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银杏宣布她丢失了50块钱。
季月听了立刻说:“丢50块钱算什么。前两天我丢了100块钱,连找都没找。宿舍人这么多,这么乱,丢了钱哪儿找去呀!”
银杏经季月这么一说,再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结果没过两天,季月为自己那番西游大话付出了代价。
季月丢了100块钱。
季月审讯似的挨个问宿舍里的人:谁看见没有?
百合说:“我看见地上有100块钱,当时屋里没人,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就拣起来放桌子上了。”
季月一听就火了,气急败坏地叫道:“可不是你自己的钱了,谁让你放桌子上的?你到底把不把别人的钱当钱看?你以为我爸妈挣钱容易呀?就让你们这么糟蹋啊!”
一句“你们”,将全宿舍的人都变成她的攻击目标。百合最惨,简直就是一“靶心”。
下午放学后,季月施展出她的游泳绝技,率先飞回宿舍,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丢失的那100块钱。中午大家离开宿舍时没关窗,外面风大,季月怀疑钱有可能被风吹到某个角落里,便找来一根长竹竿,趴在床下四处划拉,弄得自己蓬头垢面,俨然一丐帮弟子。
找来找去,季月无意中发现锦乔的柜门不但没锁,还敞开着一道缝。钱会不会被风吹进这柜子里呢?季月心里想着,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锦乔的柜子。
无巧不成书。恰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枫叶抱着几本书飘进来。当俩个人的目光对接的一瞬间,站立者撞击出的是警觉,跪地寻财者收获的是些许的尴尬。
枫叶一向正直得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的女孩,她用怀疑的眼神探询地盯着季月,质问道:“你……干嘛呢?”
季月没好气地说:“找钱呢!”
枫叶正色道;“那你也不能偷锦乔的东西呀!”
季月气得脸色煞白,厉声吼道:“谁偷东西了?你说话小心点!”
枫叶毫不示弱,“你没偷东西为什么随便乱翻锦乔的柜子?”
季月觉得受到莫大的侮辱,强烈的自尊心促使她一下子跳起来,狠狠地推了枫叶一把,“你别在这儿给我犯贱!”
同学们都已陆续回到宿舍,看到季月对枫叶施威,大家心里都忿忿不平,一边将俩人拉开,一边相互劝说。
百合冷眼看着这一切,似乎对季月的这种行为早已习以为常。
锦乔是感动的,为枫叶的仗义执言。可是碍于对季月的淫威和无奈,只能息事宁人地说:“没事,没事,都别吵了!”
枫叶低头不语。突然,她甩了下头,迅速从盆架上操起脸盆冲出门外。
锦乔立刻追了出去。
季月也觉得自己理亏,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水仙实在憋不住,公平地说道:“枫叶也没做错什么呀!”
季月犹如一辆散架的战车,嗫嚅着说:“其实,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泪水朦上眼,啪嗒啪嗒往下掉,最后竟演变成“哇哇”大哭。
水仙见状,缓和地说:“行了,行了,别哭了,枫叶可能也没当真。”
水房里。枫叶用热毛巾敷着眼睛,双肩不停地微微抖动。锦乔抚着她的肩,不停地劝道:“你别生气了,啊!季月就是那脾气。唉,都怪我,我应该把柜子锁好。”
枫叶抬起头,坚强地说:“我没生气!”然后跟锦乔一起回房间。
季月见到枫叶,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走到枫叶前,拉起她的手说:“刚才是我错了,抱歉!”
枫叶看了季月一眼,目光柔和了许多,说:“你呀,我跟你生不起气!”
在双方绽露的笑容里,锦乔知道丢钱风波终于结束了。
阳光烤得人暖暖的,再加上两节连堂的语文课,火力之大不容小觑。老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好似一车翻入大海的粘土,在海浪的浸蚀与撞击下,一点点分裂,瓦解,变得支离破碎,最后消失。此时此刻,老师的声音对君子就产生了这种效果。君子一手托腮,硕大的头颅上下晃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词:四大皆空。终于,腕力疲劳,小于头的重力,支撑脆败,他的头猛地戳到桌子上,发出“咚”一声震响,很有些气势,震波缓缓在教室里荡漾……
君子摇了摇脑袋,摸摸被这意外之祸撞疼的额头,只觉得撞了霉运。抬望眼,只见同桌正在奋笔疾书。他把饱受创伤的脑袋凑过去,问:“写什么呢?”
同桌头不抬眼不斜视地说:“老师让写作文,下课就得交,你赶紧写吧。要求在黑板上,自己看。”
君子望了眼黑板,唏嘘不已。又是这个鬼题目:最难忘的事。从开始写作文就写这个题目,一直写到了现在。光是捡钱包、让座就写了好几遍。人在一天天长大,文章也必然应该跟着成熟起来才对。刚开始写捡钱包,不是捡到一毛、两毛,就是捡到一块、两块,后来一捡就是几百,甚至上千,好象中国遍地是黄金。他记不清是从哪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则笑话:外国孩子说他长大要去中国。爸爸问孩子为什么?他说中国遍地是黄金,因为很多中国孩子写作文都能捡到钱包。写让座,从被让座人的感激一步步写到感动全车,一派豪侠风范。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了。地球中国人都知道,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和考试,在这种铁律下,脑袋光是背公式、背定义都不够用,哪有那么多空间储存什么难忘和感动的事儿。每天忙于上学,忙于穿梭车水马龙,忙于写作业,偶尔能睡上7小时便是上天的恩赐了。没一点看课外书的时间,了解人文知识的时间。一碰到写作文,感觉满脑子都是荒漠,只有一小块儿共有的绿洲,大家当然义不容辞地奔向那里,所以难免出现作文雷同的普遍现象。相同的题目一写再写,仅存的可怜一点绿洲也正在被荒漠逐渐蚕食并萎缩。
君子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硬是从所剩无几的想象空间里生编硬拉出一件无聊透顶的故事来。
下课铃声响了。
“时间到了。写完的同学交上来。没写完的再延长2分钟。”语文老师给出最后宽限。
君子本来打磕睡就占用了一些时间,眼看来不及了,索性草草收笔。连自己都不忍心看,就交了上去。心想这次又折了,用眼下时尚的回忆抗战叫法是“沦陷”。
过几天语文老师讲评作文,非常困惑地说:“我觉得咱们同学家里大多挺富裕的,没有汽车最起码也有自行车吧。怎么很多人都写自己生病了,父母背着去医院呀?干嘛非得背着呀?”
君子不屑地撇撇嘴,心想这题材真俗,幸亏自己没那么写。
作文发下来,君子却笑不出来了。老师的评语是:句意多处不连贯,还应仔细推敲。虎头蛇尾,下次注意!作文满分40分,君子只得了28分,光卷面就扣了5分。君子把卷子往脸上一盖,悲叹:“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锦乔开始下决心写日记了。有句话说“无志之人常立志”,她基本属于这类人的代表。爸爸从小学到中学也不知督促过多少遍让她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并谓之曰:受益无穷!用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听出茧子来形容皆不为过。然而事实胜于雄辩,锦乔的日记本仍处于持币待购状态。呼啦啦满书包书橱的横格竖格本里惟独不见日记本的尊影,理由令一切打算发展孩子个性特长的家长止步:没时间。据妈妈讲,小时侯锦乔还是很能坐住板凳的,且定力颇深,学习书法、绘画一坐就是半天,大有未来大家之风。不象现在学习枯燥无比的数理化,没一会儿就坐不住腚,腻了,烦了,头大了,就想离开座位走一走,渴望呼吸新鲜空气,渴望看几眼电视,渴望换换脑子……现在想想都不禁为小时候的自己感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什么。锦乔的坐功伴随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呈一路走熊之势,颇似目前的中国股市。
这一次,锦乔立下勃勃雄心,准备遵父之命写日记,确立新的起点。为给自己增加一点动力,她把这个决定向全宿舍的人宣布,希望能够得到监督。
宿舍全体人员表示理解并赞同。季月表现最积极,她也想写日记,还要跟锦乔一起去买日记本。
于是,俩人兴致勃勃地去商店买本。她们俩还是第一次结伴逛街,除了新鲜之外,多多少少感觉有点儿别扭。
季月口口声声说要买最贵的,招惹得几个店员频频向她抛甩媚眼,心想来了一小富姐,又可以美美地宰她一小刀。可是季月转来转去,最终却买了一本最便宜的。结果,她几乎是被失望和不受欢迎的眼神赶出了商店。
一周过去。
两周过去。
锦乔在坚持写日记,不过形同炼狱,写来写去倒像是在痛苦地应付差事,越写越缺少时间、思路和激情,且时有漏记和忘记事件发生。没辙,在应试教育一统江山的夹缝中生存,犹如鱼儿在缺氧的水里呼吸与挣扎,痛并绝望着,死亡在霍霍磨刀。
写日记不应该是这样的,状态不对。锦乔心知肚明,只是无力回天。
课间,锦乔去卫生间方便回来,发现君子正在翻看自己的日记,不禁勃然大怒,“你干什么呢?”她大声质问,吓得君子一抖擞,赶紧丢下日记本,一边还没忘做了一个鬼脸。
锦乔被别人偷窥隐私,脸气得涨红,眼露杀气。
君子理亏气短,连忙摘清责任,指着季月说:“是她让我看的!”
锦乔惊讶地看着季月,有一种被叛徒出卖的耻辱感。
季月初次在锦乔面前矮了一截,顿时气急败坏地冲君子嚷:“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让你偷看锦乔的日记了?”
君子辩解道:“你指着锦乔的本问我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日记本。我好奇就看了。”
“日记怎么了?我让你看了么?”季月狡辩。
锦乔知道季月是故意的,可是跟这种人又没办法讲理,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君子这个祸精,将平时对这两个人的怨恨全部发泄到他肥得发腻的身上,狠狠地瞪着他骂:“没有道德的小丑!”
君子自认倒霉。
季月却洋洋得意。
锦乔从此再也不把日记本带到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