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里,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小双看我情绪低落,在餐桌对面小心翼翼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自我从北京接访回来后,小双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可能是因为知道我爱静,她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唧唧喳喳个没完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陪着我,我不找她说话,她便也不做声,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样深邃的问题。在我们无意间对视的时候,她总是慌忙地把眼神游离开,看向旁边无甚紧要的物事,毛茸茸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个不停。同时她也爱上了看书,没事就抱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坐在我旁边看。我问她为什么不再看偶像剧了,她是这么回答的:“桂哥哥你这么有文化,我要向你学习,我也要有文化。”闻言我很欣慰。
但这都是表面上的。最明显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似乎已经对我的脾气了如指掌,并单方面同我之间建立起了某种默契。她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喜悦与烦躁,快乐与烦闷,并适时地与我分享,或给我安慰。这让我觉得非常舒适。不得不承认小双的EQ不仅要胜出她的IQ不少,也胜过了绝大多数刁蛮任性的城市姑娘。和一个漂亮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一起生活确实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幸福指数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我大口吃着小双烹制的可口食物,回答她:“没什么,工作上的一些烦事。”我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食欲和睡眠,这个优点可以保证我的身心健康。要知道,因为普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法官行业可是心理疾病的高发人群。
小双听我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只是一个劲地往我的碗里夹菜。她对法院一直保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敬畏和景仰,认为法官的工作是神圣的,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过问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我说是工作上的,她就不会再追问下去。
随着肚子渐渐饱胀,邢勇案未知的真相和不明确的走向带来的焦虑、烦躁和不安都渐渐消退,看来化悲愤为食量的老话是有道理的,古人诚不我欺也。
吃完饭,我把自己摊在沙发上,努力地放松了一下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小双刷完碗筷,过来建议我说:“要不要出去散个步啊?”
我闭着眼睛哼哼道:“累啊,不想动啊。”
小双一个劲地推我:“起来,起来,吃完就睡会胖成猪的。”
我不理她:“胖就胖吧,我喜欢胖。”
小双说:“哎呀,出去逛逛多好啊,正好我要去超市买保鲜膜。”
我很不情愿地坐起身来,挠挠脑袋,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推脱掉。转脸看见小双正满眼期待地盯着我,觉得于心不忍,叹口气,从茶几上抓起摩托车钥匙,说:“不要逛了,我带你去兜兜风吧。”
我载着小双,在涂城的霓虹下驰骋。晚上没有交警,于是我们都没有戴头盔。晚风凛冽,吹得我有点睁不开眼,小双一头长发随风飞舞,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超市买完东西,回家路过涂城师范大学的时候,一片狭长的花瓣飞到我的脸上,我看见学校门口的桃树林像是罩上了一大朵粉红色的云彩,原来已然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小双兴奋地大叫:“粉红色的棉花糖!”
我说:“想看吗?”
小双迎着风大声说:“想!”
我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和小双顺着街道漫步。脚下的石板上落满了桃花瓣,像未干的油彩让人不忍落脚。桃树下有很多路边摊,卖着各种各样的小吃,生意很好,很多学生排着队光顾。我想起大学时常常流连在这样的地方,眼高手低地想尝遍所有的美食,现在想起来,当时不知道吃进了多少地沟油啊!
走了一会儿,行人渐少。在路灯昏暗的地方,我看见一对面容稚嫩的男孩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我突然觉得这场景很可笑,忍不住就咧开嘴傻笑起来。
小双奇怪地问我:“笑什么?”
我说:“你看,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就谈恋爱。”
小双看着我说:“完啦,你老啦!”
我无语,想起自己也曾经稚嫩过,也曾经这样在昏暗的夜色里紧紧拥抱过自己心爱的女孩。那种恨不能互为血肉的爱恋,曾经是那么天真却又那么坚定。只是当时自以为是的刻骨铭心,现在看起来却只是一段不咸不淡的过往而已。这就是现实,现实总是令人感觉悲哀的。当你错过了那个可以为爱豁出一切的年纪,就再也没有机会遇到愿意为之豁出一切的爱人了。
我回头再次望了望那对孩子,有点羡慕。至少,他们拥有我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我想起在大学毕业的散伙饭上,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班长抱着吉他哑着嗓子唱自己写的歌:
“有个地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有一些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有些东西,会渐渐被时间埋葬,
而我,也终将被人遗忘……”
那天班长肯定喝多了,因为号称“吉他王子”的他居然拨错了好几个和弦。但这看起来并没有影响他歌声的感染力,因为全班的女生哭倒了一片。
在班长的歌声中,章小璐紧紧攥着我的手。当时的我欣慰地想,我至少从大学里带走了些什么,我并非一无所获。
“有些名字,在铭记里忘了,
有些爱情,在紧握中放了,
有些思绪,在温习时淡了,
有些故事,在记录时乱了……”
我一直认为,如果班长去参加快乐男声,就没陈楚生什么事了。
忽然起了一阵风,小双抱起双臂,说:“我冷。”
都四月了,还这么冷,反常的天气一直想要提醒人们2012的临近。去年的冬天顽强得那么不要脸,今年的春天却矜持得至今不露脸。
我脱下外套给小双披上,她两只小手抓着衣襟不停地跺脚。我说:“咱们回去吧。”她点点头。
我们转身往回走。一个卖糖葫芦的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忽然感觉手里多了一只温润的小手。
我看向小双,她冲我好看地一笑,说:“桂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我叫住卖糖葫芦的小贩,选了只最大的递给小双。她伸过右手接了,左手还一直停留在我的右手里。
小双的手很小,皮肤光滑,柔若无骨。说实话,这感觉很好。我没有说什么,小双也没有。我拉着小双的手走在满树的桃花下,心里似乎很自然地洋溢出一股幸福的感觉。
走回停摩托车的地方,小双才撒开手,我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旁边的桃树林里,几个学生正拿腔拿调地念对白,似乎是在排练话剧。我听见一个女生清脆地朗诵道:“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跨上车,示意小双看那几个排练话剧的学生,说:“真够矫情的。”
小双应和地说:“是啊。”然后扶着我的肩膀上了车。我踏下发动杆,松开离合,一捏油门,车就蹿了出去。小双从后面一把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了我的背上。
“桂哥哥,我喜欢你。”小双的声音很轻,轻得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得七零八落。
我没有说话,只感觉到后背很温暖,心里像春风拂过的湖水,荡起了一片涟漪。
老妈打来电话,说清明将至,想让我回家一趟。我想了想手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再说邢勇这个案子尚无结果,等郭院长的答复等得心焦,回家放松一下也不错,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小双不愿落单,于是我带小双一起回了家。从一开门看见小双起,老妈就笑得嘴巴没有合拢过。她拉着小双不放手,叨叨地拉起家常来,弄得小双很不好意思。老爸还比较端庄,没有那么大惊小怪的,一直保持住了和蔼可亲的微笑。
老妈嗔怪我:“你看你,带个女孩子回来也不先跟爸妈说一声!”
我说:“老妈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是……”
我不知道怎么说了。我跟小双是什么关系呢?是朋友?还是恋人?抑或是兄妹?总不能说“妈,这是我保镖”吧。
倒是小双抢着说:“阿姨,我是朱舜尧公司的员工,我跟桂哥哥还只是朋友啦。”
老妈带着明显感情色彩地“哦”了一声,表示遗憾。我心里很不满,你就这么担心我找不到女朋友吗?真是的,在这种时候老妈往往就是没有老爸这么识大体。
老妈做了异常丰盛的晚餐,席间不停给小双夹菜。我看着都嫉妒,忍不住跟老妈抱怨:“哎,我说老妈,你给我夹过一筷子没有?这桌上谁是你亲生的啊?”
老妈正眼都不瞧我,给小双又夹了只鸡翅,嘴里说:“你自己不会夹啊?我看你不是吃得正欢吗?人家小双是第一次来我们家,我怕她客气,不好意思吃啊。你是第一次来吗?你说你会不好意思吃吗?”
小双不说话,低着头瞟了我一眼,哧哧地笑。
吃完饭,小双跟老妈为洗碗权抢了起来。我跟老妈说:“你就让小双洗吧,平时在家都是她洗的。”
老妈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几步跑出厨房,把老爸拽进卧室,然后神秘兮兮地冲我招手。
我进了老妈的卧室,她反手把门关上,压低嗓门说:“你们同居啦?”
我吓了一跳,涨红了脸,赶紧摆手说:“不是的……没有!怎么可能!”
老妈听了,表情颇为失望。
我看到老妈失望的表情,不禁对老妈颇为失望。
老妈说:“小双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漂亮,勤快,懂礼貌,不爱打扮,又不多嘴多舌,多好的女孩子啊!不像现在好多城里姑娘,又懒又馋还糟蹋钱。小双这样的,不多啦!我说小桂子,你可要上点心,别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啊。”
我哭笑不得,对老妈说:“得,您的意思是?”
老妈一瞪眼:“你说我的意思是什么?你还能找到比小双更好的女孩子吗?”
我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去追她啊?”
老妈说:“嗯,我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