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突然开始下雪了,大片大片的白雪,洋洋洒洒地从云疆阴云笼罩的天空落下来。像是老天打翻了盐罐,将盐在整个云疆铺洒开。原本黑色肃穆的枯朽山被白雪覆盖后,偶尔透出点黝黑,倒像是含羞的黑美人蒙上一层白纱,被微风一吹,露出娇柔的下巴。但是行测觉得这样的娇气和枯朽山一贯的冷漠霸气不符合,雪积了没多厚,便让人处理了,只留下斑点的一小部分,零零散散。
黄昏了,雪也停了。黑夜快要到来时,累了一天的太阳冷冷,终于可以休息。他高高兴兴的回来,急急忙忙拉着月怜让她陪自己去后山玩雪。最近清游和月怜总是黏在一起,月怜都不怎么关心自己了,冷冷愤愤地想。冷冷小小的个子,拉着月怜走的倒是很快,月怜跟在他身后不住的唠叨:“小神君,注意姿态啊,您是神君。”
后山的雪是没有处理的,灌木丛被积雪淹没后,成了一个个高低不平的小土丘。雪积得很厚,像冷冷这样的小不点完全不能正常行走。雪都快没到他的腰了。他伸着手想要月怜抱他起来,却被跟在他们身后的清游拔萝卜一样从雪地里拎起来。
“我自己会走。”冷冷嘟着嘴说,“哼!”哼完不解气,还满脸委屈地跟月怜告状:“月怜姐姐,清游哥哥欺负我”。
“这小家伙这么爱撒娇,都不知道像谁。”清游笑道。
“你才是小家伙。”冷冷不服气了,说,“我是太阳神鸟,是太阳。”
“是是是,您是太阳。”清游打趣着说,“太阳是不需要我们陪着玩雪的,你自己去玩吧。”说完清游打算扶着月怜往回走,说:“月怜,我们回去吧?”
“等等,清游哥哥。”冷冷扯着清游的衣角撒娇,语气装的一本正经,“我特别需要你陪,没有你陪,我都不会玩了。”
之前冷冷中毒后昏迷被夜来安置在虚云山,夜来把冷冷交给月怜照看。月怜照顾冷冷十分尽心,就像她曾经照顾夜来那样。冷冷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是太阳神鸟,然后年纪却不过是凡人孩童三四岁,最是贪玩和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没有父母,连唯一的姑姑也不能陪在身边。而现在,面前这个小不点,明明还是孩子,却要为六界撑起一个白天。月怜很是心疼,可夜来却告诉她,说:“这是冷冷的天职。”她从此也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更疼爱冷冷。她只是幽冥界一只小妖,却想要尽力去保护一位现在还不是很强大的神。她想,终有一天,眼前的小冷冷一定会变成六界最受人尊崇的神。
“清游,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月怜带着笑意说。
“我……”清游被问得一口气上不来。
“就是,这位炙焰妖马先生,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冷冷把月怜的语气和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清游一把抱起冷冷,说:“走走走,陪您老人家玩雪,您老人家可是太阳啊。”
通往后山的石板路早就被大雪掩盖,放眼望去只有厚厚的白雪,看不见路。三人一路嘻嘻哈哈地来到后山的空地上,那里的雪积得最厚,最适合玩雪。月怜突然停了下来,望向观星台的方向,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孤独地坐在那里的时候,月怜鼻头突然酸涩,眼泪翻涌。她默默地把头侧向一边。
清游一手抱着冷冷,一手轻轻地拍了拍月怜,替她把眼泪擦干。
原本笑得十分开心的冷冷也满脸忧愁地叹了口气,说:“小姑姑看起来好可怜。”
清游却对着冷冷比了个“嘘”手势,小声说:“小神君,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玩雪吧?我想我主需要安静。”
小小的冷冷很懂事地点了点头,天真懵懂的眼神里透着忧郁。
青藤织成的观星台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大逆河狂妄地从下面呼啸而过,水声隆隆。目之所及,均是干净透彻的白色,白的纯粹。直白色延展到天边,被红艳的晚霞染得多彩。大雪也将玲珑有致的观星台铺的满满当当,夜来坐在观星台的边缘,双脚悬在悬崖上。双手叠放在青藤编织的栏杆上,她就那样趴着,望着落下来的零星雪片发呆。
近来她身上的黑雾淡了,被黑暗充斥的双眼变得清澈了一些。除了行测他们几个,云疆近乎所有人都怕她。以前寒御还是魔君的时候,云疆的人也怕他,但那种怕更多的是敬重。而她从那些人眼中,看到的只有恐惧。其实不止云疆,天上地下的人见到她,几乎都是那种神情:单纯的恐惧。她身上集结了世间所有的黑暗与邪恶,所有数得上名号的恶魔邪神都比不过她带给人的那种恐惧感。他们怕她,她并不奇怪。
所以很多时候,她愿意一个人待着。
化作长龙的神鞭惊螭盘在夜来身边,伸长龙身,学着夜来的样子,将头倚放在栏杆上。一神一龙就这样趴在栏杆上。过了许久,天色变得墨黑时,又开始下雪了。白色鹅毛般轻飘飘地往下飘,微风偶尔拂过,鹅毛打着弯儿地在夜来面前飘过。夜来一直安安静静地趴着,白色的雪片落在她的额头上。那里被夜来剜去的神印伤结了痂,新长的皮肤褶皱着,模样有些像梅花。雪片很快融化了,顺着眼窝往下滑,像一滴眼泪。夜来伸出手,手心向上,星云在她手中翻涌,雪片落入手中后便被星云卷入,消失不见。
惊螭是条长龙,但是却是条手短脚短的长龙。它本来学着夜来的样子侧着头趴在栏杆上,看到夜来伸出手时,它也伸出了自己的爪子。爪子是锋利威武的爪子,但就是伸不出去。它努力地向前倾,再向前倾,可还是够不着飞落的雪片。等到惊螭把巨大的龙身整个靠在栏杆上时,原本对于人而言很坚固结实栏杆终于承受不住惊螭的重量,塌了。
夜来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惊悚的龙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惊螭的尾巴从自己眼前消失。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刚得到惊螭神鞭那会儿。她自认为舞得一手好鞭子,每次学会了新的招式,便会急急忙忙地跑去四海之滨找海神云归,想在他面前炫耀一番。她二哥海神每次都会夸她两句,然后再漫不经心地损一损她。她把云归的“损”自动理解为云归是怕她骄傲,所以她从来不在意。有一次她耍威风耍过头了,鞭子不小心绕着她的脖子转了好几圈,而她自己解不开。
云归本来一直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她舞鞭子。这会儿看到她把自己绕进去了,却突然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笑嘻嘻地说:“三三最近进步很大啊,这一招就是传说中的‘同归于尽’吗?”说完又拍了拍小夜来的肩膀,点点头说:“很好,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小伙子,本神君很看好你,你很有前途。”
小夜来都快哭出来了,哑着嗓子说:“二哥,快帮我解开。”
云归手指一点,带着海风,绕在夜来脖子上的鞭子便解开了。他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夜来整理她手中的鞭子。
夜来笑得有些尴尬,对云归说:“失误啊,失误。二哥见笑了。”
“嗯,我的确笑了。”云归点点头,“也不能全怪我们三三。出现这种失误在所难免,毕竟这条鞭子它看起来就不是很聪明。”
夜来傻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听到云归说:“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现在看起来,这条惊螭神鞭好像是不太聪明。”夜来心想,“不得不说,二哥他老人家眼光还是很准的。”
惊螭掉进悬崖,打了两个圈后又飞上来,盘在夜来脚边“呜呜”地撒娇。夜来只能轻轻地拍着它的头,以此慰藉受惊的惊螭。
“小姑姑。”
夜来听到冷冷的声音回头,看到满身金色的他正蹦蹦跳跳地跑来。冷冷金灿灿的身影在雪地上格外突兀,像一团火一样。夜来只见凭空升起一阵雪雾,突然挡住了冷冷。伴着一声尖叫,冷冷显出原身,化成太阳神鸟飞在半空。夜来再一看,原本匍匐在夜来脚边的惊螭此刻在正张牙舞爪地对着冷冷。长龙惊螭长尾一摆,气势汹汹,显然就要飞上天去捉冷冷。
又这样!夜来扶额,急忙阻止道:“惊螭,回来。”
本来准备去追冷冷的惊螭立刻偃旗息鼓,十分沮丧的回到夜来脚边。用硕大的脑袋在夜来脚边来回蹭着,表达不满。夜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惊螭的头,说:“惊螭我告诉过你的,他是冷冷,是我的侄子,不会伤害我。下次不要这样了。”说完夜来对着飞在半空的冷冷说:“冷冷,对不起,快下来吧。惊螭误会你了。”
“小姑姑,你这条笨龙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冷冷又化作人形,远远地站着噘着嘴不敢靠近夜来。“再这样对我,我下次就不客气了。”
“冷冷对不起,”夜来苦笑着给冷冷道歉,“他之前跟着我与鬼影太阳打了一架,所以……”冷冷是太阳神鸟,所以惊螭以为冷冷也是鬼影太阳。
“真笨!”冷冷十分嫌弃地对着惊螭吐出这两个字。
笨惊螭对“笨”这个字还是听地很明白的,听到冷冷说出这两个字后立马就要朝着冷冷冲过去。夜来将它重新变成鞭子,握在手里,说:“冷冷你怎么来后山了?”
“喔,差点忘了。”冷冷说,“锦字送了一枝白玉寒梅给你,开得可美了。”
夜来没有听清,低声问冷冷道:“白玉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