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园子里忙着抢救葡萄的村民,不是妇人就是白发的老翁。
其中一户人家,整片园子只得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
老翁望望天,又看看自己的这片葡萄园,绝望得老眼里噙了泪。
凤浅正想上前帮忙,突然一辆堆着麻草的牛车匆匆而来,在老翁面前停下。
老翁老眼里的泪滚了出来,快步上前,“云公子……”
“陆老爹,没时间了,赶紧着,能救多少是多少。”
是云末的声音,凤浅怔了。
“哎。”老翁抱了綑麻草跑向园子。
一身白衣的云末从车上跳下,袍子角别在腰里,也抱了綑麻草跑向园子,把麻草抖开,盖在葡萄架上。
凤浅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嘴角浮上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也去牛车上抱了麻草,跑到葡萄架的另一方,学他铺在葡萄架上。
凤浅从来没做过这样的话,手脚很慢。
麻草刚刚铺上,还没来得及用绳子捆绑,麻草被风一吹,四处散落。
云末眼角余光看见被风吹散的麻草,抬眼起来。
葡萄架比人高,云末看不见葡萄架另一头的凤浅,只能看见捣鼓着麻草的一双女子小手,没有时间理会对面是谁,道:“姑娘,你来铺草,我来绑绳子。”
凤浅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们一人铺草,一人绑绳子,没一会儿功夫,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是几个雷声滚过,大雨倾盆。
眨眼间,凤浅一身衣裳打得透湿。
凤浅这具娇贵的身体,没一会儿功夫就累得腰酸背痛,咬牙硬撑。
这活对于一个不曾做过农活的女人来说,太过勉强。
手里的麻草变得象有千斤重,几乎要举不过头顶。
雨越来越大,雨水糊了眼睛,剩下的葡萄架再不盖起来,葡萄就会被雨水打落。
凤浅觉得身上力气,被一点点抽空,但看着云末绑着绳子的灵活手指,将唇一咬,不肯让动作有丝毫减慢。
终于把最后一个葡萄架盖上,突然脚踩在一块小石头上,脚底痛得钻心,没能站稳,跌跪下去。
凤浅深吸了口气,这才发现鞋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袜子已经磨破,露出沾着泥的脚趾,模样当真狼狈。
有人伸手过来扶住她的手肘。
“姑娘……”头顶传来云末的声音,话音没完突然打住,顿了一顿,才又迟疑响起,“郡主?”
他的目光只在她脸上略为停留,就往她脚上看去。
凤浅把脚缩回裙下,不转头看他,推开扶着她手肘的手。
腰上一紧,被打横抱起。
凤浅心脏陡然一紧,挣扎着下地。
他收紧手臂,把她抱紧,令她不能动弹,大步走向牛车。
“放我下来。”
“别动。”云末低头看向怀中怒瞪着她的小女人,“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凤浅板着脸。
云末微微一笑,不再问。
凤浅发现,她这个回答很容易让他误会,忙道:“我不是跟着你来的。”
“嗯。”
凤浅觉得这样的回答还是不够明白,接着解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
云末嘴角的笑慢慢变浓。
“我是说真的,你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为了你来的。”
“云末本来没有这样想过,不过郡主提醒,倒是得想一想。”
“你别乱想。”真是越描越黑。
云末又是一笑,连话都不回了。
凤浅被他抱在怀里,象针扎一样难受。
陆老爹绑完最后的一个葡萄架走来,感激地唤道:“云……”
紧接着看见云末怀里竟抱着个姑娘,怔了,“这是……”
“她叫凤浅,来帮忙的。”
在外面,没有人敢直呼凤浅的名字,称呼她时都叫郡主。
陆老爹一时没反应过来,凤浅就是长乐郡主。
见她长得细皮嫩肉,显然不是农家女子。
一身衣裳又被雨水淋得湿透,过意不去,“赶紧到家里避避雨,喝点热茶,这么淋着,病了可就不好。”
凤浅正想拒绝。
云末已经抢先一步,道:“那就劳烦老爹先回去烧些热水。”
陆老爹忙答应着跑走。
凤浅被雨水淋湿,觉得很冷,隔着湿衣,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体温。
在冷雨中飘零的心,仿佛有了依靠。
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不理不问,突然觉得委屈。
鼻子一酸,竟忍不住想哭。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前离开训练营以后,时常都是一个人,再苦再累,再孤单,都不会哭。
这时并没受过什么苦,竟脆弱到了这地步。
她不愿云末看见她软弱的一面,淡定道:“我的鞋掉了。”
云末把凤浅放上牛车,脱下身上同样湿透的外衣,盖在凤浅头上,冰冷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等我。”
凤浅微微一怔,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好在这时天已经很黑,加上雨又大,泪水刚刚涌出,就被雨水冲去,不会被他看见。
看着云末走开,忍着脚痛,跳下牛车,把云末的白衣丢在车上,跑向绑在不远处的马。
翻身上马,轻拍马脖子,“走。”
转眼,凤浅就远离了陆老爹的葡萄园。
身后传来一声口哨声。
马突然调转了方向,向来路跑去。
“喂,怎么回事?”凤浅用力拉马缰,试图重新调转方向。
但这马却丝毫不听她指控,任她怎么折腾,仍是原路跑了回去。
凤浅看见站在雨中的云末,一身雪白中衣紧贴在身上,他身形笔直,丝毫不见狼狈。
“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凤浅把马头拉得偏过一边,却半点也不能改变马匹奔跑的方向。
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身身影,凤浅生出一种无力感。
马在云末面前停下,伸了头去蹭云末的脸。
云末轻抚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僵坐在马上的凤浅。
凤浅心头鬼火乱窜,人不拿她当回事也就算了,马也欺负她。
深吸了口气,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磨破的脚底踩在地上,痛得倒抽了口冷气。
凤浅强迫自己不去看云末那张清俊可亲的面庞,倔强地转身就走。
他笑了一下,翻身上马,路过她身边时,弯腰下来,把她抱上马背。
凤浅用力挣扎,但很快发现,任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环在她腰间的手,把她稳稳地揽在他身前,她根本挣脱不出去。
她停了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胸紧贴着她的后背,在冷雨中热得炙人,凤浅身体僵住。
他脸颊轻贴上她的耳,低声问,“恼我?”
“我干嘛要恼你?”凤浅心里堵得难受。
“恼我这些日子对你不理不问。”
“你每天都在给我出题,算不上不理不问。”凤浅违心地辩白。
“那些题,你都能做出来了,神算会未必难得到你。”
凤浅愕住。
是啊,经过近一个月的答题训练,书本上的那些题,基本上已经难不到她。
他对她确实算不上不理不问。
但她心里就是憋屈。
她刚回到这世上,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是他。
她潜意识中就默认了他的细致照顾。
默认很快成为习惯,习惯也就成了依赖。
只是之前,她没有察觉。
这些日子,他除了给她出题外,她的所有事,他都撒手不管。
习惯养成容易,改掉难。
这样大的落差让她感觉无措。
凤浅讨厌开始依赖别人的自己。
“你下马,我要回去了。”
“这雨今晚会越来越大,你这么淋着回去,明天非病倒不可。”
“跟你没关系。”
“你忘了,我是你的内侍官,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明天一起回去。”
“我不愿与你一起回去。”
“那也得等明日雨停。”
“你怕我病了,你脱不了责任?”
“是。”
“你只当今天没见过我。”
“如果真没见到,也就罢了,可惜我见到了。”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别人知道不知道,与我无关,我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让你的分内事见鬼去,我用不着。”凤浅怒了,他凭什么对她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
“看样子,真是气得不轻。”
他眼里噙着笑,转过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雨水,审视着她的眼。
凤浅推开他的手。
“要我怎么样,才肯消气?”
“我没有生气,只是想回……”
“到了。”他突然抱着她翻身下马。
凤浅抬头,面前是一间低矮的茅屋。
陆老爹打开门,“家里简陋,姑娘别嫌弃。”
到了这里,凤浅反而不好再吵着要走,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
云末系好了马,也进了屋。
陆老爹见凤浅一身衣裳虽然湿透,但仍能看得出来,衣裳料子是极好的,怕是哪家的小姐,看了下自己这间破旧的茅屋,有些不安,“这地方实在是太破了,只是外头大风大雨的,姑娘将就些……”
凤浅笑了笑,“老爹,别客气了,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她儿时和小郎住的地方,比这还不如。
“我那老太婆已经烧好了热水,姑娘先洗个澡,暖暖身子,别着凉了。姑娘洗了澡,这饭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