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旻城,拥有着大陆上最大的港口,最好的船队,最精明的商人。每年,都有无数人带着瓷器丝绸,带着他们的梦想来到这里,赶上一艘商船,到魍魉之渊的另一畔,换取鲛人的宝物,换取他们的美好生活。
旻城也无愧于天下商都之称,在十二星主的领地中,这座城市贡献的税收永远在最前位。当上这儿的城主无疑是最幸福的事情之一。此刻,城主就一摇一摇地躺着逍遥椅上,鼻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啊——”他张开嘴,一旁的侍女连忙送上刚洗好的栖凤果,这种果实,其树五十年一花季,又五十年一果季。栖凤树生于闻天山,九幽雀筑巢其上,早晨振翅而达九天,巡游大地沧海,黄昏归返,是世间山鬼的统领者。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滨海的一座阁楼。咸湿的海风不断地灌进来,浪花拍碎在礁石上的声音隐隐可闻,但最令人舒坦的还是那一声长长的钟鸣——啊,又一艘商船即将出发了,必将满载而归!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闲适,城主大人的小眼睛里迸出噬人的光,看到闯入者是自己的卫队长时,脸色稍微缓了些:“有什么事!”
“星主来使。”
“我马上过去。”城主马上坐起来,他边穿衣服边想,侄儿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来使是个身穿甲胄的军人,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精光隐现,他开门见山:“星主要求你跟上最近的一艘商船。”说着,递过来一个手令。
城主打开手令,匆匆一瞥,正看到末行那醒目的“曦”字:星主的名。
“可是最近的商船也要三个月后……”
使者打断了他:“现在就有。”他伸手指着窗外。
巨大的商船已经变得渺小,在海面留下浅浅的痕迹。突然,岸边的山崖上有一个黑影一跃而出,眼看就要坠落大海,那个身影却是一滞,凭空生出了一双翅膀,就像一只鸟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开始飞翔!
“这是神机营的最新成品,风闻。”
神机营是军队中研究武器的部门,在摇光国几乎深不见底的金钱投入下,他们俨然已经是大陆最强的器甲研究部门。
那风闻巨大的双翅完全展开,借着强劲的海风,飞出数里而不止,眨眼间就追上了那艘商船。不一会儿,巨大的船只收起了风帆,向着海港缓缓归来。
城主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请那些鲛人开一次魍魉之扉要花多大的价钱么!这艘商船半途而返,你付得起它的损失么!”
使者的目光冷淡而坚定:“城主大人,首先您是星主的臣子,然后才是一名商人。”
一缕阳光,终于突破了连日的阴霾,投在了盘云山广袤的山脉间。
孤城坚冷,被群山紧紧簇拥,城墙极高极厚,几乎将日光遮蔽。黝黑的城门上嵌着一块历经沧桑的铁匾,原本鎏金打造的三个大字在无数年的战火下早已失了颜色,几乎与城墙融为一体。
但它仍然无声地宣告着:雁回关!
新任总督钟承站在城墙上,从北部冰原吹来的风挟着彻骨之寒,他微眯着眼睛,地平线尽头,百里连营,也不知敌方有多少兵力。
这短暂的晴朗之后,第一场大雪就要到来。再不动手,只有等到来岁开春,冰雪消融。这些璇玑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星主又是怎么想的?与鲛人打通行商已经很不容易,如今,还要去向他们求援?那些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带着腥味的东西又能够帮到什么?再者……这些鲛人不会图谋不轨么?
“将军。”一名卫兵走上前来。
“嗯——”
“宁城,叶青校尉求见。”
钟承浓眉一扬,道:“我马上就去!”
叶青与宁城各自换了一身军装,他们只是随便地站在那里,周围的军人却都保持了一种奇怪的沉默——景仰,畏惧,怀疑……几种情绪混在一起,令得气氛分外诡异。
“二位前辈!”钟承不过三十来岁,当年叶青成为神箭手,宁城作为第一勇士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初入帐中的士兵。
宁城蔑他一眼,别过头,刚要开口。叶青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了他:“钟将军,今天是将军百日之忌,请允许我们前往祭拜。”他说的将军,自然指的是罗立寰。
“将军生前时常念及二位前辈,晚辈本该同行默哀,将军长眠于九鹜峰之阴——”钟承转过头,“宇哲,你为二位前辈引路。”
他刚说完,叶青摇摇头:“多谢将军好意,我们自行前往即可。”
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整片山林刚刚脱下了缤纷的秋叶,又立刻着上了皑皑白雪。
湖面开始结冰,立刻变作了一面镜子,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那一袭白衫仍然独立在这天地中,在这冰雪的世界中,更显寂寞。
“又是一个冬天了……”她伸手,让雪花落在掌心,她的身体似乎是没有热的,雪花在她掌心一层层叠起来,不一会儿已经堆满了。
脱胎换骨之后,她早已无谓天气变化,在一百多年的岁月中,她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这,也不过是另一个冬……
小白应当也厌倦这样的日子了吧,他本该驰骋疆场,临阵杀敌,现在……却不得不来陪伴自己……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打了胜仗归来,在营帐中大声宣布穆国都城告破,举国投降。紫微下令屠城,白将军与他大声争辩,两人越说越凶,紫微气得离座而去,群臣都是忐忑不安,但第二天,紫微依然按照他的建议行事,接受穆国的投降。每次想到这儿,她都觉得好笑,一个帝王,一个大将军,怎么跟小孩子斗气似的……
“呜!”白虎忽然一挣,汗毛立起,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雪的深处。
“小白,怎么了?”她峨眉微蹙,小白很少这么警觉。
一头鹿缓缓地从山坳后走来,它蹄子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
这头鹿是掌管历法的大司命所化,紫微建国后,设天文台,重修历法,大司命奉令演算,只是时间未足,未有成果。
“大司命。”兰向他行礼时,脑海中浮现起冷酷不善言辞的中年男人模样,又想到大司命似乎二十年都没怎么变呢,灰白的山羊胡子好像永远不会老一样……。
“兰姑娘,近来多有生人来扰,还盼姑娘多加小心。”
“多谢大司命提醒。”她敛首道,“外面的境况好些了么?”
山神摇摇头:“璇玑进犯摇光。”
“摇光成么?”她记得不错的话,摇光之主是个矮矮胖胖眼睛小小嘴巴尖尖的商人,见人总是对人哈腰点头,嘻嘻哈哈,哪有一点星主的样子。
山神伏下头颅,道:“老臣哪敢在大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兰咯咯一笑,道:“我倒是忘了,小白,你说呢?”
白虎扬起头,道:“缪以商立国,兵力薄弱,将才稀缺。璇玑旧部向来是我军冲锋陷阵主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然而摇光钱财无数,投之军武,必有成效。百年以下,十二诸侯相安无事,也是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