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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荧惑淡淡地笑了,对一些人好,对另一些人就很残酷。她还记得那火中人们听不到的哀号,憎恨吗?那些进入了冥府的魂魄是不是会在阎王面前告她一状呢?

说起来的话,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给霄暝写信了。霄暝也没有来信问她。是全然信任她能做好吗?那位人间的君王实在是有意思呢。

和景唯待在一起的时候荧惑觉得是和一位长辈在一起,和霄暝在一起则更像是找到了同伴的感觉。小时候的荧惑其实是生活在九尾狐的族群当中的,但他们好像都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

有什么东西开始萌芽滋长了?

荧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自觉自己是陷进了什么陷阱里一样的感觉。

“小薇,什么时候帮我找本佛经来吧。”清闲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找些事情来做做,看看佛经也好修炼修炼。

她的心思还有一部分是想要为那些死去的人做点道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轻声念叨着,“更何况是我呢……”

妖类也是有情义的,要不然就不会有九尾狐的家族,也不会有她母亲的痴心了。

在让小薇下去休息之后荧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她打开了房间的窗子,让夜风自由地吹进来。

这间房间里有豪华的装饰,香炉当中袅袅升起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在夜风拂过的时候那缕青烟飘散在房间里,稍微加上了点凉薄的味道。

荧惑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小憩。

就在摇曳着的红烛烧到了底骤然熄灭。荧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睡意全无地看向窗户的方向。

有一个人影坐在窗台上,似乎正好奇地张望着她。

那是一个白衣的少年,深蓝色的瞳和秀丽得不似人间有的容颜,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垂到了腰间。

“你醒了?”少年的声音也很动听,一点也听不出有恶意的样子。

“你是谁?”荧惑问。

少年歪了歪头,“你是不是一直奇怪你为什么长得那么慢?”

荧惑的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只是时间差不多了。”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种神情就像是在恶作剧,“过不久的时间你就会明白了。在那之前我还是保密的比较好。不过,你确实是你们几个当中第一个见到我真实样子的人呢。”

“你是谁?”荧惑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眼前的少年依旧是笑而不回答。

“多保重。”

风把少年的头发吹了起来,就那么一瞬间,荧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银色标记。

那是什么?像个银色的月牙。

荧惑愣了一会儿,想起来去关上了窗。

不管那个人是谁,她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恶意——也感觉不到丝毫“人”的感觉。

景唯第二天去上朝的时候遭到了朝臣的狂轰乱炸的,这群家伙又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们的王了,一上来就把这段时间内的所有大小事件报了上去。

最大的问题当然就是最近发生的东夷使者的死亡事件。

按照他们的调查结果,东夷使者就是死于他们自己的活动,在荧惑的安排下他们是查不出任何破绽的。

“此事突然,恐怕会影响和东夷的结盟。”

话是这么说,可路途遥远,他们也是莫可奈何。

“知道了,就先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再说吧。”疲惫的景唯挥了挥手。

早朝就在朝臣的沉默当中结束了。

“以后的路该怎么办?”小声议论着的朝臣们不敢表露他们的想法。

“不知道啊……”

“最近的那边的活动倒是很频繁……”

“嘘——”

不过这些都不在白啸的处理范围之内,让他火冒三丈的是景瀚宇还没有回来,而申明把漂移的宫殿弄回去之后就完成任务的宁意打从回来开始就不见了踪影。

“凭什么什么事都要我一个人来干!”白啸的怒火几乎要烧到九重天了。

属下都用一种活该的眼神看着他,谁让他是现在唯一还在前线的最重要的将领,是他们能够找到的冤大头。

“将军,景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有属下这么问。

“我不知道。”已经快魂游的白啸眼神飘忽,“你自己去问他。”

属下翻了个白眼。

副官干笑了一声,把人弄走,没看见将军那么一脸不爽的样子吗。

“我说尹副官。”白啸在旁人都走开的时候突然问,“你不想回家吗?”

尹副官一怔,“将军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白啸的双手交叉在一起,“你觉得现在这样好吗?要是没有战争的话大家都会好点吧。”

尹副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保家卫国是士兵的责任,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至于上面会不会有变化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上面的决定和你的良识有所冲突呢?”

“我首先是个有良识的人,然后是士兵。”尹副官这么认定。

“这就是你的良识?”白啸点着桌子上的大堆文件。

“没错。”只要看这些东西的不是他他很乐意把良识这东西丢到沟里去。

“惨无人道啊——”

边境依旧传扬着白将军的惨叫声……不安的气氛在朝廷上越来越浓郁,对此视而不见的景唯和非常乐于见到现在场面的荧惑不在他们的行列当中。

“最近前方的战事似乎不利。”这样的传言在赌城也愈演愈烈。

“听说丰国的百姓一直生活得不错呢。”

“我们的王没有后代,这以后该怎么办?”

都城的市井之间也流传着不利的留言,前方的战士还在边疆驻守,他们的后方却开始不想要战争了。

碧落中的人们习惯了安定的生活,战乱中的人们也会习惯他们的生活,只是在漫长的拖延之后,他们的心中也逐渐产生了疲倦和劳累。

消耗了无数的金钱和人命之后人们开始对战争的初衷产生疑问,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相互厮杀相互失去亲人。

“闲逛的时候不要这么理所当然啊。”宁意的声音也非常悠闲。

“中景的国都不错。”白衣的少年还是那个样子,在人类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年。

“不是你打下的基础厉害吗?”宁意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与我无关。”少年的声音冷淡得厉害,“那是琉漓的事情,不是我的。”

“哼。”宁意也不觉得奇怪,“不怕别人担心吗?你现在的状况实在是不适合出来乱逛。”

“嗯?”

一道妖气横空而出,目标只指白发少年的颈项。

就在发出妖气的妖怪自以为即将成功的时候,妖气却在距离他的目标只有三尺的地方消失无踪。

“哼!这种东西现在都敢打你的主意了。”宁意无聊地冷哼,也不高兴去追。

“要我说谢谢吗?”少年展开了笑颜,看得宁意浑身发冷。

“免了。”他敬谢不敏。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街上逛着。

少年停了下来,“宁意。”

“糖葫芦?”

“你没带钱?”

“借给你要付利息的。”

“好好,我知道了,给你就是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你真是好人。”

人在受到伤害之后最先回忆起来的是什么?

景瀚宇在梦境里恍惚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很调皮,整天里上蹿下跳没一刻让父母省心的。还记得每当秋天的时候他就在村后的小山坡上满世界乱窜。还记得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维护,不过更多的这两位老人只是在家里做好饭等饿了肚子的他自动回家。

那个时候后山就是他们这些孩子的世界。各种各样的游戏充满了童年的每一个角落。景瀚宇突然清楚地记得那些童年的笑脸和背后幽暗的树林形成强烈的反差。

在后山的那一片枫树林中,孩子的小小身躯没入其中就会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景瀚宇模糊的印象突然变得清晰,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自己梦到过还是真的经历过。

枫树林虽然在白天的时候阳光照射下那种艳红的美丽,在晚上的时候没有了太阳的照耀,被枫叶遮蔽了天空的林子里黑暗一片。

很清楚的梦境,清楚到景瀚宇会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一张开眼睛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小伙伴和枫树林。

从那个宁静的小乡村里面出来,景瀚宇突然发现他得到了很多,失去的也很多。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在成功了之后他愈发怀念以前那种宁静的生活。有一片田地,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将来还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某些可以期盼得到的东西不是比无望的野心和没有边际的贪婪更好吗?景瀚宇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什么。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如同“悟”,可以去思索很长一段时间,却又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豁然开朗的契机。

景瀚宇张开眼睛。

这里不是他暂时休息的营帐,也不是小时候的枫树林,这里是他掉下悬崖的地方。他看到了阴谋,也听到了计划。

他想说什么,嘴巴无法发出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悬崖上掉下去。看着宵明和荧惑远去。他能看到一些东西在萌发在燃烧,就好像……求不得终要求,五阴之后尽焚火。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明白,又有多少人能超脱。

景瀚宇知道自己并不是超脱中的一人,他是中景国的将军,有保卫国家和人民的义务,就算他想要回到枫叶村那种宁静祥和的生活他也要先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好。

所以他必须回去,回去阻止那个计划。

即便他不得不先面对分离。

眼前的景物在迅速变化,景瀚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醒过来,明明感觉到意识很清醒,却是在梦境中很清醒。在悬崖下面的时候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又是昔日的那位同僚想要告诉他什么呢?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四周的景物经过扭曲之后被黑色逐渐占据了,一个模糊地白色影子在眼前悬浮着,景瀚宇慢慢地能看清那是潇然。

为什么那么悲伤,是因为分别啊?

透明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梦境中看着他的潇然就好似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不应该这样的,景瀚宇在心里叫着,却无法通过声音发出自己的心语。

不应该是这样的。

潇然这样的女子,应该在一个平安宁静的地方继续她的救人职业。应该获得别人的尊重,应该能笑得开心……他想要伸手去触摸她的容颜,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分毫。

一双巨大的眼睛在潇然的背后浮现。景瀚宇能看到那双绝对不属于人类的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渴望和追逐。

它想要什么,想要从潇然身上得到什么?

血红的眼睛,眨一眨就有血水从里面流出来,染红了潇然身上白色的衣服。

白色的衣服?

景瀚宇怔住了,这衣服的制式他是认识的,那代表着居丧。

有人死了吗?

“潇然?”景瀚宇看着潇然从身边走过,突然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但是身着白色丧服的潇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沿着自己的道路往前走去。

黑暗吞没了一切,景瀚宇觉得自己好像闭了闭眼睛,不过这点在梦境中是无法明确的。

他只是感觉,感觉自己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遮住了很大一部分天空的枫树。

细碎的阳光从叶缝间洒落下来,就好像一簇簇的金色小火焰在地面和四处燃烧一样。

他伸出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这应该是正午的阳光,能把人的眼睛照得睁不开。

这里是……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惊讶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的手上。

自己的双手应该是饱经了风霜长满了老茧的,但是这是嫩嫩的还没有经过多少岁月的小孩子的手。

在左手的掌心上有一条新鲜的疤痕,景瀚宇还记得这是他十岁的时候在山林里野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好像是在一个泉眼的附近——景瀚宇瞪大了眼睛去看,果然自己是在一大堆乱石当中,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脑袋疼了起来。

是了,十岁的时候他和同村的小伙伴在枫树林里玩捉迷藏,他想要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在枫树林里越走越远,结果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滑了下来,山坡下面都是小块的碎石头,现在他用成年人的目光去看就能发现这些碎石头都是经过了雕刻的,尽管都是很粗浅的雕刻,却显得非常奇怪。

是什么人在这里丢弃了这么多的经过了雕刻的石材?这个被枫树林环绕的地方又是哪里?

从脚踝处传来了钻心的痛,看来刚才从上面掉下来的速度很慢还是让他受了点伤。

景瀚宇努力站起来,四周都是枫树林,红色的树叶在微风中慢慢地摇动,这里是一个奇怪的凹下去的小谷地,从这里散落的雕刻过的石头和土的情况来看这个地方是有人挖掘出来的。就在谷地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用石头堆起来的地方,他一瘸一瘸地走了过去,在小石圈的当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小口泉水,在小石圈的中央冒出一点点的喷涌样子,然后通过另一边的石头围成的通道再度进去了地下。

景瀚宇想起了一个传说。

那是小时候的他没有想起来过的。

抬起头去看,能看见高高的景山耸立在远处,景瀚宇还记得那是双子泉的所在地。在高高的山顶上,有千年冰寒的天双池。双池,意为双子池——南池与北池。南池,表面水寒如冰,若以手探入其中却感觉温暖无比。北池则终年被轻雾包围,目能所及之处不见水,唯有触觉可辨水有否。此双子池为景山之奇,之瑰宝。传言,南池可治百病,如有任何不适,只须将身子浸没其中三天便可痊愈。北池水味甘甜,虽寒却可解百毒。取水加热饮用即可。双子池由于此奇特而被中景人民奉若神地。皇更派禁卫军日夜看守保护。

曾经跟在中景王身边的景大将军也去过那里,终年不化的积雪让景山的山顶寒冷异常,就算是裹在厚实的狐裘里也不能让被寒风吹冷的手脚感到暖和。

双子泉的泉水异乎寻常地少,泉眼也很小,据某位为他们领路的向导所说,双子泉的泉水有很大一部分从中景山中的狭缝往下面流走了。

从这里看起来,景瀚宇倒怀疑双子泉的泉水流到了这里。

看上去不可思议,却又是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在他家乡的传说中在枫叶村的枫树林深处有一棵树,那是织女曾经留恋过的地方,她的哀伤和绝望留在这里化作了力量,让这棵枫树具有了实现愿望的能力,任何人只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它的树叶上,再用红色的线挂在树上,他的愿望就能实现。只是,那实现了愿望的人也要付出代价。

景瀚宇只听说过这个传说,要不是今天的这个梦境,他会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见到过这棵传说中的枫树,也忘记自己曾经在很早的时候就饮用过双子泉的泉水。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他只记得自己跑到泉水那里喝了几口水,然后在听到小伙伴的呼喊声后离开了那里。

现在他看到了,就在泉水的后面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枫树,那庞大的枝干显示着长长的岁月。这棵枫树在这里生长了多久?真的是织女曾经留恋的地方吗?

景瀚宇没有看到有人许愿留下的痕迹,可是心中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那棵传说中的七夕树。

人们赋予了它美丽的名字,却忘记了它的存在承载着的其实是无尽的悲伤。

没有人知道前来许愿的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因为那些许愿的人从此消失在枫树林的深处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时候的他在枫树面前转身离去。

成长后的他在枫树面前徘徊。

这是真的吗?他还能够清楚地记得从枫树林到七夕树的道路。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和七夕树有了某种关联。

而造成这种关联的是被他忽略的细节。

就在小时候的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成长之后的他没有继续带着的东西。

那是一串手链。

小的时候家里没有什么钱,母亲又想给他求个玉的平安符之类的,结果在央了别人好久之后给他弄来了一块玉石,又央着村子里唯一的铁匠帮着雕出来。这件完全偏离了本职工作的活儿让他们村里的铁匠为难了好久,最后还是小心地帮他做成了一串手链。玉质本来就不好,雕工更是粗糙,但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

玉的底色是白色的,上面有着一些自然地黄翡,铁匠别出心裁地刻出了枫叶的样子,虽然线条粗糙,不过还是能清楚地看出这和枫树林保佑的关系的。

冰冷的玉石手链戴在手上,让小时候的景瀚宇高兴不已。而在母亲死去之后这串他以为丢失在战乱中的手链居然从神灵的手中回到了他那里,在不解之后直到他出任为官那串承载着母亲心思的手链才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他没有发现,在他用手去盛起泉水的时候那串手链就浸泡在了泉水中,泉水滋润着玉石的灵性,在他听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共鸣。

玉石佩戴在人的身上是会逐渐散发出灵息的不是。

景瀚宇也没有发现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枫叶手链的颜色就变了,白色的地方变得愈发晶莹剔透,黄色的枫叶的颜色也开始变深——这时候还在梦境中的景瀚宇自然还是不知道手链的情况。他只是在自己的梦境中徜徉,并且不知道这个梦的意义。

很久很久以前,在关于碧落的传说中,有着很多很多的神奇故事,到了景瀚宇这一辈,他们已经在混乱和平凡的生活中失去了追求过去秘密的心情。

所有的记忆都被掩埋吧,在现世的压力中平静的生活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景瀚宇在梦境中看到了很多,也领悟到很多,可是他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并没有明白他之所以会做这些梦的原因。只有知道了这个原因他才能知道这些梦的根源。

或许梦中的枫树林和七夕树就是原因之一。

景瀚宇觉得自己该回去一次了。

“你怎么样?”

他听到了轻柔的嗓音,也感觉到冰凉的触感在自己的额头上划过。

“怎么突然又发烧了?”

潇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景瀚宇张开了眼睛看到她担心的容颜。

“没事。”他努力向她笑着。

潇然也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原来身体有这么差吗?”从悬崖回来就不太对头了,生病的频率太频繁了,而且往往是陷入昏睡中无法唤醒,这让潇然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夺命还有这些个奇怪的没有解除的问题。

景瀚宇从病床上爬了起来,“什么时候了?我们该出发了。”

“啊?”让他这么一说潇然想起他们还有要事要赶回中景王都,“不行。”

她断然地拒绝了,“你的身体情况现在不适合长途奔波。”

景瀚宇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下床那感觉就和第一次上船一样晃得厉害。

“别担心。我们先回我家一次。”

“啊?”潇然张大了嘴巴,先回他家一次,这是什么状况。

景瀚宇的表情柔和起来,“反正是顺路的。我也很久没有去拜祭我的父母了。”

慈爱的母亲,宽容的父亲,早在五年前就因为疾病而双双去世了。景瀚宇也记得自己足足有三年时间没有回去自己的家乡了,不知道那里的一切是否还安好。

“啊。”潇然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景瀚宇自有打算。

这边的战事尚且稳定,在那个计划的执行过程中丰国是不会对中景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潇然留在这里不仅无用还会让他牵肠挂肚的,他觉得自己的家乡正好是一个可以安置自己未来妻子的好地方。

枫叶村之所以叫枫叶村就是因为那七夕树的传说。

潇然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句话就是曾经在梦中梦到过这些。

景瀚宇耸耸肩,毕竟他不知道他们在悬崖下面经历的那些算是什么,也说不定潇然的梦境是转移来自于他的,那梦到枫树林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他们到达村子的时候正值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都飘着袅袅的炊烟和饭菜的香味。引动得潇然的口水蠢蠢欲动,军营里再好那饭菜怎么比得上家里的。

景瀚宇的家就在枫树林边上。没有锁的房门说明这个地方的民风纯朴到什么地步。潇然呆呆地看着景瀚宇大大咧咧地敲开了他家隔壁人家的门。

“刘大婶,我回来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走了出来,看到景瀚宇大大惊讶了一番。

“景家小子你总算回来了,瞧瞧这一身,路上累了吧。来大婶家里吃饭。”

“不了大婶。”景瀚宇露出了傻傻的笑容,“我带……那位回来看看,您有多的饭菜让我带回家吗?”

刘大婶闻言立刻感兴趣地朝潇然那边望过来,潇然连忙展开一个笑容,让刘大婶觉得满意极了。

“你小子挑媳妇的本事还真大。”刘大婶笑呵呵的,“这孩子看上去就是个好姑娘,等着,大婶给你拿好吃的。”

刘大婶端出来的饭菜还是热得冒烟的。两个回乡的家伙就这么端着到了景家里。

屋里很简陋,不过是一户普通的乡村人家,恐怕那些中景王都的达官贵人们看到中景国的将军家就是这样的会惊讶不已吧。

热乎乎的饭菜好吃极了,潇然很快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山美水美,还有大片的漂亮枫树林,人更是朴实得没话说。

“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想在我出去的时间里你能住在这里。”

“好。”

景瀚宇没有想到潇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傻傻地看着她。

潇然吐了吐舌头,“这里的人这么好,饭菜这么好吃,我还舍不得走呢。”

她也是相当居无定所的人,如果想要在某个地方生根的话她也会选择这里。

王都的奢华和勾心斗角不适合他们。

景瀚宇笑了,他明白潇然是什么样的心思了。

等到他们吃完了晚饭把碗洗好了给刘大婶送回去之后,两个人又在屋子里忙碌了一阵,景瀚宇满意地觉得潇然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没有问题了才瘫倒在木椅上稍微休息了一下。

看着依旧在这里擦擦那里抹抹的潇然,心中一股幸福油然而生。

“对了!”他从木椅上跳了起来,然后在潇然的漠然无语中在屋角的旧箱子里乱翻,把潇然刚刚收拾好的地板又弄脏了。

“找到了!”

景瀚宇欢呼了一声,从满是灰尘的旧箱子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高兴地跳到了潇然身前。

是一个小小的装饰精美的盒子,潇然觉得这大概是景瀚宇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个送给你。”

景瀚宇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串玉石的手链。长大了以后他曾经用绳结隔开了玉石珠子让手链变长能让成年后的他戴上,现在套到潇然手腕上刚刚好。

“好漂亮!”

冰润的感觉从手腕上传过来,潇然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定情信物”这几个字。心里顿时喜滋滋的。

“咦?”

景瀚宇发现了一点不对,凑过去拽着手链看,“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潇然也凑过了脑袋,两颗脑袋就这么近距离地接近着,两个未婚夫妻偏偏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手链上,统统忽略了这如水的夜色……“原来的颜色有这么红?”景瀚宇的记忆中枫叶的颜色是黄色的,这个时候戴在潇然手上的手链枫叶的颜色是黄中带红的,那种红色就仿佛从中心晕染开来,显得分外漂亮。

“不管!”潇然收回了手,“你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我没说要回来啊。”景瀚宇郁闷。

潇然笑得就如同春天开放的花朵一般灿烂,“这就算你的聘礼了哦。”

她看景瀚宇也拿不出比这个更值钱的东西了。

潇然说完了自己的脸也红了,垂着头看着地面,左手摩擦着手链,“说定了就是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高兴还来不及,反悔什么。”景瀚宇也裂开嘴笑了。

相对无言,又相对脸红,这对未来的小夫妻还是很不明白某些过程其实是很复杂的,在他们的心里反正有了聘礼和双方的同意就算成了。也难怪了,一个父母双亡,又常年忙碌于战场,一个父母早夭,又常年只知道钻研医术。对于婚嫁这一类的知识根本就是白瞎一对,恐怕还没有隔壁刘大婶知道得多。

不过这两个没有什么牵累的人还是很方便就能结成一对的。就差一个黄道吉日和大红的装扮了。

景瀚宇叹息了一声,只要等他把一切都放下,就能安心地和潇然拜天拜地了。

事情还是千头万绪,就不知道如何能够阻止那场阴谋。

“我出去走走。”他想要好好让自己思考一下,就这么和潇然说。

然后他就开始悄悄地向门口移动,因为他看到潇然的目光盯着被他弄乱的地板看得出神。

就在他迈到门口的时候,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就狠狠地砸到了他头上——“想得美!跟我一块儿收拾!”

“唉——”

“霄暝?”

“啊?”

“没什么?”白衣的少年微笑。

宁意一副我才不信的样子。

“不用这么怀疑的看着我吧。”

“我有吗?”

“一直都有。”

宁意觉得一阵无力,“你还是赶紧回去的比较好。要是你弟弟知道你溜出来肯定会着急的。”

“我又不怕他。”白衣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明显一窒。

“你是不怕,我怕啊。”那位的火爆脾气谁都不想惹。

“他最近在忙。”言下之意就是管不着他了。

宁意想呢,难怪放这个祸害到人间来晃荡。

“你也不担心天下黎民受害。”

“天下?”白衣少年的嘴唇微微掀起嘲讽的曲线,“还关我什么事吗?”

“是是是,不关您的事了,那您就赶快回去吧。”

“我有我的事。”

“为了那个妖精?”

白衣少年的眼睛睁大了,“你怎么知道?”

“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宁意觉得自己的眼睛没瞎。

少年停了下来,“宁意。”

“啊?”

带着寒意的微风从宁意的脖子上划过——“别多管闲事。”

到了这个月的时候国都的人都能感觉到不安和惶恐的气氛在弥漫,景唯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朝臣们各自为政都在谋划各自的前程,集市也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人们更喜欢在家里暗自猜测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中景皇宫的花园里面依旧是繁花盛开,徜徉在其中颇有一番诗意。

“陛下。”

景唯走过的地方宫人们纷纷行礼,他点头向他们示意退下,一个人走进了花园里面。

想起以前的时候曾经和他的王妃在这个地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谈论着他们的未来。那个时候还年轻,还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或几个孩子,甚至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果然年轻的时候就是充满了希望。

身后有衣摆触到地面的声音,景唯回过头,“你也来了?”

荧惑穿着轻薄的衣料站在花丛中间,有几支嫩芽在她身边探出头来。

景唯拖住了下巴看着她,“似乎今天的感觉和平常不一样。”

“陛下。”荧惑翩然行礼,“哪里不一样?”

“很清新的感觉。”景唯说的是实话,他伸出手来。

荧惑适当地把手搭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在花园里漫步。

“你几岁了?”

“二十,陛下。”荧惑的心情是很放松的,尤其是知道了景唯没有阻碍她之后。

“二十啊。”景唯露出怀念的神色,“我二十的时候刚刚成为中景的王,还没有大婚呢。荧惑有喜欢的人吗?”

“陛下?”这是个什么问题?

“呵呵。”景唯却笑,“我问问有什么不对吗?我看见你就像看见自己的女儿一样。”

是这样吗?荧惑无法理解这样的感受,因为她是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的,在她的印象里只有母亲的关爱和温柔,看到过别家的父亲,也幻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但是想象和现实是不一样的,特别是这么对她说的还是一个人类,一个被她定义为需要最终除掉的人类。

“有的时候会这么想。”景唯没有察觉身边的荧惑情绪的变化,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儿子呢,就要派他出去锻炼自己,女儿呢,就是要放在身边疼爱的。小女儿家家的在外奔波要是受了委屈,被别人欺负了就要哭了,这一哭当爹的心就要痛了。”

是这样吗?荧惑的脑袋里胀胀的,就好像那天看到景瀚宇突然出现和霄暝打成一片那样无措。她不希望景唯这样,这样的话她会动摇的。那些无辜者的鲜血是献给未来的祭奠,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唯独她这个杀人凶手不可以。

谁人无罪,谁人无错。她当个杀手用人类的方法杀人可以不担太多的罪孽。可是手上沾的血还有可能洗干净吗?那些下了地府的冤魂又是不是会在阎王面前告她一状呢?

做过的事情再去后悔不是荧惑的习惯。她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而就是这样的一下轻微的动作也让景唯感觉到了。

“你害怕吗?”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荧惑,“害怕那些冤魂索命。”

荧惑摇摇头。

“唉。”景唯长叹了一声,“我也很希望没有流血没有人死去,但这是不可能的。政权的变化都是需要用鲜血去变更的。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他就好像在教导自己的孩子一样在这么告诉荧惑。

荧惑是逐渐明白这些了,她再孤僻也是在九尾狐的族群当中长大的,人类的社会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权力的斗争,血腥的杀戮。妖怪的世界里也有杀戮,但大多数是因为相互之间关于生存或者类似的争斗,但人类不同,他们可能会出自于本身的欲望去争斗,为了显示一些其他族群看不懂的理由而杀戮自己的同族。

“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景唯知道了些什么,这位日益深居简出的中景王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她明白那是使用夺命的副作用。景唯的情况和景瀚宇不同,景瀚宇只是在掉下悬崖之前吸入过一次夺命,而景唯则是被荧惑暗中每天一点点下毒,这样更加容易损害他的健康。看着景唯面容上渐渐增加的死黑之气,荧惑不是没有后悔过。

为什么她要去害一个这样的人?

“你不要担心。”景唯却在这一天这么和她说,“我老了,总有一天是要死的。我只是希望我的下一辈能做得比我好,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也好,只要中景的人民能够平安,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愿望。统治者不过是个符号,谁能说以后的符号不会比我这个更好呢?”

荧惑眼中的光闪动了一下,“陛下是位好陛下。”她说得很认真,也说出了心里话。

“唉唉,我没那么好。”景唯摆摆手,“我只想在正确的时间里做出正确的决定罢了……”

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在做决定中度过的,有的决定牵涉的范围小,有的牵涉的范围大。就好像是在集市上决定是要买鸡还是买鸭,或者是决定将一个国家拱手让给别人。

要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就要承担另外一些必要的责任,景唯和霄暝都是明白人,一个能够成为一国之君的人都不会是个笨的人,即便他再荒淫无道再特立独行。

荧惑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她已经很久没有给霄暝写过信了,霄暝也没有来信问过她事情进行得如何,那位年轻的君王似乎是全然放心地把这里的事情交给她来处理了。

她怎么又想要给他写信了呢?

荧惑想要知道一些事情的答案,她的困惑需要有人来解答,而她选定的第一人选就是霄暝。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她越来越信任霄暝,也越来越喜欢和他交流自己的心情。

在景唯看来,这就好像是在看着自家的孩子喜欢上了邻家的儿子一样。

“你喜欢他?”

那天在花园里景唯突然这么问。

“啊?”荧惑的表情是很疑惑的,脸皮子却感觉越来越热。

景唯看着她的脸颊红了起来,真是有趣,“姑娘,你脸红了。还有——”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后,“尾巴出来了……”

尾……巴……荧惑的身后九条雪白的尾巴迎风招展招摇非常……“幸好这里没有人,不然荧惑姑娘又要用上你的法术了。”景唯无言,这么容易受刺激的女妖精真是少见。

“你怎么知道?”荧惑震惊,她就这么容易被人识破?

景唯觉得他被人小看了,“姑娘,我以前也有过走南闯北的日子啊,见过的东西也不少。还有,你几天前喝酒喝醉了,尾巴也出来过。”

……几天前……荧惑努力回忆,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事,她还以为那瓶果酒不要紧,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胜酒力就倒了,还是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宫殿,然后当中她好像是有听到过景唯进来过,还有凳子倒了的声音,该是那个时候景唯被她吓到了。

“怎么了?”景唯看她一下子不说话了。

“没什么。”荧惑的脖子都红了。她居然就这么简单让比别人看到了她的尾巴。

“尾巴不错。很清洁很蓬松……”

接下去景唯说了什么荧惑都忘记了。她一门心思就想着要告诉霄暝这些事。

他们的这种通信方式倒是很简单,介入了一点法术和妖术,在人间界也不算犯规。

霄暝接到信的时候正忙着处置从中景内部传回来的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中景的内部已经逐渐人心分离,荧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很好的角色,暗中的收买和那些墙头草们的投靠速度倒是让霄暝很是惊讶。没有想到从内部瓦解的速度是这么快。

“意外吗?”他这么笑着问前来向他报告的属下。

“有点。”属下也说了实话。

“呵呵。”霄暝大笑,“看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中景,真是好消息。”

“恭贺陛下。”

霄暝摆摆手,“别这么早就恭贺,等到那天必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荧惑的来信让他觉得有趣,看来景唯也是个妙人。

可惜他们的关系敌对,要不然的话……“陛下?”

“恩?什么事?”他走神了。

“陛下,是荧惑姑娘的信?”属下的脸上满是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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