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侧门里走出来一个山羊胡子的守门大叔,守门大叔一眼望见方正骐,就认出了他,连忙接过三人手中的马缰,指引其进府歇息。
三人步入大门,只见里边人头攒动,大树下、花丛旁全都站得有人,将硕大一个庭院挤得满满当当,三五丛月季被踩得枝折花落、倒在道边。穆临风叹道:“如此妖娆好花,却半点经不得粗人践踏,可惜!可惜!”
方正骐心说:“这月季蔫了,是为粗人所践踏,倒还不值大惊小怪,可司马大小姐只见你一面,便即相思成灾,委靡消瘦,那就无从理解了。”抬眼看到司马咏铭的一位贴身门客走将过来,方正骐认得他叫邓星,正欲问话,对方已先行开口:“原来是方大捕头呀,幸会!幸会!司马少爷交代了,让在下安排方捕头和友人们的饮食起居,各位这边请!”说话间,作了个“有请”的手势,将方正骐三人引入东面厢房。
东面厢房早坐得有十来号人,看穿着几乎全是江湖人士,其中,东首坐着一个长腿猿臂的汉子,背上还背着把亮光闪闪的剑,那剑却有几分眼熟。汉子见方正骐三人来到,只飞快地扫了两眼,第一眼将三人看了个遍,第二眼则落到了吴名的脸上,便即将目光移向别处去了。吴名凑到方正骐耳边道:“小心这汉子!”
邓星又过来了,望了望吴名,又望一望穆临风,满脸迷惑地问方正骐道:“方大捕头,敢问你这两位友人,哪一位是柳小侠呀?”
方正骐侧顾穆临风,意思是叫他答话,穆临风思索一下,方才回过神来道:“便是区区在下。”
邓星将穆临风打量了几眼,见他面容清新,背直腰挺,赞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呐!”
穆临风道:“哪里、哪里,先生过奖了!”顿了顿,又道:“不知司马少爷找在下有何贵干?”
邓星并不急于答话,只道:“柳小侠,请跟我来!”说罢跨出门去,穆临风跟在后头。
二人穿过人头攒动的前院,进入西边一道石门之后,四下里忽然变得空无一人,满眼全是桂花树,现下未到开花时节,枝叶儿却也芬芳扑鼻。绕过这些桂花树丛,前墙便出现一张朱漆小门,邓星在门上轻轻扣了几扣,朱漆小门便悄悄往里推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一个蓝衣姑娘,穆临风一看,认得是司马茹嫣的俾女,只是先前看到她穿粗布衣裳,而这次却穿得典雅端庄,想了一想,心道:“是啦!上次出门在外,想必怕穿得太好招人劫,都说司马屹然待下人客气,可见一斑。”
蓝衣姑娘望见穆临风,忽然脸上一红,不敢正视,转而朝邓星道:“邓叔叔,谢谢你!只是,小姐她这会儿可能睡了。”
忽听得门里传来一个娇弱的声音:“菲菲,我还没睡呢,快叫邓叔叔与柳公子到前厅歇脚,我稍后过来。”
蓝衣姑娘回头“哦”了声,将邓星与穆临风带到前厅,沏了二杯茉莉花茶端上来,大厅里顿时香气四溢。
穆临风环顾四周,见厅中桌椅茶几均为桃木打造,再加以精工雕就,坚而贵、淳且香。北面墙上并排挂了五幅画,前四幅是梅兰竹菊,纸张颜色稍黄,后一幅是莲,纸张颜色稍白,想是主人先画了梅兰竹菊之后,再加了一幅莲花图,看一眼下边的落名,果然是“茹嫣”二字,字迹清秀柔美。穆临风暗暗赞道:“如此女子!世间难觅!”
忽闻得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穆临风寻香而望,见一满脸憔悴、却抑不住满心激动的黄衣丽人正轻移莲步,弱柳拂风般款款而来……
这黄衣丽人身形如轻风般飘了进来,步履却有点歪斜不稳,那个叫菲菲的姑娘马上抢过去扶了她,在一张桃木椅前落座。这黄衣丽人正是司马茹嫣,此时,她一眼望见穆临风,竟然满脸羞红,怯怯然不知如何开口。
菲菲姑娘见状点了点头,心道:“一点没错!心病还需心药医。”
穆临风不明就里,只觉司马茹嫣比先前消瘦了不少,以为是因其父亲过世而伤心所致,但看她头戴红花,与满脸羞涩所映衬,倒还有一丝血色,上回是暗夜中相遇,穆临风没看清司马茹嫣的面貌,此时再看,见她眉若弯月、眼灿如星,颜容虽然过于苍白了一点,却也有她独特的美丽。
突然,穆临风的眼光停在了司马茹嫣头戴的红花上,不禁想道:“她这样打扮,和外边那些出出进进的披麻戴孝之人全然不同。”转头见邓星与菲菲姑娘亦未佩戴纸扎白花,寻思了一会,心道:“是了,这司马大小姐或许病得不轻,因此身边人不敢告知她,有关她爹爹过世的消息,惟恐她经受不了如此刺激。”
菲菲姑娘送过去一杯香茶道:“小姐,请用茶。”
司马茹嫣接了茶,随手将其放到身旁的矮桌上,并不答话,兀自神游别处。忽然,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将司马茹嫣拉回到现实中来。司马茹嫣问邓星道:“邓叔叔,外面在做什么呀?怎么这般热闹?”
邓星先是朝穆临风与菲菲使了使眼色,又假装侧过头去,听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道:“这个……那个……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邻居贺家办喜事吧,我出去看看去,回来再告知小姐。”邓星说罢,起身走到门口处,又回头冲穆临风道:“柳小侠,你们慢聊,邓某要暂时失陪一下了。”再扭头问菲菲道:“菲菲,你和邓叔叔一起去不?”
菲菲领会了邓星的意思,知他想大小姐和这位柳公子单独相处,于是答应着起身跟去,转头道:“小姐,我去了。”
司马茹嫣全不在意地点点头,她一颗心皆放在穆临风身上,又哪里想得到他爹爹遭人暗算,此刻已赴往天国了。
自从那日在林子里遭人拦路打劫,司马茹嫣被这位柳小侠救起,早就动了以身相许之意,只可惜缘分未到,回来后自是相思成灾,一病不起。家里人请来了好几个大夫,却没有一个查得出她病因的,更有甚者,还以为是妖孽缠身,请了巫师来施法,依然无济于事。
后来,菲菲姑娘告与司马夫人,说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救茹嫣小姐,于是竹筒倒豆子,将那日林子里如何遭人拦路打劫,如何被柳小侠救起一事,再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连茹嫣小姐被方正骐打趣,也统统说了出来。
司马夫人虽认为此事传出去有损司马家的声誉,但救女心切,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了。是时,方正骐和穆临风熟识有些日子,他本与司马屹然为莫逆之交,自会全力相助了。于是,便有了方正骐发动友人们与捕快,满江南寻找穆临风一事。
而现下,穆临风坐在司马茹嫣的前厅中,有点不安起来,心想:“方正骐老兄把我弄到江北来,就是叫我看这茹嫣小姐来了?唉!她是个病人,我又不是医生,我坐在这里还得叫她陪着,人家多废事儿。”便道:“茹嫣小姐有病在身,我留在此处多有不便,我也告辞了!”说罢就要起身。
司马茹嫣满脸羞涩,怯怯道:“不!不要!”
穆临风心道:“她不让我走,她是病人,就依了她吧!”便又坐下,道:“那就打扰了。”
司马茹嫣柔声道:“应该说是茹嫣打扰了柳公子才对。”说罢,低下头去。
穆临风道:“哪里的话。”顿了顿,又道:“茹嫣小姐,我先父姓柳,但我随养父姓穆,你往后叫我临风就可以了。”
司马茹嫣听得穆临风说“往后叫我临风就可以了”,心想:“这么说来,我们往后便经常相见,不定还要终身相守……”不禁喜从心来,柔柔地应了声:“很好!”
穆临风指一指北面墙上的画,赞道:“茹嫣小姐,你的字画很不错,等得你病好了,我可要讨教讨教哦。”
司马茹嫣听得人家称赞她,一般不以为然,一来因为称赞她的人太多,二来因为她值得称赞的地方太多,可这次是她爱恋至极的人称赞她,不禁心里一甜,又听穆临风说“等得你病好了,我可要讨教讨教哦”,便又暗自寻思:“如此说来,这临风公子肯定会经常来的了。”不自然地,脸上更增三分颜色,娇声道:“讨教不敢当,相互学习吧,往后就叫我茹嫣好了,不说什么大姐小姐的。”说罢,掩唇一笑。
穆临风跟着笑了笑,道:“茹嫣,茹嫣,好名字!哦,对了,茹嫣,你画了梅兰竹菊之后,为什么又想起来加上一幅莲花图呢?”
司马茹嫣听穆临风一口一声“茹嫣”,差点就要陶醉了,当听到后面那个问句,突然又脸上一红:“这……这个……”其实,那日在林子里被穆临风搭救时,见到他有一把清香四溢的长剑,当时闻得其味有如莲香,回去后久久不忘,便画了一幅莲花图,以此缅怀。
穆临风见司马茹嫣不便回答,转而问道:“就你一个人住这里吗?”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有所不妥,又改口补充道:“我是说这么大的地方。”
司马茹嫣微笑道:“是的,就我和菲菲,爹爹不让我们习武,就给我们姐妹几个各自安排了一套房子,这里是我的,南面住的是慧鑫,西南的房子是飞燕的。”
穆临风心道:“原来司马屹然有三个女儿,一个叫茹嫣,另两个叫慧鑫与飞燕。”又道:“看来小……茹嫣你很少出门吧?”穆临风本想说“小姐”,忽然想起了司马茹嫣适才说的话,就临时改了口。
这个年轻人的一言一语,司马茹嫣尽听于耳、记于心,此时听得穆临风说“小茹嫣”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随即答道:“的确很久没出门了,”似乎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才接着又道:“大概有七八天了。”
二人正聊着,穆临风忽听得外面悉嗦作响,以为有人偷听,当即展开“鸿雁无痕”的轻功,掠出门外,果真见到桂花树间人影一花,继而朝西墙外抢去,穆临风再追,已然不见踪影,穆临风心里一惊:“怪啦!难道这世间还有比‘鸿雁无痕’快上几倍的轻功?”
但来人既已远去,穆临风也就不再理会,正打算回前厅去,抬眼望见邓星走将过来,边走边朝他招手,穆临风脚底一使劲,“唆”地窜到邓星面前一尺处,便即刹住,吓了邓星一大跳,吐了吐舌头,缓过一口气,方才道:“柳小侠,这功夫好生厉害!”
穆临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无心之中运出了轻功,却不料将个大男人吓成那样,于是笑道:“邓叔叔,对不住,适才忘记了,以为还是在追人。”
听得这话,邓星更为惶惶道:“追人?刺客?这里也有刺客啊?”
穆临风怕惊动了司马茹嫣,忙将食指按在嘴唇上,“嘘”了声,压低了声音问道:“刺客?什么样的刺客?可是戴着黑色斗蓬面罩的?”
邓星道:“就是这样的,有好多个……呃,到处都是。”
穆临风暗自惊愕:“这么多刺客,就冲我们三个无名小卒来的?未免也太铺张了点。不过刚刚见到的这个人,似乎不是那样打扮的。”便朝邓星道:“邓叔叔别多心,那些人不找你们。”
邓星疑惑不解地问:“他们找谁?柳小侠可知晓?”
穆临风道:“不太肯定。”心里面那种不安的感觉忽然越来越强烈,便朝邓星道:“邓叔叔,麻烦知会一下司马小姐,说我急着去见我两位朋友。”说罢,头也不回地往东面走去。
穆临风穿过人潮拥挤的前院,远远地望见东面墙头有个黑影闪过,心里一寒:“来的全是高手,这好比是煮鸡用上了牛鼎,真是浪费。”转念一想:“穆临风啊穆临风,你什么事情没办成,今儿可不能把小命送在此处便了。”
穆临风回到东面厢房,方正骐与吴名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与司马家镖局里的一个叫“铁背狮”的驼背老镖师正谈天说地,津津有味的样子。这“铁背狮”凭着一张坚硬如铁的驼背,打败了不少江湖好手,也是“雄狮镖局”里年纪最大的一个镖师,方正骐是司马家的常客,每每见到他,就尊称他一声“伯伯”。
几人看到穆临风进来,吴名招呼他坐在自己旁侧,继续和那老镖师聊得火热,话题大都是些走南闯北所见所闻的趣事,穆临风听着听着,也渐渐觉察出其间韵味,顿时忘记了身边潜在的危险。
晚餐用罢,四处房间开始燃起了火烛,照得整个大院有如白昼。吴名注意到,东首那个长腿猿臂的汉子开始坐立不安,还有好几次与他刚要正视,又有所畏惧地低下头去。过了片刻,这汉子“腾”地站起身来,拔腿朝外边走去。
方正骐朝驼背老镖师“铁背狮”使一使眼色,“铁背狮”提高声音说了句:“你们慢聊,我解个手去。”说罢往外追出。
“铁背狮”将背上藏着的一个黑色斗蓬戴上,压得低低的,身形在墙角处一闪,也容入了那些“刺客”的队伍中去了。
忽然,一个黑影从背后扑上,“铁背狮”一惊,道:“干……”
“铁背狮”本要问“干什么的?”,但已有一只黑手霸道地捂上了嘴巴,叫不出声来了。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从身后传来:“小心点!可别被放箭的射死啦!”
“铁背狮”侧过脸定睛一看,正是先前那个长腿猿臂的汉子,只是他此时已经戴了黑色斗蓬和面罩,露了两只眼睛,但从他言语中听来,显然不像是在打坏主意。只听那汉子又道:“瞧见了没?这围墙外埋伏了上千个弓箭手,今晚将有一场恶战,关系重大,您老人家不知前因后果,没有必要枉自送了性命,还是摘下斗蓬,原路返回吧!”
四下里放眼望去,“铁背狮”果见十几丈开外,到处寒光闪动,想是金属利器发出的光芒,心中一凛:“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突然,不远处“唆唆”二声传来,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嚎,扑通掉下一个重物,显是有人中箭倒下了。
“铁背狮”心想:“回去也罢,这里似乎不****老驼背什么事,万一搞砸啦,连整个雄狮镖局也给牵连进去,那就罪状大了。”便朝那汉子点点头,除下斗蓬往背上一挂,退后几步,隐到了墙角,听得那汉子又追将上来,在他背后小声道:“老前辈,请留步!”
“铁背狮”回过身来,见那汉子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他,半晌才道:“前辈与那方捕头可有交情?”
“老朋友了。”“铁背狮”嘿嘿一笑道。
那汉子道:“这么说,你很可靠了。”当即除去右手手套与黑色面罩,四下里望得无人,方才伸过手去道:“晚辈卫贤,乃前朝御林军统帅卫庆兴之子。”
“铁背狮”大吃一惊,心道:“前朝覆灭的时候,御林军统帅卫庆兴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但念及卫庆兴是个热血英雄,此时一听到他的名字,即便是眼前之人与他无关,也会爱屋及乌,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大英雄的亲儿子,当即伸出一只老树皮模样的手来,有力地将那汉子的手握了握。
那汉子又道:“在下要拜托老前辈一件事,恳请老前辈答允。”说罢,朝“铁背狮”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待“铁背狮”点头,方才道:“拜托老前辈与我们一起,保护好方捕头身边那位叫吴名的公子。他……他可千万不能出事。”
“铁背狮”暗自寻思:“今晚果真要大干一场,这个吴名难道是先朝太子不成?要真是,那麻烦可就大啦”却也义不容辞地点点头,道:“应该、应该!只是我老驼背这点微末功夫,在你们这些大英雄的眼中,实是不足为道,既然卫大英雄这么看得起老夫,老夫今天就是拼了性命,也在所不辞。”
一番话说完,“铁背狮”不禁感觉周身热血沸腾,俨然自己也成了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