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他一下窜上来,把那个受伤的鱼人放到铁球旁边,“你必须救救他。”
“他怎么了?”我接着问道,杰瑞不停往下看着,似乎后面有什么人在追他们。
“他是革命者。”
我有些惊叹,原来鱼人的世界也有政治。那个鱼人则更难以理解地看着我,“为什么人类可以在水里活?”
我笑了笑,“就像鱼人不能活在火里一样,革命者。”
“他们来了,我们快躲到珊瑚礁去。”杰瑞赶忙想背起那个鱼人。
“不,你们躲到后面就可以。”我对他们说道。
“好吧。”杰瑞立刻扶着那个鱼人躲到铁球后面,他拉了些周围的水草遮挡在身前。
我看看海沟里果然有一串串水泡不间断的冒上来,我淡然地坐下歪着头假装睡觉,眼睛却眯着露出一条缝偷窥着世界。
过了一会儿一群鱼人窜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鱼骨做成的鱼叉,一看到我露出一脸惊讶,“为什么这里会有个人类?他们不是不能在水里呼吸吗?”
一个鱼人游上来张望了我一会,“这是个死人,应该溺死了,你看他都没有呼吸。”
听到他这么说,我故意伸了个懒腰,然后向另一边轻轻侧了一下身,眯着眼继续看他们的反应。
他们吓了一跳,好奇地继续张望我,“这不是活的嘛!”
有一条鱼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这是个吸血鬼,陆地上最强大的生物。”
他们又看看我,“哼,就这个肮脏的邋遢鬼?”
我听到他这么称呼我实在有些生气,上次这么谩骂我的还是戴维斯,自从变成吸血鬼以后我还是相当注意形象的。
“什么陆地最强的生物,这可是在海里,我们鱼人才是最强的。”说着那条鱼人就冲我游了过来。
“不要过去。”
后面的人惊慌地喊道,但为时已晚,我一手抓住跟前这个正准备推我的鱼人,将他的胳膊一拧,就听他惨叫着转身向后游去,我想我没有下手太重,因为我重新树立起的价值观和好心情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不喜欢别人打搅我的好梦。”
他们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那个被我弄伤的鱼人在不停地说:“快走快走!”于是其他的鱼人跟着他一个转身跃进海沟。
“他们走了吗?”杰瑞伸出脑袋看看外面。
“已经走了。”我说。
杰瑞扶着那条鱼人出来,“谢谢你,塞西尔。”
那条鱼人也跟着说:“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不用客气,你们最好快点走,也许他们还会回来。”我说道。
“嗯,那我们先走了。”说着杰瑞拖着那条鱼人游向了远方。
我看着开始动荡的鱼人世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也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人类的征战应该不会停止,因为有些人就想别人不好过,但等到不好过的人生气了,这些人又要尝一下苦头。
不过我想世界已经注定不平静了,就像刮起暴风时的海底一样,那时海水会左摇右摆着,鱼儿们惊慌失措躲进石头底下,会有许多水草和泥沙被冲起,海水中便杂乱成一片。有趣的是,我也会在这种天气捡到一些惊喜,例如一个椰子,一只木鞋,甚至一个漂流瓶。是的,我拣到了一个漂流瓶,我想它已经漂的足够远,因为上面用中文写着“希望这场噩梦快点结束。”除此以外里面还有一块黑色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像巧克力,我把它放进嘴中,这味道有些苦,当我将他吃下去以后,我竟有一点喝醉的感觉。我隐约觉察到这是什么东西,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以往更加悲痛。
我轻轻靠在铁球上,手上的锁链与以往一样牢固。杰瑞在给我说那些恶鱼人的故事,他们喜欢吃人类,他们的国王也倡导国民这么做,甚至他和他的贵族也一起吃其他鱼人,他们觉得他们是高等的,“就如同你对我们鱼人用‘雌雄’和‘它’一样。”杰瑞这样说道。
我仔细看着杰瑞,他有眼睛有鼻子,有自己的文明世界和善良品质,最重要的他看上去确实不像一条鱼,应该也——是——人。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非想要把别人贬低,把自己捧上高等,就是因为这种‘也是人’的想法。
我正想着这些,忽然海沟里有大量鱼人游了上来。
“发生了什么事?”杰瑞冲他们喊道。
一条鱼人窜过来,“杰瑞,那些鱼人来袭击村子了。”
“他们有多少人?”
“很多。”鱼人朝下看看,“哦,天呐,他们追来了。”
杰瑞看看海沟下面露出一脸焦急,他回过头来问我:“该怎么办?”在他眼中我一定是个有着千年智慧的老妖怪。
“老样子,躲到我身边来。”
杰瑞便对伙伴们大喊着:“朋友们,躲到这里来。”
鱼人们看看我有些犹豫,但他们看看身后凶恶的鱼人,又看看坐在杰瑞身旁的我,显然恶魔比同类更安全,于是他们统统游到了我身边。
那些残暴的鱼人以及其快的速度冲上来,他们看看我身边的鱼人,眼睛流露出嗜血的凶残,我看着这种眼神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其中一个鱼人率先向我们冲来,我毫不客气的抓住它的脑袋那么一拧,手中传来关节错位的感觉,我仿佛又听到那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音。我拎起它的脖子将它的血液吸干,要为一会的活动补充些体力。
这些暴徒果然不死心,一群人冲我扑了上来,我与他们厮杀着,纵情享受着这场搏杀,但显然,我比他们更加恶魔,因为我更有实力,他们想遵从弱肉强食的规律,那么就该乖乖地给我当美餐,因为我才是位居所有生物的顶峰,位居人类之上,鱼人之上,甚至狼人之上。我感觉我魔性的血液一下被唤醒,这些鱼人内心的残暴传递到我身上,我感受这份生命的赞颂,恣意在心房和血管中。
当我的心再次平静下来,周围已经是尸横遍野,看着血肉横飞的鱼人,我忽然又觉得生命的渺小。
我身后的鱼人们欢呼着,不停地对我表示感谢,我反而愣在那里,心中茫然一片。杀戮才是我吸血鬼的本性,就如同这些被撕碎的鱼人一样,我们天性罪恶。
他们中几个年长的对杰瑞说了些什么,杰瑞显得很兴奋,他拉扯着我的锁链对我说道:“长老们说要救你出去。”
我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刻砰然而动,一股异常强烈的喜悦蹿出我的心房。我躁动的心被自由的欢呼所掩埋,如果我的肉体真的是罪恶的,那么就让我用灵魂来拒绝它。
他们拿来了一根锯条,杰瑞告诉我这些是在在远处的沉船里找到的。但显然这铁索异常坚固,我已经把这个锯条锯断成了三节,而锁链上不过是个小口子,最后整个锯条都已经被磨平了。我有些丧气,必须找到更好的工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想念自由的关系,这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卡里从大海的上面游了下来,他扯断我的锁链,解救我离开了这块囚禁寂寞的荒地。
但是当我醒来时,周围仍是那一成不变的景色,游来游去的鱼比陆地上的苍蝇更加扰人,远处那片珊瑚礁我已经看得厌烦了,过了这么多年它还是这副模样。
因为自由的诱惑,让我重燃了绝望,我留下血泪,眼前沉默的景致被镀上了一层鲜红,我想离开这里,很想很想。
大概过了没几天,海沟里再一次面临灾难,杰瑞这次拖着伤来到我的面前,他请求我的帮助,鱼人们已经被困在石穴里,他们要活活饿死他们。
我抚摸着杰瑞的头,告诉他:“我只是个被扔进大海的囚徒,纵使大海辽阔我却只能活动半步之遥,我已经救不了任何人,因为我救不出自己。”
杰瑞仍然不停在说着什么,只是我耳边已经不再清晰,我只听到四面大海的哭泣声,然后我的意识就漂到更远的地方,我的心不停往前飞着,停也停不下,我不知道我想要寻找什么,是一片平静的寂土还是灵魂飞舞的天国。
忽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这情景似乎在梦里出现过,或者现在也是一场梦,我看到了我的自由。
“卡里!”我惊叫道,我仔细眨了眨眼睛,仍是看到卡里正朝着我游过来。
“塞西尔。”卡里一手抓住我的双臂,“我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可能,我是在做梦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问道。
“在英国的狼人那里听到的,我又向鱼人打探才能找到这里。”卡里说着,抓我我身上的锁链,只那么轻轻一扯,锁链就被扯断了开来。
自由竟是这么容易,但是失去的时候又是那么难得。
“这个鱼人是谁?”卡里看着杰瑞问道。
“这是我的朋友。”我把杰瑞扶起来,“今天你和你的鱼人都有福了,也许真的要感谢神的垂青。”
杰瑞一脸欣喜,“快,跟我来。”他游到海沟里。
“我想在这里我还有些事要做。”我对卡里说道。
卡里点点头,我们一同向着海沟里游去。
这海沟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个黑暗的深渊,在自由面前好像也是充满了色彩,我对卡里问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卡里说:“一百年。”
“一百年。”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多么沉重的三个字,那一天天犹如煎熬的日子。
我与卡里大大杀戮了一场,海沟的鱼人们获救了,而我也得到了拯救,无论是心还是身体。我告别了杰瑞,我多么庆幸,不用看着他在我面前老去。
我怕不急待地游上海面,犹如一头初生的鲸鱼冲上去呼吸第一口空气。
这世间的月色仍是那么皎洁,这1842年的月。
塞西尔望着眼前久别的尘世,内心中不可抑止的狂喜,那一百年深海遗珠的岁月让他重新看到了世界的鲜艳。
记得许久以前他曾经对戴维斯问道:“一对你来说代表什么?”
戴维斯不假思索地说:“什么也代表不了,仅仅是一个数字。那么对你来说又代表什么?”
塞西尔回答说:“代表着孤单,就仿佛坠落大地的秋叶,不计较高贵或庸俗,只想融入其中,融入这世间的狂欢。”
如今他又重拾了这份心境,塞西尔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他轻轻一笑,戴上一顶黑色的礼帽转身离去。
卡里推开石门,这里是他们伦敦的家,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塞西尔的梦里,有一家人的温馨和那支总不会熄灭的烛火。
“有利奥的消息吗?”塞西尔看看石棺上,那瓶墨水还在那里,于是他走过去挪开墨水瓶,下面的纸张已经发黄,竟然还是那一封信。
“没有。”卡里说道。
塞西尔不免有些失落,他看看信里面的内容,还是当初的那两句话,他是没有再回来,还是真的不愿再重聚一家。
“要去獠牙谷嘛,亚岱尔就在那里。”卡里问。
“他已经是狼王了吗?”塞西尔把信重新折好放回去,然后把墨水瓶轻轻压在上面。
“是的,不过问题不大。”卡里已经犹如当年的阿尔塞纳一般强大,而塞西尔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吸血鬼。
“独月呢?”塞西尔想起当初那个被阿尔塞纳释放的独眼狼人。
“已经死了,自然死亡。”
“真是可悲。”塞西尔轻轻抚摸着石棺,看来那些狼人一直等到独月老死了才夺回自己的地位,他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在那大海中的岁月已经改变了他太多,人世间的仇恨对他来说已经如落淀的沙尘,再也无法被海浪掀起。
“不打算报仇吗?”
塞西尔摇摇头,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找回阿尔塞纳的身体,在他错失的这一百年里卡里已经找回了大部分的部位,如今只剩下头和躯干,“我想独自出去走走。”
“好的。”
塞西尔一人独自来到街上,周围的街道仍然熟悉,可是旧人已经都不在了,没有人知道一百年前这里所发生的故事,所住的人,连那皇宫里的王朝也换了朝代。
塞西尔从宫殿上猛然跃下,他看着脚下盛开的花圃,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苏菲……”
那些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往事,那些被埋得再深也可被轻易掘起的记忆,如此的真切,却只剩下眼前的一抔黄土。
月仍然向往常一样高高挂着,可是即便天上的月再作何等皎洁,也终是难掩心中悲凉。
第二天傍晚降临时,塞西尔与卡里苏醒过来,这一晚他们睡的十分香甜。两人坐在石棺中闲聊着,吸血鬼的清晨总是轻盈而缓慢的。
“要不要先回圣殿,有个人很想你。”卡里这样对塞西尔说道。
塞西尔眼前浮现出一张吐舌头的俏皮面孔,“海伦娜!”塞西尔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还像以前一样童真吗?”这是他最为担忧的,吸血鬼的苍白是否会改变她的天真无邪呢。
“和以前一样。”
听到卡里这么说塞西尔有些安适,看来她和盖比一样都继承了“善”的本性。
这时石门打开了,墨丘利走了进来,他的速度仍然像风一样快,直接就来到了他们身边。
“塞西尔,好久不见。”他仍是一身的黑袍,唯有眼睛中透射着不可知的年华。
塞西尔微微一笑:“是很久了。”
“墨丘利,我不回圣殿了,我要与塞西尔去找阿尔塞纳。”卡里说。
“不,卡里,”塞西尔说,“你得回去。”
卡里眼神中有些错愕,却什么也没说。
塞西尔走到他跟前,说道:“我们还要稳住那些人,另外……把阿尔塞纳带来。”
卡里点点头,他仍是那么不擅于拒绝。
这晚,他们便分道扬镳,塞西尔望着卡里远去的船舶,伦敦的夜晚如当年他们离开时清澈易碎,塞西尔不禁感叹,多么鬼斧神工的天地之色。
塞西尔很快也跟着起程去了意大利,当塞西尔漫步在罗马的街头,世界似是已变,但又似纤尘不改。一旁的古罗马斗兽场还在诉说着辉煌,野蛮与文明,一定是世间最混淆的词。
塞西尔迈着愉悦的步伐,这脚步踏在大地的热情到现在都没有散去。罗马的街头他再熟悉不过,在这里塞西尔待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来寻找阿尔塞纳的残躯,卡里在去救塞西尔前便已得到的讯息,至于这讯息有多可靠,他们是无从辨知的,只知道是个不朽的人头,但塞西尔有预感,他一定会有收获,因为能和上帝右手牵扯上关系,必定和怪物有关,阿尔塞纳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