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你看,那颗紫微星已消逝了很久了。”年轻的星主曦指着夜空中某一处,说道。
“没记错的话,是一百二十四年。”大祭司长长的眉毛低垂。
“呵——”曦轻轻吐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昨晚我梦见了父亲,他说,那颗星啊,马上就要回来啦。”
“什么!”大祭司身子一震,“终究,终究还是要一战么?”
年轻人微微一笑,拍拍老师的肩膀:“岂止是一战啊,要足够乱了,那个人才会舍得出来吧。”
他转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不是璇玑那个小屁孩,也不会是斗南那个老太婆,难道是少羽的那个阴阳怪气的假姑娘?”他皱眉想了想,忽然哈哈哈大笑,“老师,你看我像不像那个人?”
大祭司摇摇头,道:“星主,生在帝王之家,是你的不幸。”
曦哼了一声,摸摸自己的下巴,已经有了些硬硬的胡渣,他不由一笑:“父亲要是还在,一定不容许我向鲛人遣使。”
一旁的老人心里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但她是没有答案的:“煌主力求打通南洋,可见他对鲛人的态度是友好的……”
“但愿……”曦低声说道,“那些鲛人被赶到海外几千年,又岂是易与的,但这大地……一定要更加乱啊,让那个什么创世神,战神都看看,这世间是多么有趣啊!”
“啊!”大祭司显然被他的言论震惊了,她是一个绝对的神明信徒,“神明祝福着人世,难……难道还会推动战争么?”
曦哈哈笑道:“随口说说而已!”
夜风更劲,吹着两人的衣发飞舞,老人似乎有些不胜严寒,身子不经意地抖了抖。
“老师……”曦轻轻唤道。
“老臣在……”老人习惯性地回答,这已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这么回答了,她年轻时就将灵魂献给了神明,先后服侍两任星主。
“你近来有曾观星么?”
“自罗立寰将军死后,不曾,星主可是要预知煞星走向?”
“不……”曦回过头,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我想知道,你还剩下多少日子?”
老人的眼睛猛地一张,又缓缓合上:“老臣身患罹疾,不能够看着星主征战天下了……”
曦轻轻地抱着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我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野心,如果有一天,摇光亡国了……”
“星主!”老人挣脱他的怀抱,疾言厉色,“先主缪历经艰辛,才打下这江山,你……你忍心在你手中断送么!”
曦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垂首道:“学生知错了……但紫微何等雄武,不也才二十年么?”
“紫微……哼!”老人冷冷说道,“他荒淫无度,竟然迷信一个女人,也是上天注定,教他只有打江山的能耐!”
曦看她说这句话时横眉冷眼,心里想着你不也是一个女人么,但他对紫微甚为崇拜,便道:“老师讲讲大帝的事迹好么?”
老人身子又是一颤,摆摆手,道:“明天再讲吧……”
青年这才意识到老师的身体其实已经到了边缘了,连忙扶起,送她回了住所。
雨突然就下起来了。
没有征兆地,只是突然弦月被乌云遮蔽,无数雨点就扑向大地,晚风也变得狂暴,带着寒意在黑暗中狂奔。
宁芸芸急匆匆地从长廊里跑过,风雨大作,几乎把她吹倒。到了尽头,她使劲捶门:“叶一帆,开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在她听来,风声雨声都不如这一声明亮震耳。她身子一滑,钻了进去。
“你……你来干嘛?”宁芸芸进来时,一阵风也窜进了屋,叶一帆打个哆嗦,伸手点起了鱼脂灯。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照着宁芸芸红扑扑的小脸,她眼里还泛着点晶莹:“我……我有些怕!”她说话时,狂风不断地拍打着窗棱,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每一次拍打,她的心似乎都跟着猛地跳了一次。
叶一帆愣了一下,讷讷道:“那你来同我一起睡吧,热和些。”说着就回身上了床。
宁芸芸红着脸,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清晨雨歇,太阳缓缓升起,花园就像被彻彻底底洗了一遍。花圃中的红绫花经受一夜风雨,更见红艳,几颗露珠顺着花径流下,归入了尘土中。空地中有几个不大不小的水凼,在阳光下如同璃镜一般。
“啊——”一声尖叫,如同巨石投水,打破了这宁静。
“小……小姐你……你!”一个侍女指着宁芸芸与她身旁的叶一帆。
宁芸芸从被子后露出双惺忪睡眼,懒洋洋道:“怎么了?”
“你你你……”侍女张口就想说“败坏门庭”之类的话,但一想这话说了两个小孩也未必懂得,“你快下来!”
宁芸芸脑袋刚伸出来,又立刻缩回到了被窝内,闷声闷气道:“才不,外头好冷!”
侍女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子高高长长的,脸上的婴儿肥却犹自未去。她急得跺脚:“小姐你再不出来,我就去叫雨桦师父了!”
“啊!”宁芸芸顿时从被窝里弹了起来,一脚几乎踩到了旁边的男孩。叶一帆熟睡中被吵醒,坐起来盯着两个少女。
“你……你睡!”宁芸芸跳下了床,顿时觉得地板冷冰冰的,直沁到心里去,“嗖”地一下又弹回床上。
侍女没好气道:“小姐怎么又上去了!”
“雯姐姐,地上好冷。”
雯哼了一声,捡来了散落在门外的两只锦毛小靴,道:“快来穿上。”
花园中有一棵玲珑木,玲珑指的是它的花小巧可爱,开花之时,星星点点缀满一树。树很高,就立在长廊之畔。
不知何时,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宁芸芸几口扒了早饭,就从饭厅里跑过来,初冬的天气,她光洁的额头上已有点汗。
“雨桦师父!”
树下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女子,她的一双眼睛斜斜细细,蕴着温和却又坚冷的光。她的头发剪得很短,结成一束,只到肩膀。
“你来晚了。”雨桦师父说道。
“起得晚了些……”宁芸芸低下头,眼睛却仍是瞟向女子,“师父,今天还是练剑么?”
雨桦点点头,伸手指着头顶高大繁茂的玲珑木,道:“这树上共有一万五千一百二十片树叶,都切下来吧!”
宁芸芸只觉双腿一软,撇撇嘴:“不能少一点么?这棵树好可怜的!”
雨桦“哼”了一声,右手一翻,多了一柄细细长长的精钢剑。宁芸芸接了过来,手中一沉,这柄剑竟然比昨天那柄又沉了一些。
她摆好架势,深吸口气,身子微弓,一声轻斥,她小小身影已经一跃而起。她的剑极快,一眨眼不知刺出了多少剑,剑光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全部往着树叶而去。
等她一口气用尽,落到地上,一大片树叶飘然而下,青黄交加,哗啦啦着实落了一阵。她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师父。
“太慢,动静太大。”
“我已经很快了!”
雨桦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咱们女子练剑天生力气不足,只有在快上下劲。”
宁芸芸“哼”了一声,道:“谁说我力气小,跟我同岁的男孩力气都不如我。”
雨桦“哦”了一声,道:“你还有个小朋友么?”
宁芸芸吐吐舌头,道:“师父要见他么,我去叫他起来。”
雨桦拦住她,嘿然道:“还在睡觉么?”长袖一挥,带起一阵劲风,席卷而去,轰地一声,撞开了长廊那头的木门。
叶一帆刚才倒下,忽然一声巨响,冷风直灌。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却看见房门开处,一个婶婶站在台阶下。
雨桦看看他模样,不像是故人之子,但他身上穿着农家的麻木衣衫,略一沉吟,道:“你是叶青的儿子么?”
叶一帆也在打量来人,反问:“婶婶又是谁?”
雨桦微微皱眉:“日上三竿,尤在懒睡,叶青这么教的你么?”
叶一帆眼珠子转得飞快,嘻嘻一笑,道:“昨夜练功练得晚了,是以今早误了时辰。”
雨桦信以为真,问道:“练的什么功夫?”
叶一帆坏笑道:“练的便是梦游八荒大法,眨眼千里,来去如风……。唉哟!”还没说完,脑门已经吃了一记爆栗。
这时宁芸芸也走了过来,正好看到叶一帆挨打,忍不住“扑哧”一笑,师父斜眼蔑她,她赶紧捂着嘴,但还是跟叶一帆挤眉弄眼。
雨桦全都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今天起,你也跟着我练剑罢。”
叶一帆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爹爹教我射箭,我先练好那个吧。”
雨桦“哼”了一声,也不评价,转生就走,宁芸芸小身子一扭,从缝隙中钻过来:“你傻么!雨桦师父的剑术在锦都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大祭司几次派人过来邀请指导,师父都没去,她愿意主动教你,你还不欢喜么!”
叶一帆眨眨眼睛:“我现在练剑,不是作了你的后辈么?”
宁芸芸两道小小的眉毛结在一处,她摸了摸脑袋,道:“我不欺负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