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我存背上被枪尖戳了几下,意思是叫他进囚笼里,他看着徐益,抱拳道:“太爷。”
徐益满脸惭愧,说不出话来,钟新嘴里也叽咕着什么,此刻当着万震宇本人的他的手下,徐益钟新二人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偏过头去。
林我存钻进笼子里,有军士就叫林我存站正了,将笼顶的两爿铁栏合拢,卡住林我存的头,笼门关了起来,马车缓缓起步出发了。
林我存满脸不解看着徐益,上次押解他的囚车也只不过是让他坐在笼子里而已,而这一次,他只能站着。
徐益羞惭不已,马车才出发,他就回县衙去了,那晚上,他硬是一口饭也吃不进去,心里只想着这个重瞳青年短短的一生。
载着林我存的马车走了一段路,停在一个铁匠铺门前,早已做好准备的铁匠们走上前来,手持红通通的铁勺,将笼顶两爿合拢的铁栏缝隙浇上熔好的铁汁铸死,就这样,林我存的身子被牢牢禁锢在这铁笼中。
林我存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自由,他大叫:“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人理他,他又叫又猛力摇囚笼,囚笼晃动得厉害了,有兵士便跳上车来,将钢刀横在他的脖子间,把他的脖子逼得紧紧靠着铁条,铁条上传来的温度让他的皮肤不大一会儿就变得通红,起了水泡,他不敢再叫再动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用在这里一点也不错。
林我存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但看着那个万震宇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了。
接下来几天,林我存发现了这站笼折磨人的地方。
他从早到晚只能站着,根本不得坐卧休息。
他唯有两手可以活动,双脚站得极累了,也只能抓住笼顶铁栏,让双脚轻松一下。
至于吃饭,也是万震宇等人想给他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给他吃就什么时候给他吃,只保证他不在进京前饿死便成。
他们还曾经将食物放在笼子面前,笑着说:“只要你能碰到,随便你吃多少。”
笼子的栏杆之间的距离并不很窄,他的脚可以从栏杆间伸出去,但他的头动不了,而且就算他力大无穷,却也不能徒手掰开铁制栏杆。
林我存目测着自己与食物的距离,发现如果自己拼命伸长一只脚,也许能碰到,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山上打猎时下过的套,现在这食物就是诱饵,自己如果屈服于饥饿的诱惑,那失去的就是自己仅有的自尊。
他偏过头去,闭目不看,不管他们怎样哈哈大笑。
大解小解更甭提了,根本不可能放他出来解决,万震宇等人只看着他憋不住了解了一裤子便哈哈大笑,过后嫌臭又用大量的冷水冲他,任由山野里的风将他吹干。
林我存万般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他动用自己所有的知识和脑力,以及万震宇说的那些话,终于明白,就是因为自己的眼睛,父母当初竭尽全力、远离人群所避免发生的,就是这样的事。
林我存一旦想通这事,心里顿时后悔万分,当初老何劝自己逃走,自己还一意孤行,想着不要让徐益他们难为,想着大概是刁德华的案子还有什么尾巴,说不定马上就能解决掉,于是自愿留下。
结果现在,自己被关在这样的笼子里,别说逃跑,就是想摇动它也很难,因为自己吃不饱没有力气,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长时间站立根本没有足够的活动,双腿已经酸胀疼痛,腰部也开始慢慢疼痛。
肉体上的这些疼痛远远比不上心灵所受的打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信赖?
林我存不是没有想过逃跑,然而,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就在自己走进这笼子的时候,自由就跟自己永别了。
也不是所有的军士都坏,他们里面有一个很年轻的,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从来不参与他们对自己的侮辱,偶尔在轮到他值守自己的时候,还偷偷把藏起来的干粮给自己吃,他也不说话,只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
林我存没有想过请这个小伙子帮自己逃跑,首先他做不到,其次自己不能牵累他。
接下来最让林我存承受压力的事就是示众,所有前来观看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就像他是一个什么特别新奇的动物,随着他无法修饰自己的外表,观看他的人的眼光里开始多了一种恐惧,就像他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一般。
有人用石块砸他,那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人朝他吐唾沫,那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偶尔有眼含同情,匆匆而过不忍直视他的人,可那是极少极少的。
林我存不免想起郭玉塘来,她是唯一一个从认识自己开始就从未害怕、嫌弃、恐惧自己的人。
夜风里,少了百姓的围观,林我存终于可以借暗夜稍微休憩一下的时候,才舍得将深藏在心里、宛如珍宝般的郭玉塘拿出来仔细怀想。
郭玉塘,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里?算算日期,大概已经和她的家人团聚了吧。
自己身陷囹圄,跟她已经有如云泥之别,而且,自己现在离她越来越远,也许将来终不会再见面。
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折磨,林我存只觉得心中郭玉塘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他想,总有一天,自己会将她完全忘记,就趁现在还想得起来,那就多想想吧。
林我存忘记了自己的肉体伤痛,一心一意只想着郭玉塘,他发现,自己这么做的时候,外界对自己的打击伤害好像降低了很多。
“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我存便心惊,自己从未想过,从小到大,父亲就教育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弃生命,那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进京看看,那个狗皇帝长得什么样?是长是短、是扁是圆?那样一个昏庸的皇帝,是怎么坐稳这江山的?
想到这里,从婴儿时期就扎根于林我存血液里的求生意志强烈爆发,他白天尽量合眼假寐,暗中练习双手双腿的力气,夜里便尽量趁看守人睡着的时候,举手投足,增大自己的活动量,想着只要一有逃离机会,绝不因自己体力不支而错过。
他曾经偷偷取出老何给自己的那把小匕首来削笼子的铁栏杆,然而他失望了,那并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贝,至多只能防身罢了。
对于前景,林我存渐渐开始悲观起来,就像到来的秋天一样,有渐增的变冷的天气和飘落的树叶。
那天黄昏,跟郭玉塘的相逢就像一个梦境,以至于当林我存的囚笼被押送到乐清街口示众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能够从中清醒过来。
她要嫁人了?嫁的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连串的疑问涌了上来,林我存恨不能立即脱离这牢笼,去找郭玉塘问个究竟。
她不是答应自己等着自己的吗?怎么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变心了呢?嫉妒的火焰炙烧着林我存的心,他失去了自从想通自己困境以后的自制,焦急的面容让围观的人们纷纷后退:“这厮面容果然凶神恶煞。”
他不像平时那样只顾休息,开始在前来围观的百姓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他总是失望,只能苦笑着想:“谁见过新娘子在街上闲逛的?”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失望的灰霾在林我存心里蔓延,也许那天真是自己看花了眼也说不定。
夜幕降临,四周慢慢寂静,两个守卫开始发牢骚,林我存突然听见不远处黑暗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的好耳力还是在山上练出来的,那会是谁呢?
两个守卫离开了,那脚步声飞快向自己靠近,那人的面孔已经贴在了笼子的铁栏杆上:“我存,我来了。”
林我存奋力想低下头去看清郭玉塘,然而却不能够,他身处的这个笼子放在了一个台子上,只能听见郭玉塘的声音,她现在的位置在靠近自己膝盖那里。
“玉塘?玉塘,真的是你吗?”
“是的,我来救你来了。”
“你怎么嫁人了?”
“这事说来话长……等有空给你说。”
郭玉塘放下了身上背着的包袱,从里面开始往外拿东西。
“玉塘,你上台子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行,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时间里把你救出来。”
林我存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郭玉塘在忙着什么,他低声叫起来:“玉塘,别费力了,我力气那么大都拿这个笼子没办法。”
“有些事情不是……有力气就能解决的。”郭玉塘不知在做什么,开始微微喘起气来。
“玉塘,你怎么嫁人了?嫁给谁?”林我存只管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出来,可就是没听到郭玉塘的回答。
“******!”一声咒骂从台下发出,林我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玉塘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骂脏话。
“怎么了?”林我存问,他觉得郭玉塘好像想爬上台子来,却没做到,随即下面安静了下来。
林我存既看不见郭玉塘又听不见她的回答,心里焦急,刚要张口询问,就听见郭玉塘出声了:“我存,台子的边缘太窄,我上来没有站立的地方,更别提要有用劲的空间了。你能不能用力把笼子摇得倒到台子下?”
林我存知道自己站的笼子后面是一堵高墙,脚下大约是半人高的石台,平时这里大约是官府发布公告时差人站立所用。
还没等林我存回答,就听见郭玉塘自言自语:“等等。不成,要是头朝下压到就糟了。”
“你要做什么?”
“我没空跟你解释,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郭玉塘的口气让里你我存很不舒服,她从来没跟自己这样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