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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南京条约(6)

但在这个税率公布之时,耆英却十分高兴。他认为百分之五的税率,已经大大超过了原先值百抽二、值百抽四的税率,从此国税将比以往更加充盈。他哪里知道,百分之五的税率是全世界最低的进出口关税。

不仅如此,《虎门条约》还规定进出口货物免征子口税,耆英连带将内地的运销税也一并拱手让给了外国人。

片面最惠国待遇

片面最惠国待遇的由来,是耆英担心其他国家进入新开辟的口岸,会引来英国的反感。如果不同意其他国家进入口岸,又会惹来中外冲突。于是他建议由英方出面解释,中方就不用再背负这个责任了。

璞鼎查一下子就从中嗅到了机遇,他在《虎门条约》里注明,如果中国允许其他国家去新口岸贸易,英国绝无异议。但是,将来如果中国给其他国家恩惠的话,英国也要一体均沾,以示公允。

璞鼎查不懂得天朝传统,也不知道大皇帝怀柔远人的一贯策略,但他提出的这个条款,极其符合封建社会的传统美德。天朝皇帝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视同仁,以示公允。这个条款不提还好,一旦提出来,就成了“乞求”中国皇帝将赐给其他国家的恩惠,也“施舍”给英国,中国皇帝又怎么可能小家子气,去跟他斤斤计较呢?

口岸租地画界权

《虎门条约》规定,英国人有权利在开放的口岸租地建屋,或者经常居住,或者不时往来,均不允许到乡村游玩,更不能深入内地贸易。中国官府应当根据各地情况,议定界址,不许逾越,以求彼此永久相安无事。

耆英订立这款内容的初衷,是希望英国商人与百姓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双方引起纠纷。这款内容的最初版本,其实就是广州商馆。广州商馆不允许洋人随意出入,也不许普通百姓随意进出商馆,以求避免民夷纠纷,初衷是好的。

可是耆英怎么能够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的这项条款,最终会演变成各个口岸里的国中之国,双方议定界址之后,租界更加不受地方官员管束。而这些租界更被民间宣传成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当然租界的设立也是有利有弊,丧失主权的同时,也在近代保护过无数的爱国人士,成了仁人志士的避难场所。

军舰进驻口岸权

耆英当时害怕英国军舰不愿离去,所以特别交涉今后英国军舰不得驶入各个口岸。但是这本来就是中国的主权,他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进行交涉,让狡猾的璞鼎查发现了可乘之机。

璞鼎查对耆英说,如果英国军舰不进驻各个口岸的话,恐怕英国官员无法约束商人们的不法行为。

耆英根据国内镇压起义的经验,认为璞鼎查的这个诉求极为合理,也十分必要。没有官员进行弹压,百姓还会服从约束吗?倘若英国军舰不在口岸的话,难道让中国官员去约束英国商人的行为吗?于是他欣然同意了这项诉求,但是为了保证中方的合法权益,他提出在每个口岸,只准停泊一艘英国军舰。

可惜的是,这些英国军舰不但没有约束自己的国民,反而成了一种威慑手段,不但保护本国商人从事违法经营,更不断地威胁当地官府就范。耆英在不知不觉当中,堕入了璞鼎查的圈套。

鸦片战争过后,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社会的由来,就是《中英虎门条约》。但是《中英虎门条约》并不是英国政府强迫中方签订的,而是清政府求着对方同意的。首次接触洋务的耆英,根本不知道中国的权益所在,他通过封建社会的惯性思维,本能地以为这是在维持中国的利益。他没想到自己忙着为五口通商善后时,竟会拱手将主权让给英国,对方当然是却之不恭了。

《中英虎门条约》中的各个款项,不但耆英不甚了然,就连道光皇帝也极为赞许,称赞耆英所办可嘉,深得大体。道光以为耆英的做法附和中国的利益,维持了中方的合法权益,将五口通商的善后工作,做得极为妥当。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同样认为耆英的做法非常正确。甚至以精明能干著称的刘韵珂,也同样懵懵懂懂地堕入彀中茫然不觉,他甚至还在背后为耆英出谋划策。

无独有偶,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时,洋务领袖恭亲王奕,也同样受到了俄罗斯公使的诱骗,承认了《中俄瑷珲条约》,中国白白损失外兴安岭以南60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土地。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封建传统在作怪,整个中国的士子阶层,没有任何人知道中国的利益所在,也根本没人了解国际知识。二千年封建社会留给他们的,只有君子小人之辩,只有欲伸大义于天下,不为小利所趋。

所以说,这是时代的通病,是社会转型时期的代价,也是中国开放必须付出的“学费”。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奕执政时期才得以改观。奕执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设同文馆(北京大学最早的前身)。他聘请美国传教士丁韪良为同文馆总教习,向中国首批外交人才教授《万国公法》,从此中国政府的外交人员,终于明白了国际交往的基本常识,懂得了如何维护中国的根本利益,再也不会犯类似的常识性错误了。

《中美望厦条约》和《中法黄浦条约》

近二百年来,美国一直都是全世界最聪明的那个国家,他们在近代所有的世界大战中全部受益。他们总是在战争最焦灼的时候作壁上观,又总是在战争出现明显趋势的时候,加入到受益的阵营中,从无失算。

鸦片战争也是同样,连林则徐都认为美国人十分恭顺,而英国人十分奸诈。广州禁烟最严厉的时候,义律带着所有英国人躲到了香港,美国商人因此在广州大发利市。英国商品在香港发霉变质,不得不委托美国商人倾销,结果导致英国商人跨海七万里,只有不超过6%的利润,甚至还会赔钱,而美国商人只从香港运到广州,就获得暴利40%以上。

鸦片战争过程中,美国人跟着英国战舰游历沿海,战争打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南京条约》签订后,宁波、上海等新口岸迎来的第一批客商不是英国人,而是美国人。

鸦片战争刚刚结束,美国就立即派顾盛为专使,前往中国签订条约。

当这件事情奏报到北京时,道光皇帝内心十分清楚,从此之后,西洋各国会竞相效仿,纷纷与中国签订条约。他要求两广总督驳回美国专使的请求。

耆英与伊里布上奏说,美国与英国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他们的服饰船只几乎完全相同,中国人根本无法分辨,如果不同意美国的请求,美国商人打着英国的旗号,同样可以在口岸贸易,到时候,美国肯定会感激英国,而怨恨中国的。与其守着当年的旧章,无法处理,倒不如对西洋各国一视同仁。

耆英的奏折让顾盛喜出望外,但他的要求还不止于此,他早就看到了中国的软肋,所以他提出的要求,比英国发动这场战争还要可怕。

1844年2月27日,《中英虎门条约》刚刚签订完成。顾盛突然出现在广州,他没有要求跟中国签订条约,而是提出要觐见道光皇帝。

这无疑是给清政府投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谁都知道他不会遵照中国的礼教传统,更不会在觐见皇帝时三跪九叩,他要伤及的恰恰是封建社会的命根子,皇帝脸上的遮羞布。

此时的耆英刚刚离开广州,前往两江赴任。道光皇帝紧急命令他返回广州,务必阻止美国专使前来天津。耆英顾不上两江总督的椅子还没有坐热,就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又立即赶回了广州。

就在耆英还没有赶到广州的时候,美国战舰没兰得湾号突然闯过虎门要塞,驶入黄浦商馆区,鸣放礼炮。

虽然顾盛一再解释,说这只是按照西洋各国的礼节,鸣放的是礼炮,并不是要开战。但耆英和所有的广州官员都知道,顾盛的意图是什么。

耆英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顾盛,他说,中国之所以是天朝,就是因为中国对待世界各国,从不偏袒偏向。去年与英国签订的《虎门条约》,大皇帝不用各国请求,都会对各国一视同仁,这就是天朝从不偏袒的明证。《虎门条约》并不是专门为英国制订的,只要各国都遵照《虎门条约》,中国又怎么可能区别对待。

顾盛大喜过望,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出面,就已经获得了英国发动战争才获取到的所有利益。但他的目的还不止于此,他要把所有条款都写成明明白白的文字。

1844年7月3日,《中美望厦条约》签订,相比《虎门条约》,顾盛把领事裁判权和关税协定,写的更加清楚透彻。

《中美望厦条约》中关于领事裁判权的内容:

今后中国人与美国人之间的诉讼,美国公民由美国官员捉拿审讯,照美国法律治罪。

关税协定内容:

今后中国要改变海关关税税率,应当与美国领事官员讨论议定。

除此以外,顾盛还提出了修约要求:

和约订立之后,不得轻易变更,如果某些条款不适宜具体情况,应当在十二年后,由两国派人共同议定。

如果说《虎门条约》中的内容,已经是出让中国主权的话,那么《望厦条约》则把中国的主权出让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从今往后,中国要想改变税率,就要跟英国、美国共同商议,因为英国有片面最惠国待遇,所以中美签订条约,也等于是跟英国签订了新的条约。

而十二年后重新修约的规定,更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直接导火索,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也葬送了万园之园的圆明园。

与美国的小气不同,法国前来中国的时候,带着整整一个舰队,共有八艘载炮50门以上的巨舰。他们来中国,第一目的并不是签订条约,而是炫耀武力,他们想让中国知道,除了英国之外,法国是一个更为强大的帝国。

有了上次的经验,耆英没有跟法国绕弯儿,而是一见面,就推出了《虎门条约》为蓝本,希望与法国签订条约。在耆英看来,法国根本没有必要出动这么庞大的舰队,只需要派一名官员前来,就可以跟中国签订条约。

这反而让法国专使拉萼尼有些被动,美国只派了一位专使,就签订了条约,自己可是兴师动众,拉着一个舰队前来的。但要让他想出比《虎门条约》更加优厚的条约,他连想都想不出。无奈之下,他提出了一个跟政府要求无关的条款,他要求中国弛禁天主教。

天主教在雍正年间已经被严格禁止,弛禁天主教意味着耆英要改变祖宗成法。耆英含着泪对拉萼尼说:你让我做出这样的让步,等于是让我付出自己的生命,你有义务拯救我,帮助我。

但是拉萼尼不为所动。耆英还想把弛禁天主教控制在各个口岸,最后也没有成功。谈判到了僵局的时候,拉萼尼甚至恐吓起耆英来,他说:

你如果不接受的话,没关系,去北京的路我很熟,我也知道中国有些多余的领土,你们也已经同意俄国人待在你们的国土上,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说话的口气太强硬。

耆英迫于无奈,最终同意了弛禁天主教,他向道光皇帝上奏说:

当年康熙朝的时候,中国也是弛禁天主教的,俄罗斯东正教还曾经在北京建过天主堂。臣连日来,反复开导,但法国公使竟能拿出康熙年间的弛禁碑文,让臣百口莫辩。臣想,不如弛禁天主教,如果现在严词拒绝,只怕还会激出事端。

道光皇帝只得让军机大臣复议,军机处复议的结果说,大清朝从来没有严禁过天主教,天主教劝人向善,与其他邪教迥然不同,所以大清也从来没有宣布过天主教是邪教。只要信奉天主教的百姓遵纪守法,大清不会因为信仰而追究责任。但是外国传教士不允许到内地传教,以示区别。

天主教弛禁了,从此中国开始多灾多难。晚清的教案耗费了政府绝大多数的精力,让洋务大臣们千头万绪,顾此失彼。连再造清朝的曾国藩,也因为教案一事,声名一落千丈,成了卖国的大汉奸。他最终惆怅落寞地死在南京,天津教案是最为直接的原因。

教案更引发北方数省民族情绪空前对立,义和团兴起,八国联军侵华,华北百姓惨遭战火蹂躏,首都沦陷,大清朝从此一蹶不振,最终灭亡。说到底,弛禁天主教正是最初的乱源根本。

不过耆英却顾不了这么多了,他看不到那么远,也不可能预知未来,他只知道他面对的,是八艘法国巨型战舰,战败的清政府根本无力再去抵抗。他哪里知道,美国也罢,法国也罢,根本就不可能发动对华战争,这些战舰只是用来吓吓他而已。

不过拉萼尼在签订条约的时候,也向耆英发出过邀请和建议,他希望中法两国互派公使,加强协助,法国向中国派遣天文学家和各类人才,教授中国基础的科技知识。

拉萼尼还邀请中方派使团前往法国,学习制造战舰和大炮的技术。拉萼尼说:

中国重文轻武,不懂海战,只要在法国进行学习,不出三年,一定可以整体提升中国的战备能力,到时候就不用害怕西方列强了。

耆英的回答让拉萼尼惊愕异常,耆英说:

中国人才辈出,算术尤其精通,现在造出来的战舰大炮,已经跟西方达到了一个水准,不用派人去法国学习了。况且海战要因地制宜,法国也教不出来。

签约工作基本结束了,除了这几部条约之外,耆英还与德国、西班牙、荷兰、比利时、丹麦等国签订了条约,内容不出《虎门条约》的框架。按照耆英的说法,中国大皇帝一视同仁,绝不偏袒,来华的洋人不必疑虑,自今往后,《五口通商章程》适用于所有国家,不用一个个分别签订了。

也就是说,如果今后中国要改变关税、收回片面最惠国待遇、不准外国军舰进出口岸的话,需要跟全世界所有国家一起商议决定。耆英茫茫然地将中国推向了万丈深渊,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

但也不能因此责怪耆英,因为十几年后,日本也在犯着与中国同样的错误,而且更加茫然,更加懵懂,有过之而无不及。

1853年,鸦片战争过去10多年了,日本江户湾驶进了四艘美国战舰,这些军舰有2450吨排水,大炮能攻击三公里以外的任何目标,吓得日本连战争的想法都没有,就紧急与美国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随后日本迎来了一个又一个客人,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开了日本的国门。

有意思的是,随后日本虽然开始明治维新,迈开步伐追赶西方。却在1870年的时候,跟中国签订了《中日修好条约》,互相规定片面最惠国待遇,互相对对方口岸派驻军舰,互相协定关税,中国商人在日本,竟然也能拥有治外法权。从此开始,中国人也可以在日本逍遥法外,设立租界,规定“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了,而日本海关的关税等于也由中国政府参与制订了。这显然又成了不平等条约当中的“平等”条款。

直到1911年,日本终于凭借着强大的国力和军事能力,摆脱了不平等条约的束缚,加入到了国际列强的阵营。而这一年,日本明治维新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

中国没有日本那么幸运,中国完全废除这些不平等条约,一直等到了1943年。其间如果不是因为军阀割据,抗日战争,中国完全有可能在1928年废除这些不平等条约。

历史给了中国机遇,也让中国背负了沉重的负担。这些不平等条约笼罩在中国人民的头上,困扰着中国的发展,阻碍着中国的奋斗。当中华民族终于摆脱它的时候,已经付出了整整一个世纪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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