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想念苏菲,想念人世的一切,想念身为龙骑士的自己,但我更渴望做一个普通人,倘若苏菲不是公主也是个普通人,我们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我会做一点小生意,可以和戴维斯一起,他确实有些小聪明,或者做一个农民,我会把田地打理得很好,每天傍晚回去的时候,我一定会在路边采一朵野花带回去给苏菲,夜晚时我们便一起爬上屋顶看着美妙星光。
我抚摸着吊坠,想象着苏菲的样子,即便她是个平凡人也会高贵如绽放的白荷,优雅而又纯净。
我仰着头看着“天空”情绪平静了下来,活着的时候平凡是多么难求,但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起变得开始冷酷无情,开始变得淡漠人性。想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苏菲哀愁的脸,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令她失落了吗?
我反思着,追忆起吸血鬼的时光,第一次谋杀似乎是那只不幸的哥布林,他那瘦弱的身体就那么静静躺在风中,就这么被丢弃在那里,没有人为他哀悼。想到这里我满是内疚。
但很快我又打消了这种愧责,无论是人或者其他生物,他们都是屈从于自己的本性的,野蛮且贪婪,看看约克镇那一家,凶残的艾伯特,贪婪的管家和二太太,世间就是存在着这种毫无人性可言的家伙,他们凭什么跃居在所有生物之上,这些人连牲畜都不如。而那位夏娜小姐,她在这种残酷的世界是多么柔弱和无辜。死亡,对某些人是种审判,对某些人则是种恩赐。
想到这里我默许地点了点头,为何非要以生为正确的准则,对于那些善良的人,活着就是对他们好嘛。
想到这里我心中舒坦不少,可仍有什么梗在心里。这是为什么?我为何还是会感觉到罪责,即使我的心变得如何冷漠,可是那份珍贵的罪责总是难以自抑地再一次冲出来,打破我所有的准则。
我感觉从未有过的混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去思考过这些问题,在那沧海遗珠的时光里,我总是避开去想,顺应着自己的感觉去走。
我也曾嘲笑自己这种感觉是善良人的软弱,看看那些犯人,他们杀再多人都不会有罪恶感,即使多么聪慧的圣人对他们说教,他们也丝毫露不出一点人性的光辉,一群进化不彻底的人形野兽。
杀他们,只会有人感激不尽吧。我这样想着,心里不禁冷笑起来。
就这样,在这种漫无目的的思索着我又度过了一星期,这些问题我会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直到把自己想疯了为止。
锁链上已经长出绿藻,而我也快和周围长成一片化为岩石,这倒是会个不错的风景。我已经彻底疲倦了,我真的会在这里化为岩石,没有人会来救我,我甚至没有“一辈子”可以待下去,因为我是不死的,我会这样一直活下去,没有尽头。
我手按在心脏的部位,我想让它重新跃动,然后陷入沉睡,过上几百年等到我身体的血液熬干了,我就会死掉。
我笑了笑,开始将血液朝着心脏凝聚,这会促使它重新跳动,我感觉身体开始变热,心脏的地方隐隐作痛。
就在我感觉身体的血液越流越快,我眼睛的余光出现了一个黑影,我一转头,发现一个幼年的鱼人正用圆溜溜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们四目相对,他吓得一下子转身窜进海沟。
我松弛了绷紧的心肌。这里怎么会有鱼人呢?不知是不是我吸血鬼想要恶作剧的因子出来作祟,我觉得接下来会有事发生。
我静静等待着,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旁边的海沟开始窜起许多水泡,看来他们来了。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群鱼人从海沟中窜了出来,他们的耳朵如鱼鳍,身上脸上都铺满鳞片,有一条鱼一样的尾巴,看上去十分丑陋。
他们有二三十条,一看到我就纷纷围了过来,但和我仍然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他们边观察着我边用像海豚一样尖锐刺耳的声音讨论着,像是在说“嘿,这是个什么东西”,另一个又说“不知道”。
这时又从海沟里游上来一个看上去年迈的鱼人,旁边还有一个鱼人搀扶着他。看到年老的鱼人过来,所有人都很尊敬地让开一条道围在他的身边。只见这条老鱼人走过来仔细瞧着我,他圆亮的眼睛没有眼皮,但不时会翻下一层白色透明的膜状物。
看完之后他对旁边的鱼人说了些什么,周围的雌鱼人都面露恐惧之色,但那些年轻的雄鱼人却看着我露出一脸不屑。
其中一个游到离我很近的距离,他左右瞧着我,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朝我丢了过来,那石头砸在我头上,他仰头大笑起来。
如果这些鱼人的行为方式和人类一样,那么他应该知道这是在羞辱我,我有些恼怒,我挪动了一下脚,想要站起来把他撕碎。
这时旁边的鱼人喊了句什么,那鱼人便在水中打了个圈回到了人群中,然后所有的鱼人一同游回了海沟。
我平息下怒火,刚才想要自尽的念头已经一扫全无,我可不想留具尸体供这些鱼人来参观,说不定他们还会把我解剖了来做研究。
在寂寞的煎熬中我又度过了一个月,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时光,但我计算过,这条锁链在我到阿尔塞纳那个年龄的时候应该就可以挣脱,也就是说我要在这里枯坐七百年。现在想来,阿尔塞纳比我幸运得多,至少他不用感受时间的摧残。
在无聊的驱使下,我找到了一些小乐趣,我用食物去吸引那些小鱼小虾以及水母来饲养,把他们当作宠物。例如这个大铁球上就爬满了许多龙虾,我把一些鱼的碎肉撒在上面,这会吸引来不少生物,我还养了一条鳐鱼,它游泳的姿态像极了拖着长袍的武士。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只给我带来光明的水母,它时常会来到我身边与我作伴,身上发着梦幻的姿彩,我便捉一只龙虾碾碎,把龙虾的肉喂给它。
而我这里显然也成了鱼人们的观光胜地,来这里最多的是那些鱼人孩子,他们趴在岩石上看着我喂养周围游来游去的热带鱼。偶尔他们会把石壁上的田螺丢给我,我就冲他们笑笑,然后把田螺压碎,把肉撕扯着喂给周围的鱼。
不过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这天我正在观察我饲养的刺豚,它显然吃得太多有些腹胀。
这时忽然两条鱼人从海沟里争斗着窜了出来,他们不停地用尾巴抽打对方,其中我认出一个是当初向我丢石头的鱼人。后面紧随其后的鱼人们将他们拉开,其中一个雌性鱼人站在他们之间一副哀求的样子。
这时那个向我丢石头的鱼人指着我对与他争斗的鱼人说了些什么,他对面的那个鱼人看看我,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
那个鱼人见他没反应,就露出一脸鄙夷,然后自信满满地朝我冲了过来,然后猛然一个甩尾,直接抽打在我的脸上。
我顿时恼怒万分,感觉身体内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了,怒火直冲向头顶。尽管我知道他听不懂,但我还是冲着他说道:“你最好别这样,否则我会把你撕碎。”
那个鱼人看着我的样子大笑起来,然后得意地看着同伴大叫着什么,他瞥了我一眼,似乎是见我露出的愤怒表情让他很以为傲,他又一次朝我游过来,然后在快到我身边时又猛然一个转身。
我一手抓住他甩过来的尾巴往我身边一拉,然后抓住他纤细的腰,两手同时在他腰间那么用力一扯,他的身体就一下子被撕开,鲜血“哗啦啦”直往外淌,我把他的下半身随手一丢,抓起他的脖子狂饮了一番,待喝饱了这才丢到地上。
瞬间我也明白了他这是在做什么,原来他是在与那个鱼人争夺女朋友。以胆量来换取爱情的方式,多么可笑的举动,如今他不仅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那个雌性鱼人看到他被撕碎,一头栽在那个雄性鱼人的怀里不敢直视,其余的鱼人也都吓得露出恐惧的表情。
“快去报告族长。”说完,一头鱼人赶忙向下游去。
我已经能听懂他们的话,看来鱼人和人类也是同源,我在那个狂妄的鱼人血液中已经知晓了一切。
我不慌不忙地坐下来,将那碍事的残躯向前踢了一脚,然后闭目休养生息。
没一会儿海沟里又游上来一群鱼人,上次那个年迈的鱼人看着身首异处的鱼人厉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们不要去招惹他嘛!”
“是布里非要去的。”
“唉。”
我睁开半眯的眼睛,只见那长老瞧瞧我又瞧瞧地上的尸体,拉长着脸无奈地说:“过去几个人,把他的尸体收回来,千万不要靠他太近。”
我看看地上的尸体,把它们捡起来像丢垃圾一样朝着海沟上空的鱼人们丢过去,两个鱼人赶忙向下一游,接住残躯。
“是他先招惹我的。”我对那个被称作长老的鱼人说道,嘴里发出海豚一样刺耳的声音,像极了走音的哨子。
“他怎么会说我们的话了。”鱼人们对突然说话的我感到很是吃惊。
那个长老看着我眼睛也惊讶地一睁,然后对其他人说道:“所有人都回去,以后都不准来这里。”
说完,他们纷纷游进了海沟。
我重新坐下来,水中还弥漫着刚才那个叫做布里的血腥味,那些小鱼儿在我眼前游来游去,看来他们也很喜欢鲜血的味道。我碰了一下那个胖乎乎的刺豚,它鼓成一个圆圆的气球在水里翻滚了起来。我笑了笑,闭上眼,说不定会有一个好梦。
鱼人开始更加恐惧我,那些孩子似乎也被他们的父母严格训诫,我已经许多天没有看到他们趴在石头上看我喂鱼。我的残暴为我换来了更深的寂寞,深这幽蓝的海水。
不知过了多久,更或者多少个年岁,我开始对这些喂养小鱼小虾的生活厌烦透顶,我把那些趴在铁球上的螃蟹和龙虾一把抓住全部通通扔下海沟,那个给我带来光明的水母早已死去,还有我的刺豚和鳐鱼。这里的生物已经更替到第几代,我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有个几十代了。就连那些鱼人们,似乎都已经换了一些光景。
我感觉我已经快被时间折磨神经病,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又开始想那些问题,到最后,我终于想通了,正是因为有那种罪责,人才会有心跳,正是因为我忘不掉前世,所以才会如此珍惜那种罪责。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然一下变得很平静,我开始重新审视世界,周围的风景亦在变美。于是我靠在铁球上,感受着这美妙的心境。
忽然一个孩子哭着从海沟里游了上来,他看看我,直接趴到不远处的石头上痛苦起来。
我好奇地看着这个伤心的小家伙,丝毫不为破坏我这美妙心情而生气,“请问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他回头看看我,脸上露出惊讶,“你会说我们的话?”
“嗯,是的,我还知道虽然你在哭,可是你没有眼泪。”他这种动作是不是也和人类有莫大的关系,没有眼泪哭的时候却捂着眼睛。
“你为什么会被拴在这里?”他望着我一脸的天真无邪,尾巴处的鳞甲不时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这个说来话长。”
“说来听听。”他仍是不依不挠,清澈的眼睛不时翻着白色的眼膜。
“那你为什么哭呢?”我似乎想跟他执拗一下。
“我跟同伴吵架了。”他接着坐到石头上,“说说你的事。”
他竟如此一语省略,让我很是无奈,看他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样子,让他失望我不说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安,“我的故事很长,有几十年那么长。”
“哇!”他长大着嘴巴。
“很惊讶吧,我知道你们鱼人只能存活五十年,但是我的故事要比一个鱼人的寿命还要长,我生活在陆地…”我说着脑海里想起那青青的绿草,那种淡淡的青草香味似乎开始传入我的鼻中。
“陆地有什么?”他听到这个词一下起劲起来,直接从石头上跳起游到我的跟前坐下来。
“陆地上有很多东西,有花、有草,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小的时候我经常与父亲去打猎,你知道兔子吗?他们有长长的耳朵,毛茸茸的身体,就像海藻一样,抱起来特别温暖。”我开始觉得语言的匮乏,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体验过那种触感,我用手开始在地上描绘各种动植物的样子。
他看着露出一脸的惊讶,仿佛在不停幻想着这些东西的样子。
从这天起,我多了一个挚友,他经常悄悄跑到我这里来听我讲故事,他也为我讲起他所发生的趣事。我看着他渐渐长大,一转眼变成一个能与我讨论鱼人哲学的帅小伙,但在那一刻,我的眼睛里也闪烁过他的苍老与死亡。
我是个不朽的生物,这是个诅咒,我如此坚信。
鱼人们很少路过我这里,而我则找机会开始试着与他们沟通。有一次一个雌鱼人从海沟里游出来,我对她喊道:“嗨。”
她听到我的呼喊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就游走了,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当她第二次路过的时候,我同样向她打招呼,她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了一声:“嗨。”然后微笑了一下游走了。
这让我倍受鼓舞,心情也变得异常舒畅,我又开始培育起我的海洋王国。
我的友好似乎为我在这冰冷的海洋换来一丝温暖,开始有鱼人一起故意路过我的身旁,满怀期待的等着我向他们打招呼。我便说一声“嗨”,他们便都“咯咯”笑起来,也对我说“嗨”。
“你最近好像很受欢迎。”杰瑞躺到我身边,他就是那时候哭鼻子的小鬼,但如今已经是个强壮的鱼人,背上长着彩色的背鳍,在鱼人的世界中那是美男的标志,尾鳍也十分宽大,是个非常漂亮的尾巴。
“他们都怎么说我?”我满怀好奇地望着他。
他的脸上闪着五彩斑斓的光,“他们都很吃惊,不过那些老人们却很有意见,警告我们不要太靠近你。”杰瑞伸了个懒腰,然后围着我游动起来,他流线型的身体在水中非常自在,“他们需要时间。”
我点点头,心中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有一天海沟里开始大量冒出水泡,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可以肯定是不好的事。我张望着下面,黑暗的海底什么也瞧不见,只有那频繁的气泡诉说了里面的心事。
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个光点,杰瑞慌慌张张游了上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受了伤的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