师的票,立马在心中将他供奉起来顶礼膜拜。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正是赉老师的高明之处。在有效杀灭对方不尊重他讲课的锐气之后,并不将其置于死地,而是留有存活和回旋的空间,令对手屈服并敬佩,记住他的威严。足矣。
可见,赉老师擅长剖析学生心理,深谙用兵之道。
赉老师判考试卷子从来不超过一天,超期似乎就会变馊。
赉老师把学生们对他的畏惧视为最高荣誉,却装作视而不见。他信奉“分数才是硬道理”,逼迫学生像面对自己的命一样面对分数,集中精力投入到大量作题和改错中去。如果有人不认真改错,他便会使出杀手锏,镜片后一双小鹰号泡眼死死盯住其人良久,阴森森地说:“你的分……我可都记着呐……”令听者后脊梁仿佛趴着一条正在“咝咝”吐芯的蛇。
赉老师看哪个学生不注意听讲准把他拎起来回答问题。可想而知,这类回答通常是驴唇不对马嘴。赉老师不急不恼,用阴沉而略带恐怖的声调挖苦道:“你要冷静啊……你怎么好象在说宇宙语……”然后他将粉笔丢在讲坛上,面向全班同学危言耸听地说:“我跟你们说啊,这人要是不认真听课,就像自己跳进麻袋里。跳进去还不够,还把自己给捆上。捆上还不行,再自己跳进河里……你们说这种人傻不傻?”
“傻!”全班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锦乔捂着嘴直往肚子里乐,心想这赉老师也真够逗的,脑子兴许给气出了毛病。人都进麻袋了,如何还能将麻袋捆起来?再自己跳进河里?除非练过葵花宝典东方不败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赉老师喜欢看学生做数学练习册,并让学生做前一定要告诉他,他帮助选择,顺便作些监督,看看哪些人还没有做。
像君子这种顽劣的学生在上赉的课时也格外自觉地乖,发奋苦读,练习册一本接一本地啃,像饥饿的野黄羊遇见一片片绿洲般疯狂。估计他小时侯吃奶也这么卖力,不然今天也不至于长得接近猪的腰围。
君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属于那种标准的北京超肥少年。刚开学那天排座位,锦乔不幸跟君子坐了同桌。这厮特贫,他一开始背对着锦乔,跟大姑娘害羞或没脸见人似的,一只手托着脑袋,展示一身的敦厚,那件极不相称的蓝格子上衣不留情面地延伸了他后背的宽度。一般胖子因体内脂肪堆积过多行动多少有些不便,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突然敏捷如猿地踅转身躯,面对锦乔双手抱拳,嬉皮笑脸地说:“幸会!幸会!”。
锦乔毫无准备,吓了一跳。她事后想起来这一幕就想笑,感觉君子挺逗。
班主任筱老师点名,当点到君子时,君子将手臂高高地举起,没等老师说话,主动站起来冲老师嚷嚷:“老师,我是君子的君,君子的子噢!”一边说,还一边模仿伟人的手势比划一番。其滑稽的样子加上一腔废话,笑得好几个同学跟犯了癫痫似的。
筱老师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其温柔的外貌让人一见面就会产生好感,如果跟同学们打成一片站在一起,没人能分辨出谁是学生,谁是老师,类似于核潜艇和隐型轰炸机。她虽然教语文,却是学校团委书记,政治级别不可小觑,前途一片瓦亮。
筱老师给新一任领导集体——班委开会,讲学习,讲政治,讲风气,分别布置工作,干脆利落,不严自威。一群新任班委像接受一项项重大的政治任务,神情庄重而严肃,点头如舂米。
锦乔和文竹的任务是一周之内出第一期板报,题目是:如何做一个高素质的同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