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尽管梅、弟卫老师参加工作已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他还从来不曾开过会——当然,自己学校里倒是每个星期都要坐拢来一次的,但那能算是开会么?我们这里所说的开会,当然该是像模像样有规模够级别的会呀!
不过,梅老师的这一历史记录现在就要被打破了——这天放学时,校长给梅老师送来了一张印刷很是讲究的通知,说:“你明天上午八点半你去参加一个会议吧,地点是县政府第九会议室,开的是全县中青年教师座谈会。”
开会?让我去开会?而且是去县政府开会?当时,梅老师的激动,真是有点非言语所能道清、说明和形容了。哦,我明天开会!我明天要去参加在县政府第九会议室举行的全县中青年教师座谈会!我明天……
一时间,梅老师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当地政府对教育和教师的重视与关爱。可不是,这样的一次会议就是一个极有说服力的证明呵!不过,梅老师的激动又并不仅仅是这方面的原因。说实在的,他心里同时还有一个或许庸俗或许正常的念头也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哦,就是说,我明天也可以去吃顿会议餐啦!
这年头,谁不知道所谓开会也就是“开惠”或者更干脆地叫作“开胃”呀!当然,按理说,身为天天在教导我们的下一代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民教师,梅老师或许是不应该有那样的念头的。但是,梅老师毕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是凡人,是俗人嘛。再说,他又很清楚这样的一个事实:反正这些年来天天有不计其数的人在“开惠”与“开胃”,所以,我辈难得去认一回什么是鲍鱼啥叫海参,又有何不应该呢?
因为有着这样的思想基础,梅老师这天回家后吃的那顿晚饭,便吃得相当的留有余地。而第二天的早餐,他索性就没吃,只是喝了一杯白开水,便骑上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其他部位全会响的“老爷牌”自行车,赶往县政府所在地……
八点半,全县中青年教师座谈会在县政府第九会议室准时召开。让梅老师感到十分兴奋的,是这实在是一次需要并应该吃上许多的好东西的会议:这会连县长都参加了呢。而且,县长还在电视摄像镜头的注视下,亲自给出席会议的每个教师端上了一杯清茶……不用说,会议自然是开得十分的热烈,县长是谈笑风生,教师们则各抒己见。因此,在整个会议期间,梅老师甚至都忘记了啥会议餐的事情,而只顾一条接一条地提着有关如何将教育搞上去的意见、建议和设想……
后来,县长说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非去参加不可,便道声“抱歉,谢谢各位”后走了。
再后来,主持会议的县教育局局长在看了一眼手表,又自言自语地叹了句“哟,快十二点啦”后,便总结说:“大家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吧?我们今天这个会议开得很好很成功,相信这对全县的教育事业一定是个巨大的鼓舞和有力的推动!好,现在我宣布:我们这次座谈会到此结束!”
紧接着,局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又这样补充道:“对啦,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这样吧,如果有老师来不及回家,就可以在这儿的招待所用餐,普通菜每份大约是五元钱左右吧……”
听了局长的这句话,梅老师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这时正在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呢,同时,他就又忽然想起了会议餐这一名词来,并感到非常的惊诧和纳闷:这会议原来并没有会议餐呀!这会议又怎么会没有会议餐呢!
其实,这样的惊诧和纳闷,事实上又似乎并非梅老师一个人有。这不,散会后,大家都走得很是缓慢,甚至是很是沉重,就像有些迈不动脚步了一样。而当他们路过县政府的那个十分漂亮的餐厅时,有人还忍不住这样嘀咕了起来:“瞧,县长正在那儿祝酒呢……”
下午回校上班后,有同事就问梅老师:“你上午去开的是什么会呀?”
“是……是真正的会。”梅老师这样回答。梅老师这样回答的时候,脸上有一种非言语所能道清、说明和形容的神色。
现在已经很少见得着抽烟的人在用那种金属烟盒了。
不过,平教授的上衣口袋里却依然时时放着他的那个烟盒。对啦,这个在口袋里样子很像一个鼓鼓的钱包的烟盒,还是平教授父亲唯一的遗物呢。而平教授之所以还一直用着它,则一是为了纪念亡父,二是它十分实用——平教授不仅用它装香烟,就连自己的工作证也常夹在里面呢。
这天,平教授上班进了办公室后,便一边铺开稿纸准备继续写他的那篇论文,一边习惯性地想点上一支烟以助文思,可他一摸上衣口袋,竟发现里面是瘪瘪的了!
于是,手忙脚乱地找了一阵后,平教授最后便不得不下了这样的判断:这烟盒是被人摸走了!
不用说,那准是乘车来上班时被人摸走的。因为,平教授记得很清楚:在公交车站等车时,他还从这烟盒里掏过一支烟出来抽呢。
唉……平教授自然要为这烟盒的失去有些心疼。虽然里面的工作证什么的在如今其实已没啥用场,里面所剩的八支香烟(平教授记得很清楚是八支),也不过是那种很便宜的“西湖”牌而已,可这烟盒毕竟是父亲的遗物呀。
当然,丢则丢矣,平教授后来也就不怎么再将这烟盒的事放在心上了。他可是有许多的课题要做,有不少的论文要写呢。不过,此后在与朋友闲谈时无意中提起这事时,平教授倒是总忍不住要为那摸他这烟盒的小偷叫冤——唉,那小偷可能绝不会想到自己摸着的竟是这样一个不值钱的东西吧!说不定呀,他在将这烟盒一扔了之的同时,还要骂我句穷光蛋什么的呢!
不过,那小偷事实上却并没有将平教授的烟盒一扔了之。后来的一天,正当平教授差不多已将这烟盒要彻底忘记了的时候,他却很是意外地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姓名地址的邮包,拆开一看,竟是他的那个烟盒又物归原主了!而再打开这烟盒一瞧,只见不仅那工作证还在,而且就连那八支香烟也居然一支没少呢……
哦,看来那小偷多少还有着点儿人性呢。手捧着这烟盒,平教授就不由得书生气实足地感慨了起来,同时,他还习惯地随手从里面取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可谁知道,这第一口烟抽进去,平教授便被呛了个眼泪横流!待他将那支香烟细细一看,竟发现它根本不是自己已抽习惯了的“西湖”,而是一支“中华”!于是,平教授又将这烟盒中的其他七支香烟一一检查了一遍,便看到它们原来是清一色的一支要值好几块钱的“中华”!这同时,平教授还发现了放在这几支香烟下面的一张小纸条,这张小纸条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对不去(起)毛(冒)犯了先生。我元(原)以为他(它)是个钱包呢。现在我把他(它)记(寄)回给你。又因为见生(身)为堂堂教受(授)的先生抽的只是那么便义(宜)的西湖烟,所以我就给你唤(换)上了同样数量的中华牌,一是请你床(尝)个新先(鲜),二是也算表示我对先生的欠(歉)意……
这?!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张错别字连篇的小纸条,再看看那几支香烟,平教授的心情便不禁比发现这烟盒被摸走了时还要不好受了……
那时汝同志还在一所学校里教书育人。
这是个窗外乱窜着西北风的怪叫声的冬夜。汝同志正端坐在自己的斗室里,为第二天要上的一堂跟其职称评定有关的校内公开课准备着教案。忽然,女儿推门进来,手指着一本书问汝同志道:爸,“噤若寒蝉”是什么意思呀?
哦,这是个成语,意思是像冷天的知了那样一声不吭,也就是形容不敢做声。汝同志脱口答道,而且,紧接着他又引经据典地给女儿讲起了这一成语的出处来:《后汉书?杜密传》中有这样一段话……
但女儿却立刻打断了汝同志的话头,说:爸爸,我刚查过《成语大词典》,你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问题是:冷天哪还有知了呀?像现在,要是有人说他见着知了了,那他不是个神经病才怪呢,因为知了早都钻到地下过冬去了呀。所以我觉得:拿不存在的所谓“寒蝉”去形容不敢说话,那是在瞎比喻嘛!
听了女儿的这席话,正宗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的汝同志不禁心头一愣:嘿,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呀,我怎么就从来都没想过冷天究竟有没有知了,也没去想过“噤若寒蝉”到底是瞎比喻还是什么呢?
于是,有所思的汝同志便也有所悟了。
于是,第二天的那堂公开课上,在给学生分析讲解作文用词要准确的道理时,汝同志便以“噤若寒蝉”为例,说了他女儿的发现和看法,也谈了他自己的认识与感想……
下课后,汝同志觉得这堂课实在是他做教师以来上得最为顺畅也最为成功的一堂课。
然而,也就是在下课后,前来听课的校长,却容不得汝同志那想去“W.C.”轻松一下的念头付诸实施,便当即将汝同志叫进了位于教学大楼最高层的校长办公室。
你怎么可以这样上课呢!才进办公室的门,校长就朝汝同志劈头盖脸了这么一句,然后又道:既然早在《后汉书》上就已写着“寒蝉”两字,你就根本没必要再去疑神疑鬼嘛!再说,你这么讲了,叫学生到底是照书上说的去理解呢,还是按你说的去理解?特别是倘若以后考试时正好考到这个词的解释,你倒说说看:学生究竟该如何回答是好呢?
这么说着,校长似是口干了,就顺手操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的茶,随后一抹嘴,同时换了种口气告诉汝同志道: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我觉得你平时的工作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否则,就凭这一堂课,我便肯定不会再考虑让你晋升职称的事呢……当然,在这里,我也还是有责任也有必要要提醒你:你可要千万千万注意,等到局里的职称考评组来听你的课时,你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这样随心所欲地讲课了!
哦,这自然是汝同志所始料不及的,而且,老实说,汝同志对校长的观点又实在是不敢苟同的。因此,汝同志就只差一点要在校长的办公室里跟校长理论起来。不过,转念想到校长似乎也是出于好心,而且这毕竟关系着自己职称晋升这样的大事,而这种大事又……
于是,汝同志也就只能在自己这天的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看来“寒蝉”确实是有的,譬如今天的我,至少是不能不去做一只“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