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华处有一种幽默,以牧笛为引,说的是怨世嫉俗的故事,却又偏偏不能快语当歌。
夜半惊醒,突然惊讶地发现:
楼房变高了,墙体变硬了;山体变秃了,河水变黄了,鱼儿没影了;家人也散了,蠢蠢欲动的也无动于衷了……眼前何故已经变成这般模样?忽然间搞不清楚仍持着初衷的哪份执念。只是仿佛躺在自己已腐烂的尸体旁默然落泪。诚然,直面的已然不是那个时代!
哪个时代?我到底在说什么?想说什么?
其实,我本来想直接说:啊,改革开放后来怎样怎样,奈何一开口还是那么文艺,就连一个幽默都讲得那么憋屈。我心中原本洋溢的那份得意因此也都被赞美的泪水滑落掩盖得淋漓尽致。
辗转几年离索,又见黄叶又感秋愁。要我说吧,早练就了相忘于江湖的本事一点不为过。这一路也是“一路走,一路散”。只记得那年,市面物价上涨;只记得那年,杂苛重税也不是传说;只记得好像有过这么一家人;只记得背包里尚保存着一支牧笛……翻开背包,拾起的却是前尘往事。就像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统统拼凑起来就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本来,拼命想忘记偏偏不能。恰好,某天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忽然间反而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所有的人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反而有些难过。
到如今,提起这些故事的主角我倒已经搞不清该用“它”来称呼,还是该称呼为“他”。其实,很不幸的是,关于它们往后我只记得真相,只记得一些若有若无的面孔。又渐渐地,所有都变得模糊不清;又渐渐地,注定变成杜撰的一些怨世嫉俗的故事。
一二、一三年吧!确确实实地发生过那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就在我身边。不过故事本身倒说的不止是这几年,至于具体是哪些年,我当真糊涂了。反而本该再清晰不过的记忆又不愿认真地去计较,去计算。有时候就是感觉越糊涂越好!果是**丝一个,才想起来:原说的还是一“代”人,想解释的还是不值一提的微不足道。
平生讲过无数事迹,不乏动听,不乏趣味,不乏口水,不乏自言自语,也就只有那两个晚上的故事有些后话,也就只有少数胡言乱语拥有载体加以成文。
从我开始学讲故事的第一个晚上开始说起,从窗外皎白的月色说起,从夜傅第二次无意成功挑战了计生政策给李氏添了个幺儿说起,从拾起背包里的牧笛开始说起。
生命的降临本来是一场生物界见怪不怪的奇迹。只是豪尔的出现我就有了独特的位置,独特在于——我活到了最后,并且学会喋喋不休地诉说看似和我毫不相干的故事,因此也才反反复复着折腾了自己一辈子。
说的都是怨世嫉俗的故事,自然堂下向来没有听众。这暗自想想,不禁还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掉下几颗眼泪来。
一生,也不过是在续这些故事的发展,再多思想,无非都是最后一个结局。所以,虽然记不起来到底是第几次对人讲起,但始终还是要喋喋不休。纵然回想的故事存在间歇性,也得拼凑完整,索性图个完满的结局。
夜傅第二次无意成功挑战计生政策给李氏添了个幺儿,幺儿一出生就取了好听的族名,叫豪尔。
好吧,就算跟前促膝的是三个听众吧!就算堂下座无虚席也罢!
豪尔还有个名字叫夜彦。
夜彦出生几天后正好遇上城里来的边防官兵,说是前来探界。分明就像夜彦出生的不是时候。
“你们难道不知道不许超的?”
不许超?超什么?“不许超”可是人名?鬼知道。夜傅就知道来人满嘴官腔,红眼赤鼻。好生不让人厌恶。
夜傅被吐一脸唾沫也未能搞清楚状况,反倒觉得莫名其妙被人“驴踢”。当时火气一路烧到喉咙口,和外来的人破口吵嚷、各言说各话。只有夜傅的妻子李氏知道来人不好招惹,只得请来族长帮忙斡旋。
族长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人,解释说:
“您等是有所不知呀!山里人,这处山高皇帝远。外头的人都管我们叫‘山蛮子’,不懂规矩也是有点道理的嘛。冒犯之处还望大人等多多担待呀!”
来人听的“大人”称呼十分愕然,反问道:“大人?老头,你在开玩笑呢?你叫我大人?你看着我可是顶戴冠翎了?”
“小的不敢!回大人的话,我们这儿村儿小,实在都是些山野粗人……也就这几户人家……向来都自给自足。大人不嫌弃的话往敝舍去,卑职自当杀猪宰牛好茶好饭招待,可千万别怪罪这穷苦人家。您大老远到来,这村舍儿往后必将蓬荜生辉哪!”
也是,多痛的领悟方才换来“蓬荜生辉”哪!族长偏偏官腔不是官腔,粗人不是粗人。把自己弄得跟马屁虫似的。
“呵呵!大人?”
来人听罢族长解说,简直难以置信,只私下无奈笑着喃喃自语。只怕心里也该算计着时代鸿沟导致的没法沟通了。
“大人”笑得怎生别扭,觉得沟通甚是费力,冒了一地汗水后也不罗嗦,直接拖着夜傅家里唯一的四条腿生畜走了。
李氏上前阻拦未果。奈何就眼睁睁地看着背影远去心痛不已。
赤地千里,连年旱患。夜傅更是欲哭无泪,抱着夜彦私下跟李氏怨怼:“老子生儿关大清王朝屁事?这大清啥时候才灭亡啊?天杀的鞑子!”
李氏想了一下反倒高兴,认为幺儿出生时晨星耀目、天虹贯日,晚间夕色绛紫、淫雨霏霏,乃是个好兆头,必是上天终将赐给她的格外恩惠了。也就忘记了家里田间唯一出得上力的“老伙计”。也是愚昧,却完全不知那班官人的真假。
夜傅打夜彦出生就没漏好脸色,再说那时族人们通常也不怎么在乎孩子的汉姓取名,等到豪尔四岁时李氏终于逮着个机会,借着赶集便利向镇上有文化的人要了名字,豪尔从此才有了个汉名,叫夜彦。豪尔这才进了户口册。我所讲的第一个故事主角就这样有了个公认的名字了。
哎,其实夜彦早是有了好听名姓的!
纵然李氏也是知道夜傅比较封固的,也没告诉夜傅村外人早已流行短辫之风,大清王朝逝去久矣。可怜夜傅也是足不出山,少知天下事。
李氏反是安慰夜傅说:“死烟鬼!只不过一头牛,隔壁家还有只崽有意出手,拼命点多挖些姜地不出多久便可领养。家里多个人总是要多一份希望的。你烦忧个什么劲?”
夜傅忍不得别人耳旁唠嗑,蹲在火灶边吸着竹烟子沉默不语。也是碍着心怕和李氏闹得往日那般鸡犬不宁让村里邻居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