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宫的一隅,飞柳绕着池塘,假山嶙峋。阳光铺洒在塘里,清风轻拂过水面时,水波晃动,漾出粼粼辉光。
假山旁的石阶上静静地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双手抱膝,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湖面发呆,风吹过时,带起她鬓角的长发,却吹不散她的愁容。
突然右肩被拍了一下,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身后的人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一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儿,长着一张苹果脸,粉嘟嘟的,可爱极了!她是皇后的女儿——上官善雅。
“颜萱,你又在想你的母亲了?”走下石阶,挨着颜萱坐下,拿起她的手,说道:“颜萱,我刚刚去母后房里拿了这个!”小手在空中晃了晃,那是一枚金黄色的令牌。“走,我带你进皇陵去祭拜你的母亲!”说罢,站了起来,手拉着颜萱,一脸的笑意。
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颜萱先是惊讶,随即轻轻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随上官善雅向远处跑去。
数天前,宸妃回到秦城,并未立马进宫,而是求助到成丞相府,在成丞相的帮助下,上演一出厉鬼索命的戏码,吓得瑶妃在慌乱中吐露派刺客刺杀她的事。当时皇上和成丞相匿在暗处,将瑶妃的话全听了去,皇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瑶妃,不久又封宸妃为后,入主羲和宫。
而颜萱的母亲因救驾有功,皇上命人接回其尸首,风光大葬,并埋入皇陵。颜萱则由宸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抚养,赐封平乐公主。
两个小人儿才从假山中出来,迎面便遇上两个小男孩,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的一个是当朝太子上官朝阳,长得面冠如玉,给人的感觉温文尔雅,而后面的一个则是太子的伴读,成丞相之子成禄荣,生得剑眉朗目,给人一种英气蓬勃的感觉,俩人都只是十岁左右的模样,却已早早显出些英俊来。
“妹妹,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上官朝阳瞥了一眼上官善雅身后的颜萱,她此时低敛着眉目,只是朝自己轻福了一下,并未说话。
“哥哥,我带颜萱进皇陵去祭拜她的母亲!”上官善雅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一脸的灿烂。
“你真是胡闹!皇陵有士兵把守着,没有父皇和母后的令牌,谁也进不去!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就不怕士兵们伤着你!”伸出手摸摸上官善雅的头,责备的话说出口来倒夹杂了些宠溺!
“我有这个!才不怕呢!”亮出手中的令牌,本以为哥哥会夸自己几句,却没想到他却沉下了脸,将令牌夺过去,严肃的问道:“善雅,你这令牌是从哪儿来的?”那令牌是母后的贴身之物,若非母后亲自授予,谁也不可能得到。
见到哥哥突然转变的态度,上官善雅有些怯怯,却还是小声的说道:“是从母后的梳妆盒里拿的!”
“你这是偷,哪是拿!”上官朝阳一声吼来,吓得上官善雅浑身一个战栗,一双大眼睛里立马积聚了委屈的泪水,漾在眼眶中,似是倔强,久久不肯落下来!
见妹妹委屈的样子,上官朝阳立马软下口气:“善雅,若是你想带颜萱进皇陵,去跟母后说就行,可千万不能私自去动母后的东西,这要是被母后知道了,你可是要被罚的!”
“母后这么疼我,才舍不得罚我呢!”见哥哥的口气软下来,上官善雅吸吸鼻子,将眼泪匿进眼眶中,又开始撒起娇来,转头对着一旁的成禄荣说道:“禄荣哥哥,你说是不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他的回答对她来说很重要。
“是!”成禄荣点点头,眸子里尽是宠溺。
上官善雅笑起来,眼睛是两弯新月,将欢喜全装在了里面。
颜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对于这个皇宫来说,她本就是多余的,此刻站在这里看着他们三人有说有笑,更显出自己的格格不入来——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若不是没有去处,她也是不愿意寄人篱下的,心里的自卑让她在这里的生活都带着薄愁。
“颜萱,你若是想母亲了,本殿下这就带你去见母后,让她恩准我们进皇陵去,好不好?”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上官朝阳,呼吸忽然一窒,眼睛有微微的酸胀感,原来她并没有被忽视,眼前这个被包围在阳光中的少年正浅笑的看着她,眼神中是询问,亦是温柔。
怔怔的点了点头。
“走,颜萱,我们这就去见母后。”上官善雅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跟在两个少年的后面走着,颜萱盯着上官朝阳的背影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至少还有人是关心她的,不是吗?比如身边的善雅公主,比如,前面的朝阳太子。
自打那次从皇陵回来以后,颜萱变得开朗起来,不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而是跟着上官善雅进了太学读书,与上官朝阳,成禄荣同窗。
闲暇时,四人总喜欢扎堆在一处玩耍,感情也日益递增。
在颜萱的记忆中,每次和上官朝阳一起的时候,都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擅抚琴,上官朝阳擅吹箫,每每两人琴箫合奏时,颜萱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甜蜜与幸福。心想着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她的这一生也就知足了。可是,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当他们渐渐长大,脱去幼时的稚嫩,担负起责任时,很多不幸的事情才渐渐露出端倪来。
二十岁行弱冠后,上官朝阳满心欢喜着准备下聘娶颜萱为太子妃时,战争爆发了。西瑞国大兵压境,边关告急,老皇帝年事已高,甫一听到消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驾崩了,于是上官朝阳登基,改年号景泰。
景泰元年,登基不过一月的上官朝阳便御驾亲征,将儿女私情摆到一旁,为保卫国土,率五万兵士赶赴边关重镇——江宁。
上官朝阳去后,颜萱没了以往的神采,一颗心全系在他的身上,担心他是否会受伤,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每日都将自己锁在房中,倚窗眺望江宁的方向。
黛蛾长敛,任是东风吹不展。
才识相思滋味的她,衣带渐宽,脸颊越发清瘦起来。
繁华的大街,夜幕刚至,华灯初上。
街中央一对打扮时尚的情侣,频频招来路人艳羡的眼光。
女的戴着超大号墨镜,露出的肌肤像鸡蛋一样细腻润滑,一头漆黑的秀发齐腰,身姿妙曼。男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却无法掩饰俊朗的脸庞,深邃狭长的眼睛,浓黑的眉毛,挺秀的鼻梁,性感的嘴唇,加上那副眼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斯文儒雅的气质。这样的两个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忽然,熙攘的街上人潮涌动起来,两人的眼光也被吸引过去,街中央的圆台上,一名英俊的小伙子,手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站在那里,眼睛饱含深情的看着台下一名少女,正向她表白,女孩羞怯的接过玫瑰,在众人的掌声和祝福中,手挽手的离开。
“还真是浪漫呢!”颜萱笑笑,又迈开步子朝前走着,只可惜她素来不喜欢这种表面的浪漫,爱一个人并不是表现在一束玫瑰或是几句甜言蜜语上,虽然那也是表达爱的方式,可是相对于此,她更喜欢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爱,因为只有这样的爱才能走得更长久,感动也就更真挚。
“你喜欢?那改天我也让你浪漫一把!”杜寒牵住她的手,眸子里闪现着光彩。
“你呀,只要每天雷打不动的来接我,我就觉得很浪漫了!”颜萱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微微挂着笑意。再美的玫瑰花也会有凋谢的一天,她求的只是在自己不再年轻时,杜寒能待她依旧,她也就知足了。
“那我让你浪漫了,你也该让我浪漫一下吧!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说声‘我爱你’就行!”杜寒站定,将颜萱的身子扳正,与自己面对面,一脸期待的看着她,自打她答应自己做她男朋友以来,她从没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看着杜寒眸子里的期待,颜萱顿了顿。爱么?她爱他么?脑中蓦然浮出一个场景,那是间很大的练舞室,四面都是落地的镜子,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直在那里旋转跳跃,而边上站着一位贵妇人,不住的斥责她,让她一遍遍重跳。
“我儿子的老婆必须是最优秀的,如果你不能做到最优秀,就给我滚回孤儿院去,我可没那个闲钱养你这个废物!”杜寒母亲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不错,从杜寒母亲带走她的那一刻,根本瞧上的并不是什么舞蹈天赋,而是她这张脸,这张倾国倾城足以配得上杜寒的脸!从小的严格培训,不过是想让自己更配得上她的儿子罢了!虽然杜寒并不知道他母亲的做法,对她也很好,可是她心有芥蒂,始终都无法爱上他,只把他当做家人,她未来的丈夫,他们之间有的不过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亲情,不过是她对他的依赖性。
看着颜萱盯着自己发呆,杜寒有些失望的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每次说到这事儿的时候,她总是发呆回避,难道一句‘我爱你’就这么难以启齿么?
颜萱回过神来,看到他失落的眸子,心上闪过一丝歉意,眼睛瞥到街边一家琴行,便笑着拉住他的手,“走,杜寒,我弹琴给你听!”拉着杜寒走进店里,自然而然的将刚才的事抛诸脑后。
走进去,到一架古琴面前坐定,双手抚琴,“铮”的一声起音,悦耳的音乐便如流水般缓缓淌出,流过杜寒惊诧的眸子。
看着颜萱熟练的指法,他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直到一曲终了,才开口问道:“颜萱,你什么时候学会弹这种古琴的?我怎么不知道!”印象中,颜萱对乐器都不怎么来电,特别是这种古琴。想当初自己手把手教她弹钢琴,弹了两年多,水平也及不上她跳舞的三分之一。今天,怎么就会弹古琴了呢?
“肯定是我忘记告诉你了吧!”颜萱抬头,对着他粲然一笑,站起身来,挽住他的胳膊,走出那家店,一边走一边给他解释:“我每天都会做的那个梦里面,我就是会弹琴的,就像是有老师在我梦里手把手的教一样,比你教我的时候还要仔细,时间一久,就会啦!”
“鬼扯!肯定是你背着我偷学的,想给我一个惊喜!”杜寒当然不相信颜萱的话,世界上哪会有这样的事?伸手轻捏一下她的脸颊,眼中满是宠溺。
“不信算了!”颜萱懒得解释,这样的事情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神奇的事!
“杜寒,明天我们去看日出吧!”拉着杜寒的手,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没问题,明早我来接你!”揽住她的腰,杜寒满口答应。明晚是她全球巡回演出的第一场,这丫头应该是太紧张了,所以想释放一下压力吧,这个时候,他这个绝世好男友肯定是要挺身而出,随传随到的!
“你对我真好!”双手环抱住杜寒的腰,颜萱想,虽然她不爱他,可是他却爱着她,在不能选择自己婚姻的情况下,遇上的是一个这么疼爱自己的人,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融入黑夜。
东方渐渐翻出鱼肚白,继而有红光自山后泄出,山呈直线向两边延伸,山体被染了墨汁,黑幽幽的一片,越发衬托出霞光的艳丽。空中有云,乌青色,边缘被金光镶上,接着是一点一点的吞噬。直到乌青被明黄取代,太阳才像一只皮球似地,自山后跳了出来,像一枚蛋黄稳稳地挂在天边。
“好美啊!”颜萱张开双臂,任山风吹拂着自己齐腰的长发。此时他们身处一处峭壁上,隔悬崖四五米的地方围了护栏,建了观日台,这观日台只是水泥筑的一小方平地。此刻,他俩正站在观日台上欣赏着日出美景。
“杜寒,我想跳舞,你当我的观众好不好!”一时兴起,颜萱伸开双臂,动作灵活,就着金色的背景,她也像只金孔雀一般,在柔和的晨光中,舞出最迷人的姿态。
杜寒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美景,颜萱脸上挂着的,陶醉在舞步里的迷人笑容,也感染着杜寒,若是此处有钢琴的话,他也会忍不住为其伴奏一曲。
在空中一个跨步跳跃,右脚尖点地,却未曾想到脚尖会踩在一颗小石子上,刺痛让她脚踝本能的一歪,身子便朝一边倒去,无法制止的朝着悬崖边上滚去。
“颜萱!”变故陡生,杜寒大叫一声,往前一扑想抓住她,可颜萱摔倒时冲劲太大,杜寒只抓住她的一片衣角,死死拽住,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颜萱朝悬崖边滚去。
观日台前的护栏只是两根铁链,此时,两人竟从铁链下滚出。杜寒被颜萱带着,已滚做一处,到悬崖边上,眼看着就要双双落下时,杜寒突然使出浑身力气,将颜萱往上一推,才阻止住颜萱下滚的冲劲,颜萱险险的躺在悬崖边上,而杜寒则直直的往下坠去!
呆愣了十几秒后,颜萱才慢慢的朝里面翻一下身子,然后伸出头,往悬崖底下看去!下面一片白雾迷茫,颜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无边的恐惧四面八方的袭来,包裹得她出不了气,半晌平顺了那颗燥动的心后,才开口大声朝下面喊道:“杜寒,杜寒……”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痛,嘶哑而颤动。
“杜寒,你听到我叫你了吗?你回答我啊!”声音极大,在空谷里回荡,一声又一声,眼泪汹涌,似潮水奔腾而出。
“颜萱,别哭,我在这儿!”
杜寒的声音自悬崖下方传来,颜萱屏息,用袖子擦干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往下看去,离悬崖边大概两百米的地方,横生出一节树枝,而杜寒正是挂在那截树枝上,没被摔下去!
颜萱一阵惊喜,慌忙的说道:“杜寒,你坚持住,我马上找人来救你!”边说边起身跑到观日台上,拿出包里的手机,匆忙间拨了号出去,却没有响应。这里没有信号!
颜萱一慌,重复试了几遍都没用,将手机扔到一旁,对着悬崖下的杜寒说道:“杜寒,你坚持住,我马上下山找人救你,等回去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还不等杜寒回话,她便转身朝山下跑去,匆忙间连摔了几跤,手肘和膝盖全破了皮,衣服沾成了泥土色。
听着颜萱的话,杜寒将手更握紧了些,他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下去!要好好活着迎娶颜萱,可是手上渐渐乏力,咬紧嘴唇,头上冒出冷汗来,尽管咬紧牙关坚持,可手上还是力竭了,双手一滑,他坠入那片飘渺的云雾中,在被云雾吞噬前用尽全力喊出了那一句:“颜萱,我爱你!”
刚跑到半山腰,听到空谷里传来的声音,颜萱蓦地回首,正看见杜寒坠入悬崖,心中猛地一紧,还来不及哭泣,极度的悲伤已让她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鼻尖充盈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环顾四周是一片白色,她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喝口水。助手小李在一旁的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声响后,赶紧过来扶住她。
喝了喝水,嗓子润些。看着手上插着的针管,蓦然想起昏倒前的事,心中一阵恐慌,向小李问道:“杜寒呢?杜寒在哪儿?”见小李吞吞吐吐的,她便将手上的针管一拔,翻身下地,还来不及穿鞋子,光着脚丫就要出门去。
谁知小李动作快她一步,双手张开挡在门前,急急开口道:“颜萱,外面全是记者,你不能这个样子就出去!”
“你给我让开!我要去找杜寒,我要去救他!”颜萱发疯似地拉扯开小李。
“杜寒已经死了!是上山晨练的人救了你,并且也目睹了杜寒坠崖的经过,警方在崖底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气了!”小李急急的将话说完,杜氏集团总裁杜思楠独生子不幸坠崖身亡的消息占据了各大报纸新闻的头条,葬礼就举行在三天后!
“你胡说什么?杜寒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不会的!杜寒,杜寒……”颜萱瘫坐在地上,一声一声的喊着杜寒的名字,心里面空空的,难受极了!眼泪流了满脸,眼神空洞无助,紧紧地抱住膝盖,身子不住的颤抖。
小李上前想将她扶起来,手一碰到她,她便激动地推开她,嘶声喊道:“是我害死了他,我要去陪他,我要给他抵命!”蓦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找杜寒,却是眼前一黑,几日未进食的她由于体力不支而再次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