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Gal再次消逝了,接连几天不见现身。
凌晨,绵绵密密的雨滴拍打着窗户,映着室内微弱的灯光,在一尘不染的玻璃上溅出晶亮剔透的水花,又汇聚成一条条细柔的水流。这时,蓝在睡梦中被一阵骤然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朝阳区派出所,林夕与一位长相白净的男人并排而坐,对面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
“事情是不是这位女士说的那样,你有什么补充的?”警察朝男人问道。
“真不是,在酒吧是她先搭讪我的,都是成年人,两情相悦,然后就约了,警察叔叔,你懂得,约炮么,这年头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到了酒店就突然变脸了,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然后说她不认识我,说我强奸她。”
“再然后呢?”警察一边问男人一边望了林夕一眼。
每当紧张害怕时,林夕总会像以往一样,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两只手拳叠在一起,贴放在胸口下方,右手拇指指腹不停地在左手拇指指甲上来回揉搓。她用足了力气,手背上突露出根根青筋以及煞白的指股关节。手指上美丽可人的美甲和戒指,在这个时候却令她愈加难堪。
“还能有什么然后,再然后我就被警察叔叔您拽到这了啊!”男人说。
“别扯些有的没的,就告诉我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儿?”
“没有!压根儿就还没开始!我告你,警察叔叔,她刚进酒店就性情大变,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当时把我吓得胆儿都破了,怎么可能再……”
男人刚想继续说下去,就在这时,林夕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从胸口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同时望向林夕,只见林夕紧闭双眼,正使出全身的力气紧握双拳,牙齿死死崩咬在一起,而后身体又猛地向后仰去,眼珠毫无规律地来回鼓动,整个面庞和脖颈涨得通红,暴露出根根青筋。随后又一声痛苦的闷响像是经历了艰难险阻,从胸口向上划过喉咙挤压出来。
再次看到面前女人突如其来的诡愕举止,男人被惊吓地一个箭步从椅子上飞快坐起。
等两人回过神来时,Gal已经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椅子上了。看着眼前的两人,Gal一边将掌心向内用手指敲了敲胸口,一边在嘴里嘟囔着:“你还真是没用!这么快就被揪到这里来了。”
“又......来!”男人假装镇定自若,转过头对警察说:“警察叔叔,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就是这个......”
男人话音还未落下,只见蓝从门口快速走了进来。警察站起身来问:“你是来保释谁的?”
蓝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Gal,说:“林夕。”
“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
当警察望向Gal向她确认时,却被她警敏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此刻,面前的女人所展现出来的神色和举止与前一分钟截然不同,根本判若两人。
他迅速离开座位将蓝拉到一旁说:“我想问一下,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他顿了顿说,“她是不是精神上有些障碍?”
听到警察的问题,蓝并不想回答。虽然已经猜到刚刚发生过什么,却也无奈只能担心地望向Gal。
“我是自愿的,他没有强迫我。”Gal突然站起身来,朝警察说。
踏出派出所,蓝拉开车门刚准备上车,男人便紧追其后走了过来。
“哎呦喂!这么有钱,还出来卖!”
听到这话,蓝一脸怒相回头看了眼男人,随后将车门重重甩上。男人看到蓝的反应,即便是在派出所门口怕是也会动起真格来。见状男人立马说道:“得,得,我也不想搞事,让她把钱还给我,咱们这事儿就算完了。”
男人话音刚落,蓝立马变了神情望向Gal。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胸口积了一团闷火,此时却又无法发泄出来。
看着蓝怒气冲天的样子,Gal自觉无话可说,转过身去一头扎进了车里。
难耐之下,蓝还是强忍住了怒火,从车内的皮夹取出一沓纸币扔在男人手里。
男人挑了挑眉说:“这事儿呢,当着警察的面儿,我是不敢说太多。一旦麻烦缠身,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以后呢……”
还没等男人说完,蓝一个大步走上前去,用手指戳住他的胸口说:“闭上嘴,滚!”
“女朋友干这种事儿呢,搁谁谁都受不了。理解!理解!”话罢,男人轻晃了下头拿着钱转身离去。
车内,蓝将脸埋在双手中,眉头紧皱,为了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他只得紧咬着牙齿喘息着。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在你身上的遭遇不够多,还是林夕受到的伤害不够?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报复她?”
“林夕就是个胆小鬼,连警察都不敢面对,吓得一整晚都不敢出现,她只会逃避,只会躲在这里。”Gal戳着自己的胸口说。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方式。”蓝快速启动跑车驶出派出所。
“我很痛!我很痛!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Gal抬高了音量。
“痛苦的不止你一个人,林夕也很痛,我也痛,所有经历过的人都很痛。”
“难道是我的错吗,我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去美国吧,我陪你。”
Gal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露出无法想象的神色,只得定睛看着蓝,说:“是去拜托那群心理医生吗?让我消失不见吗?”
“谁也不会消失,一定会有解决办法。”
“你想要我消失吗,还是林夕?”Gal质问道。
“我想要正常的恋爱。”半响,蓝一边回答,一边踩足了油门。夜深人静的夜晚,只见车子加快了速度在高架桥上飞奔。
Gal看着开车的蓝,嘴角上扬露出诡异的笑脸。
良久,两人默不作声,沉寂的车里只有“嗡嗡”的跑车声。
一个右打方向盘,蓝将飞速奔驰的车子停在了路边,他尽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身体侧向Gal。
“我承认,作为男人,首先想到的是与你爱抚的时光,我想念你的肌肤,怀念与你融合一体时的感受,我从来没有觉得是那样的美妙。我知道这是所有男人思考问题的惯有角度。但我还不至于被它控制了心智,我明白我想要什么,也明白我对你的爱,不仅仅是性方面的,虽然那很重要。”蓝郑重地说道,“我爱你,我是知道的。”
“但,我不喜欢这个决定。”
“这是唯一能帮助你和林夕的办法……”
Gal打断了他,手指用力戳着胸口说:“这里,在我们的内心,有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我和林夕都深陷其中,谁也救不了。林夕需要我,是她创造了我,离开我她会死的。在这个阴森的黑洞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条烧得滚烫的金属弹簧连在我们中间,弹簧的铁钩一端倒钩进我的身体里,一端倒钩进她的身体里。每当她害怕、逃避的时候,都会躲在黑洞里不敢出来。全都是因为她胆小懦弱,所以我才会被抛出黑洞,所以我才会出现。是我,被她丢弃在外面,替她面对所有一切,承担所有痛苦。”Gal停顿了会继续说,“我承担了,而她为什么偏偏在那种时候出现。我的身体已经被铁钩拉扯的血痕累累,她却坐在了舞台的升降机里,聚光灯照在她的头上,而我只能留在舞台下面,漆黑的黑洞里。”
“她也很痛。”
“是。永远都是这样,一个被抛出去,一个被拉扯回来,她也是血痕累累,鲜血在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永远被一股魔鬼似的弹力控制,它从来不消逝,甚至魔力愈来愈大。鲜血不断地渗进黑洞,直到有一天渗满了整个洞穴,将我们淹没,难以呼吸。那样我们就会合力在内心再开采出更大的黑洞,只有这样才能承载更多的血液获得呼吸的空间,才不至于窒息而死。你知道吗,等到我们的内心无法再向外延伸扩大的时候,一切才会结束。”
“我不想你们这么痛苦,所以跟我去美国接受治疗,谁都不会消失。”蓝定睛望着她,“你难道没有想过可以把所有事情交给我处理吗?”
“这一路,你无法想象我和林夕是怎么活过来的,因为我的支撑,林夕才能好好活到现在。我很清楚接受治疗的结果,要么我死,要么她死。”
“谁也不会,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消失,我保证。”
透过后视镜,Gal看到身后驶来的出租车,最后扔下一句:“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谁都帮不了,你也一样,蓝。”话毕,Gal迅速推开车门离去。
看着Gal拦下出租车离去的身影,蓝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是的,Gal说得对,他什么也保证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依旧只能看着周遭的事情这样那样的发生,无论是对于母亲和外婆,还是范家......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