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渐稀，烟火却仍是无休地放着。李白有些乏地眨眨眼睛，想叫小妲己回客栈去，抬手便要往她头上拍。结果头没拍着，却摸上一双细白的手。
“你干什么？”妲己将手缩回来，一双眼睛满是看登徒子的神情。李白抽抽嘴角，发觉不知何时这只狐狸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黛眉纤细，美目狭长，肤色细白，唇如胭脂。
“怎么又变回来？不是说长得太美不安全？”
妲己偏头白他一眼，又望向满天明媚的烟火，不温不火地往前走，半响不说一句话。李白心道她也许是困了，只因起先是她提出来要看烟火的，所以现在不好意思提回客栈休息的事情，只好等他开口。于是李白略一感慨自己的善解人意，斟酌道：“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不如……”
“当年我做商纣王宠妃的时候，是叱咤风云的狐妖。”李白的声音蓦然被打断，妲己的声音清亮地响起。
“后来我用我的容貌覆灭了商朝，隐于凡世。我不咸不淡地过了一千多年，一直到了春秋末年。有一日一个和尚忽然寻到我，说我是祸国的妖姬，将我打成重伤。我变回了原型，藏在一个草丛，快要断气的时候，有个人把我抱起来。”她清了清喉，眉眼间平淡如风，恍若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那个人是一个书生，他常常对我笑。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藏了一个暮春。他养好我的伤，给我吟诗，作画。”妲己笑起来，眉眼飞扬，“他是越国人，后来吴王夫差攻进越国，他死在战场上。”
“然后你要给他报仇，就变作狐妖，迷住了夫差？”李白若有所思道。
“不，”妲己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我确实想为他报仇，但我不是要向夫差寻仇，而是勾践。”妲己顿一顿，“弱国自然要被欺侮，越国战败，只是因为勾践无能。”
“你这番观念倒是神奇，哪有寻仇寻上自己国家的？”李白奇道，“不过你那时元气大伤，变回了狐狸，再修炼成人形少说也要几百年，后来你是怎么变成西施，又怎么去把吴国给灭掉了？”
妲己歪歪头，掩口打了个哈欠：“这事说来话长。那时候我听闻西山有一个道士，炼了一种可以增进妖精修为的丹药，我便去了。”
“但那道士好生奇怪，答应给我丹药，却是以叫我灭了吴国为条件。我答应了他，心道等收拾完夫差再收拾勾践。妖怪在凡间不能轻易杀人，否则会遭劫，我听闻勾践想要复国，便主动去找他。他将我献给夫差，只一眼我便将夫差迷住，后来他便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妲己弯起唇角，面上浮着轻狂。
“那时候无数人说我是红颜祸水，那又怎样，夫差只听命于我。后来吴国的政事腐败，国力衰退，越国来寻了仇。”
“城破的那一日，勾践派人寻我，说我是亡国之物，不能留。我为他越国复兴做了这么大的功勋，他反过头来却要取我性命。这是我与勾践的第二个仇。”妲己偏头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李白，微微弯眸，“他先害了救我命的人，后又对我恩将仇报，你知道我是怎么同他算账的么？”
李白顿住脚步，微微眯眼：“你是不是对他下了咒？”
“不错。”妲己赞同道，“我不过用了自己两百年的修为，便对他下了一个生生世世无休无止的诅咒。”
“我诅咒，从那之后勾践的每一个转世都会爱上我，并最终会因我而死。”妲己微微仰头，天幕上不息的烟火亮如白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我母亲给我取名叫妲己，方言里是毁灭的意思。”
“我会毁灭所有逆我而生的人，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那时候夜色微澜，妲己站在人影稀寥的街道上，仰着下巴，眉眼间匿着一江山河。
那是当年倾覆天下的妖姬，手中握着风云，细长的眉眼飞扬多少朝代。李白静静地望着那个妲己，天幕上烟火灼目，照亮他的模样，将他的影子拉得那么冗长。
“妲己，我就是勾践，对不对？”沉默了半响的白衣诗人忽然轻笑，墨般深沉的眸子里有凉意汹涌而来。
他就是勾践，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