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靠墙站好了，把头抬起来！”
安置在玻璃隔板上的一个白色小方盒子发出嗡嗡的声音。玻璃隔板后面五个男人背靠墙壁并排站在那里，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带任婷婷走进这间屋子的一位女警员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她轻轻点头，抿了抿嘴，慢慢走到玻璃隔板前。
其实早在她走进这间屋子的之前，警察已经告诉过她，没有关系，对方并不知道是什么人来指认，而且隔着玻璃，只有她看得见对方，对方是完全看不见她的。只要她能够辨认出那天抓着她的头撞车门的干瘦中年是不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她就能帮警察的大忙。
心里带着些不确定，任婷婷的目光，挨个儿在靠墙站着的五个人身上来回游移，并且很快定格在中间站着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长脸中年人身上。
“肯定不是他。”
她身手指了指，转头对身后的女警员小声道：“从左数，第3个肯定不是。”
“嗯。”
任婷婷说完，又眯着眼继续看了看，目光随即落在第一个，跟最后一个身上。
“右边第一个，太年轻了。肯定不是。还有左边第一个，脸太圆了，也不是。”
警察应声点头，接着开门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工夫，玻璃隔板后的房间门被打开。已经被任婷婷排除在外的三个人，被两位警察推着，离开了那个房间。这时候，只余下两个人了。
这两人年纪都在四十五岁左右，身高约莫一米六二，平头，瘦脸，颧骨略有些高，嘴唇很薄，眼睛不大。一个穿着红色的圆领T恤，一个穿灰色横条纹翻领针织衫。俩人相貌平平，这种模样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任婷婷皱眉，正盯着他们瞧，这时候刚刚走出去的女警察已经回来了，她走到任婷婷身旁，拍着她的肩膀，递给她一杯温开水。
“怎么样？剩下的这两个，能认出来吗？”
任婷婷没有说话，她盯着那俩人的脸看了又看。大约过了1分多钟。她才转过头，对女警察摇摇头。
“当时是晚上，一路被车追着跑，接着又挨打，我心里很害怕，根本来不及记清楚他的长相。而且已经隔了好几个月，我……”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为难。女警察眉头轻蹙，似乎也在犯难，但还是理解地朝她点点头。
“你好好想想，再看看？”
任婷婷虽然认为，再看也看不出来。可她隐隐感受到对方迫切需要她的答案，迟疑着点头，又转过去看了那俩人一会儿。接着，她摇头。警察见她确实认不出人来，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她离开了那个房间。
“你确定那个人姓胡？”
回到办公室，一位三十来岁的男警察走上前问她。
“也不是很确定，我是听见金毛飞……呃，就是你们悬赏五万通缉的秦飞，叫那个人胡老板，还有人叫他胡哥、胡总……”
“你当时的笔录里说，他开的是辆黑色的长安福特对吧？还记得车牌号吗？哪怕一两个数字都行。”
任婷婷摇摇头。
“不记得，那天派出所的也问过我。我要是记得，那天就说了。”
看着几个围着她问长问短的警察。任婷婷有些疑惑。她不知道他们是打哪抓来了这么个人要她辨认。只是从警察之间偶尔的对话中，任婷婷听见，他们说什么上面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说那个胡军似乎还是滨海市十大杰出民营企业家之一。他们只能扣押他48小时，时间似乎已经快到了，如果无法确认他们抓的这个胡军就是任婷婷所说的“胡老板”，他们只能放人。
过了一会儿，警察拿了一张汽车的照片给任婷婷看，又问她是不是这辆。任婷婷对车本来也不怎么懂，只认识车的标志、颜色以及大概的样式。警察听了叹气，他看了看手表，转头跟另一个说：
“实在不行，那也只有先放人了……”
“放？！”另一名警察摇头，蹙眉抱手道：“昨天赵局还说，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想办法先扣住胡军！”
“办法？去人家工厂、仓库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屁都没找着，这是扰民！现在你没有证据，除了放人还能有什么办法？你知不知道吴书记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问了……”
“可赵局说……”
那俩警察似乎快吵起来了。任婷婷在一旁，抿着嘴看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还是一旁的女警清醒，她先瞪了那俩警察一眼“当着人面你们吵什么？”接着她又对任婷婷笑道：
“没事儿，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你认不出也很正常……”
“对不起……”任婷婷苦笑，见那女警员正想说点儿什么。她脑子里一个激灵，忽然站了起来。
“声音行不行？”她盯着那位女警员问：“让我听听声音，我记得那个人说话的声音！”
经过一番对嫌疑人声音的辨认，人确定了。天阳日用品公司老总、滨海市十大杰出民营企业家之一胡军，确实是那日在关外开车追逐任婷婷，并企图将她拖上车带走的“胡老板”。
任婷婷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干瘦中年用胸膛抵金毛飞枪口，生死一线之间，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金毛飞都被他震住了。任婷婷实在不愿意去赞美那种人的胆色与气魄。但她必须的承认，事后每每想起，她都觉得那干瘦中年不是一般人，像个黑老大。尽管他那模样、打扮看上去就是随处可见的一个小包工头形象。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是十大杰出民营企业家之一？
呵……
女警员一直将任婷婷送到楼下，说了不少宽慰和谢谢的话，要她放心，这个人这次进来了，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出去。另外，那日在胡军身边的俩个人，国字脸跟年轻司机，他们也会尽快缉捕归案。
从女警员的神色与言谈之中，任婷婷看得出，他们很迫切地想要扣押住这个胡军。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在沙井开车追逐、殴打她，必然只是胡军做过的坏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或许正是因为它的微不足道，胡军根本没想到任婷婷逃走后会去派出所报警立案，亦没有预料到市公安局6·12打黑行动小组的干警会以这件事为由扣押他。
不论如何，走出公安局，任婷婷心里松了口气——打她的人总算被抓了，不论这个世界怎么样，公道还是存在的。
走出公安局大门时，夕阳西下。任婷婷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来钟。她站在路边，一面等待出租车，一面打电话给宿舍的同事。
今天上午去公司的时候，听说他们隔壁办公室的一位女同事昨天出车祸进了医院，虽然伤势并不是很严重，不过脚骨折了，今天下午动手术上钢针。原本大家约好今天下班一起去医院探望这位同事。但公安局一个电话，让任婷婷下午请了半天假，只能与同事们约在解放军94医院大门口见。
“喂？珠珠？我是任婷婷……嗯，已经办完了。是他，那人被抓了……嗯，我回头再跟你说……你们已经到了？好，我刚出公安局，马上打个车来，5分钟就到……”
任婷婷说着，抬头，见一辆大巴车跟一辆三菱吉普几乎是并排朝这边驶来，而在两辆车后面，她隐约看见蓝黄相间的车身，是辆出租车。
因为有前面两辆车挡着，她没法看见出租车上是不是有人。出租车跟前面两辆的车距很近，她担心被挡住，拦不下来。
任婷婷侧着身子站在路边，手抬起一半，准备等三凌吉普车跟大巴车从自己身前过去的空档，马上伸手去拦出租。没想到，就在她上前几步，准备伸手的时候，那辆三菱吉普，居然拐弯开进了公安局，正巧把她跟出租车挡了个彻底！
眼看那辆空车开走，收回伸出一半的手，任婷婷懊恼地吐出一个“靠”字。接着她扭头继续看马路那边是否有空计程车开来。
她眉端微拢，刚才那一瞬间的某个画面，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不……等等……”
她迟疑着皱眉，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扭头望向公安局大门。
大门内，她远远地看见刚才那辆三菱吉普停在大楼的台阶下面，有人从副驾驶室推门下车，步上台阶。
距离有些远，而且因为角度原因，那个人推门下车，转头跟司机说话的动作，被车身挡住大半，人婷婷只能看见那个人步上石阶的背影。
那是一个身材微有些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浅黄色的短袖翻领针织衫，灰色西裤。虽然看不见正面，但那个人腰板挺的笔直，那种气质、走路的动作，让任婷婷印象深刻。
她眯眼看了一会儿，眼看着那个人上了台阶，走进大楼。她忽然回过神来，几步追上去，刚要跨进大门，她就被门卫给拦住了。
“小姐？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如果要上去办事，还要劳烦你再登记一下，我给楼上挂电话……”
任婷婷看看那守卫，再抬眼看阶梯那头，半晌，摇摇头。
“不，我不上去……”
她说着顿了顿，又扭头看台阶那头，虽然那里早没了刚才那个人的身影。
“我……我想请问一下……”
她收回目光，转而盯着那名门卫。
“刚才上去的那个人，我好像认识他……”
警卫还没听她说完，呵呵就笑了起来。
“那是我们赵局长，你认识他？那倒是……我们这位局长，虽然刚调来没多久，不过他以前就挺有名的，全国一级英模……当年他在岭北，把当地的黑势力彻底肃清……你去岭北随便找人一问，都知道他。他去北京做过报告，你肯定是在电视上见过他……”
警卫笑呵呵的说着，任婷婷蹙眉，不时点头。
转身走向路边，任婷婷拦下一辆计程车，开往医院。
在车上，她一直锁眉思索着，一言不发。
其实，刚才匆匆一眼，她并没有看清楚车上那个人的脸，但她敢确定，这位赵局长，一定是那天在机场跟齐放一起的中年男人。
腰板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种魄力，刚正、强硬、坚持。任婷婷好歹活了23年，她觉得，能给人留下这种深刻印象的人绝对不会多。哪怕只是匆匆瞥一眼，她不会记错。
从警卫口中，任婷婷得知，赵局长才调来滨海市公安局不到一年。从前，他在其他许多省干过，以打黑手腕强硬闻名。其实从滨海近期的打黑行动来看，即便是任婷婷这种普通脑瓜子，都能猜到，这位赵局长之所以被调到滨海，必然是为了打击黑势力在滨海的蔓延。然而，这位打黑局长，为什么会亲自去机场送齐放？难道说，齐放公派到滨海，要见的合作方，就是滨海市公安局的赵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