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层云
鸣说道:“昨日我率小队去测那城墙高矮,若非先生鼎力相助,只怕今日这弩炮还不能瞄准,太炎元帅让我多谢将军呢!”
宁城抬头看看那城墙,连番轰击之下,隐隐有些裂痕,不由深悔意气用事,放走他们。他吐口唾沫,骂道:“忒不要脸!”
他下定决心,身子猛地如鸢直窜,堪堪已摸到塔台边缘。一人见有机可乘,一脚踩来,鸣才骂声“蠢蛋”,宁城长枪已至,穿透那人背心,他手腕一抖,那人尸体摔落塔下。
塔台上其余几人无不变色,拥作一堆,宁城趁势翻上,挨个将几人全部踢下去,他看那弩炮机枢绞盘也还不复杂,抬脚便踹,斜刺里一剑穿来,直奔脚心。
宁城缩腿出枪,枪尖剑花绞在一处,两人一上一下,都是动弹不得。鸣忽然收剑下撤半步,笑道:“前辈不是要知道师尊的下落么?晚辈倒是可以知道一二。”
宁城愣了一下,戟指骂道:“你这奸滑小子,先前不知道,现在又想起了,不嫌给你师父丢脸么!”
鸣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师尊上个月才来找过我,还提到我那个女师叔如何如何……”
宁城听到女师叔三个字,血脉喷张,几乎忍不住开口询问,但一看到塔台下的厮杀的同伴,无数性命赌在自己手上,不由抖擞精神,故意说道:“你……你那女师叔还好么?”
鸣见他分心,幽幽说道:“唉……我也是不知,反正……”还没说完,忽听得砰地一声,圆木搭成的塔台抖了一下,一柄长枪穿过了弩炮机身。
宁城哈哈大笑中,身子竟而直接从二十几丈高的台上跳下。那边银枪骑长枪倒插地上,宁城落在上方,双手在枪尾上一按一捺,长枪根根断裂。宁城却得以借此消去坠势,他身子一扭,落在一匹马上。雁回关内又奔出一队羽林军,箭矢激射,掩护宁城等人撤回。
鸣上台一看,弩炮的绳索绞盘都已毁坏,短时难以修复,气得睚眦欲裂,这时璇玑大营中吹起号角,只得归去。
白天一场恶战,晚上众将齐聚总督府,钟承命人连夜修葺城墙,又派出一队羽林军,从城墙上缚绳滑下,用火箭烧了塔台,其余诸军修整。
钟承又问弄弦崇云炮的路程,弄弦只答不知,他在房中焦急等待直至半夜,传令兵过来敲门,钟承以为终于等到,亲自开门,却是羽林军夜袭未果,对方有小队人马驻扎塔台之下,全力阻击。
钟承点点头,交待了几句让他下去,又过了许久,却仍然毫无音讯,他走出总督府,在关内漫无目的地闲逛。
看看已快天亮,钟承长叹口气,往着来时的路走。走着走着,忽听得车马粼粼之声,车轱辘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压过,声响清脆。
钟承循着声音过去,只见十几辆马车首尾相连,运载各种器械,繁杂沉重。车队缓缓,当先的一辆正是由弄弦驾着,不一会儿,他们停在了城墙下。
钟承连忙走上前去,弄弦“啊哟”一声,道:“总督大人是连夜批文了么?”
钟承道:“先生讲笑了,如今天亮只不过一个时辰,组装这崇云炮还及时么?”
弄弦笑道:“总督莫怪我们啰嗦,不过肯定是来得及了,来的都是神机营的兄弟。”
钟承举目望去,押车的个个都是一身青衫,在鱼脂灯的照耀下显出一片独特的青绿。
弄弦又道:“这是总督,大家见过了便赶紧组装罢!”
那些人随便拱拱手,一个老者叫来众人,从车上取出厚厚一叠图纸,按着编号发放,众人领了图纸,又回到各自马车旁,开始忙碌。
宁城激斗一天,疲倦不堪,但他心中反复回想着白天鸣说的几句话,又想起还在家中的女儿芸芸,辗转半夜,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悄悄走出营帐,月正高空,照着无数山川大地,雁回关内却非宁静。城墙上传出敲打锤击之声,下面还有几十人不知忙着什么,种种由黑铁打造的奇怪机械堆在地上,一看就是神机营的新鲜玩意。
钟承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走上来说道:“前辈有甚烦恼么?”
宁城摇摇头,道:“算啦……总督,这是些什么?”
钟承道:“这是神机营的崇云炮。”
宁城念了两遍“崇云”,道:“名字倒是中听,不知跟那个破城弩比威力如何啊?”
“哼!”忽然一声冷哼传来,却是弄弦,“崇云炮乃是火器,用的是采自火烧山的硫磺,又岂是那等玩具可比!”
宁城听了,嘿嘿一阵笑,却是一句也没听懂:“威力如此大么,那敢情好……”
弄弦叹口气道:“只盼从此以后,天下太平,我便再不用做这等机器啦……”
钟承与宁城对视一眼,都想大陆的纷争,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宁城又在关内逛了半晌,那几句话好似蚂蚁趴在他的心窝,使劲挠捩,他心烦意燥,又找到钟承,要求出关。
钟承沉吟道:“如今璇玑人陈兵关外,前辈出去只怕凶多吉少……这样,今日之后,我即刻签了文书,放你出行。”宁城别无他法,只得如此了。
忽忽到了天明,从二十丈的城墙上往外看去,地平线尽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那边的璇玑大营也忙碌起来,他们的破城弩之下仍然驻守着部队……
而雁回关内,崇云炮已经大致搭好,钟承绕其一圈,只见炮身置在一个二十丈左右的高台上,高台四面八丈,宽阔平稳。但高台是由下而上变小,其足十六,深深插在泥土里,搭建高台的也绝非是圆木,而是黑铁……从平地上仰头看去,如同一只黑色的顶天立地的巨兽。
高台上的崇云炮由巨大的圆柱构成,尾部略粗,圆柱中空。尾部立着诸多摇杆拉绳,全都连着那圆柱,奇的是,没有一个齿轮绞盘,构造看起来极为简单,一眼即明。一干将士若非军令在身,早已聚过来看这新鲜事物。
弄弦在高台上转了半天,仔细检查了每一部分,又是满意又是长叹。钟承等他下来,低声说道:“敢问先生,这崇云炮里填充的是什么……”
弄弦冷笑道:“你当是什么,巨石么?那等野蛮之人也是想的出来,我们连夜制了十枚火矢,待会儿用箩筐运上去。”他说话直接,野蛮人三个字不想也把钟承一并囊括了。
钟承更是不明,用箩筐运上去岂不是没甚重量,昨日那百斤巨石的轰击尤在眼前。这时一个卫兵过来说璇玑人又出动了,钟承点点头,上了城墙。一夜之后,璇玑人气焰更盛,山呼海应,威势震天,竟是准备一举下了雁回关。
钟承看他们大军缓缓,气势十足,愁眉不展,那边弄弦忽然叫道:“总督,你信不信现在便能打到他们?”
钟承回头看去,高台上五人围着崇云炮,身旁一个箩筐里摆着数个黑黢黢的大圆球,不过脑瓜大小,依稀便是弄弦说的火矢。
不一会儿,璇玑铁骑已经来得近了,步兵也跑了过来,众军停在雁回关三里处。一人走出队列,正是太炎。
“总督——”弄弦又叫道,“他们距离多远?”
钟承道:“三里地。”
弄弦哈哈一笑,拍拍手,高声叫道:“第一发!”
其余几人听了号令,立刻将圆球填在那圆柱底部,同时落下摇杆,又一人拿着火把,点燃了尾部伸出的一根短线。那短线一点就着,发出嗤嗤一阵响。
“砰!”忽然,崇云炮剧震一下,高台也是一阵抖动,似要散架,钟承只看见一团黑影从头顶掠过,眨眼间就落在了璇玑大军的中央。
太炎也听到了这声惊天动地的响动,等他反应过来,地皮陡震,坐骑人立而起,几乎将他掀下马去。他回头看去,却见到了此生中最恐怖的画面。
只见大军中央,已经多了一个十丈方圆的大坑,原先的几百士兵及马匹已经变作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如受雷击,巨坑旁尘土飞扬,令人窒息。然而无数人怔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般破坏力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钟承也被这崇云炮深深地震惊了,那瞬间的爆炸之后,几百人的生机立刻消逝,这……这还是人间的力量么?
弄弦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其实崇云炮刚一发动,他就后悔了,但内心深处又在偷偷地兴奋,直到此刻,他下定决心要毁了这亲手打造的杀人机器……
最先从惊愕中恢复的是太炎,他想也不想,马鞭挥起,在头上打个转,后面的号手反应过来,金角长鸣,响彻云霄,璇玑大军哪敢拖延,一阵乌云般卷走。
钟承见了,立即下令,雁回关守军尽出。但璇玑人并非慌忙逃窜,退得有章有法,骑兵步兵依次行进,摇光军追杀半天,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