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一直很珍惜耶莫在云上捡到的那两朵白玉寒梅,也照顾得很周到。可是终究还是枯萎了。她把它葬在雪菁山上那片梅园里。雪菁山上的白玉寒梅经过鬼影太阳一役,都被鬼火烧死了,成了漆黑的焦炭。锦字一直藏在雪里才躲过一劫。等夜来有勇气来雪菁山的时候,融化得不成样子的锦字正将白玉寒梅的枯枝清理,将还能存活的梅花重新种下去。虽然锦字不会说话不会哭,但它看到夜来时,一直低着头跟在夜来身边,哀伤的气氛莫名地就在雪菁山上荡漾开。
夜来很善于掩饰自己的哀伤,就像当初绿麒仙逝的时候那样,她似乎恢复地很快,很快就从失去绿麒的伤痛中走出。可身边的人却知道,她其实并没有走出来,所以他们尽量不在她面前提起绿麒,就像现在他们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寒御一样。因为自从上次之后,夜来便再也没有去过雪菁山。
夜来愣愣地看着锦字送来的那株白玉寒梅。月怜把它插在了青玉瓶里,寒梅黝黑的枝干苍劲有力,两三朵白玉般的梅花像是立在上头的蝴蝶,被玉瓶的青翠衬得更加飘然灵动。夜来微微低头,梅花的香气迎面袭来。
竟然是这个味道!有那么一瞬间,夜来恍若置身梦中。
“夜来。”
耳旁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那种味道开始在空气中蔓延。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低沉温柔,可夜来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这场梦就醒了。
夜来听到脚步声,感觉到他在慢慢靠近。那股梅香变得更浓了,让夜来沉醉却又让夜来清醒。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坐下,笑盈盈地问她:“怎么哭了?”看着他抬起手,白皙纤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触感温热。夜来猛地后退两步,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后转身想要逃离,可是却被他一把拉回来,抱在怀里。
鼻尖触碰到寒御胸膛的一瞬间,夜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寒御的声音温柔如水,“是我不好,我不该走那么久。”
夜来在他怀里大哭,听到他的声音哭得更加厉害。她伸出手回抱寒御,同样将他抱得很紧,很怕他下一秒就消失。夜来哭了很久,终于抽泣着说:“寒御,我很害怕。”
夜来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失控后无法控制自己,害怕自己撑不起北天的结界将黑暗放出来,害怕自己变成六界的劫难,还怕现在黑雾充斥双眼的自己,更怕失去寒御……
“我在的,”寒御爱怜地将脸靠在夜来的头上,轻声地说,“别怕,我在的。”
寒御的手划过夜来的耳后,想要抬起她的脸。可夜来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寒御看。她哭着说:“不要看我,你不要看我。现在的我,我自己都害怕。”
“我不怕。”寒御拿开她的手,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是神也好,是魔也罢,对我而言并没有区别,你只是我的夜来。”
寒御仿佛没有看到夜来的双眼被黑雾充斥,似乎那双眼睛跟以前一样,比星云还美。只是看到夜来额头上的伤疤时,寒御严肃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可手却无比温柔地轻轻抚摸着那道梅花形状的伤疤。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则神意?”夜来闭着眼,眷恋地靠在寒御的怀里。
“哪则神意?”寒御低着头,细心地替夜来擦掉脸上的泪痕。
“我是六界的劫难。”夜来有些认命地回答。
寒御施法移来茶壶给夜来倒了杯水,说:“哭了那么久,先喝点水。”
夜来乖乖地喝完寒御喂的水,然后就仰起头,等着他回答。
“那次从北天救你回来后,你自己说的。”寒御又给她添了一杯茶,不慢不紧地回答。当时夜来被玄帝的玄火烧得脱水,神志不清的时候,一直重复着“为暗夜而生的神女是六界的劫难”这句话。寒御只当是她太虚弱了胡言乱语,并没有多想。
“大哥二哥当年就是因为那则神意才把我当男孩养的,”夜来无奈地说,“你说他们傻不傻,为了我这样自欺欺人。”
“虚云山的神女怎么会是劫难呢?”寒御说,“上天赋予你掌管黑夜的力量,你便有担起这份责任的能力。”
寒御看见夜来依旧愁眉不展,开玩笑说:“如果你真是劫难,上天就应该把你生在我云疆才对,而不是正统神族的虚云山。要知道从古至今云疆出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劫难’。”
夜来终于笑着将脸埋进寒御的怀里。又听到寒御低沉的声音说:“夜来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黑夜抹掉世上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夜来还在安安静静地等寒御给她煮茶。周围很安静,也一直没有人来打扰。平时聒噪的行测似乎也知道要给夜来和寒御两人独处的时间,所以一直没来过。勤奋的左丞相莫松祯也没有来汇报云疆的事,大概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莫松祯能全部处理好。其实龙逸说的很对,云疆根本就没有莫松祯和行测解决不了的事情。夜来作为魔君,其实就是摆设。而现在,摆设她也不用当了,因为她的寒御回来了。
“寒御,你去敲响枯朽鼓吧!”夜来双手托腮,微笑着看着寒御说。
热水腾起的白雾让寒御的脸有些看不清,他将一杯茶递给夜来,说:“我觉得当云疆之主的王夫更适合我,我为什么要去敲响枯朽鼓?”
夜来对于自己是云疆魔君这件事一直没有概念,所以她没有听懂,一脸不解地看着寒御。
而寒御笑得坦荡,伸出手捏了捏夜来的脸,说:“我主,以后就要靠你养我了。”
夜来终于听明白了,然后感到自己的耳朵和脸像被火烧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本来就是暂时替你守着云疆,你,你回来了,当然还是把云疆交给你。”
“你在枯朽擂台上战胜了所有人,云疆之主当然就是你。”寒御说,“在云疆,枯朽擂台神圣不容侵犯。就算你让给我,我同意,云疆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夜来撅噘嘴,小声说:“所以才让你去敲枯朽鼓啊。”
“我主,天黑了。”寒御看着脸通红的夜来,笑着问,“小的陪你巡夜吧?”
“啊?”夜来呆呆地看着寒御的笑脸,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喔,当然要你陪。”
红瓦黑墙的魔宫被大雪覆盖后,变成黑与白的水墨画。灯火通明,气势恢宏。夜来看着寒御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笑得很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寒御的侧脸,很好看。这样一看,真的很像玉姐姐。就是不知道玉姐姐知道自己和她的儿子在一起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有时间了,要跟寒御一起去幻清奇境看一看,告诉两位哥哥和玉姐姐她和寒御的事情。
雪还没有融化,厚厚一层积在地上,踩上去吱吱作响。夜来被寒御牵着走得很平稳。到观星台的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四周依旧很安静,平时守卫森严地的魔宫,此刻连一个守卫也没有。夜来心里有些奇怪,莫松祯和行测想要给她和寒御创造二人世界也不用将整座魔宫清空啊。但是夜来来不及多想,她一抬头对上寒御温柔的眼神便什么都来不及思考,脑子里只有寒御。
“怎么了?”寒御看夜来停下来了,“雪太滑了,要我背你吗?”
“好啊。”夜来笑得眉眼弯弯。
“我主,请!”
夜来和寒御闲庭信步地走在天幕下,头上是纯粹的黑夜,脚下是万家灯火。这漆黑的天空中却没有星星了,夜来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将星星挂上去,北天的那道结界,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尽力而为吧,就像耶莫仙君劝说她的那样。
等回到魔宫的时候,已经是黎明了。夜来显得有些苍白,不住地冒冷汗。寒御满脸忧心地替她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问夜来:“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生病,”夜来摇摇头,说,“只是有些虚弱。”
寒御握起夜来冰凉的手,呵了口气,想让她暖和一些:“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做。”
“梅花糕怎么样?”寒御又问,“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夜来拢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微笑望着他,说:“可以啊,我最喜欢这个。”
寒御宠溺地捏了捏夜来的鼻子:“你最喜欢的点心难道不是蛋黄酥?”
偌大的魔宫就只有夜来和寒御两人,寒御一路牵着夜来走到御厨,夜来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寒御为了给她做点心忙上忙下。她苍白的脸上浮着淡笑,眼睛看着寒御,却像是透过眼前的寒御在看另外一个人。
“尝尝?”寒御把一盘黄澄澄的蛋黄酥摆在夜来面前,夜来笑着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又听寒御说:“夜来,你想要场怎样的婚礼?”
夜来轻轻嚼着蛋黄酥,似在细细品味,没有回答,反而拿起一个蛋黄酥递给寒御,轻声问他:“你不尝尝吗?”
寒御顺势握住夜来的手,满眼柔情,说:“夜来,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