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的片刻,即便已经知道他没有死,但不久前还在网络上看见他的遗像,此时此刻,这个人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依然让人惊诧。
“哎哟,你回来了?”
廖永波穿着一身运动服,头上戴了鸭舌帽。他进屋将帽子取下来,顺带,也将手里的菜,递给老婆,然后笑着,一脸疑问地看了看任婷婷。
“有客人?”
“噢,这姑娘是来推销面膜的……”
“面膜?”
廖永波笑了笑,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袋面膜看了看,回头用揶揄地眼神打量他老婆:
“怎的,忽然爱起美来了?”
被丈夫这么说,廖永波的妻子当然不高兴,她佯怒道:“咋的?咱就是爱美,用个面膜怎么了?”
见人夫妻俩这么斗嘴,任婷婷微微有些尴尬,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廖永波的目光从几张面膜上,转投向了她,眼神里带着些质疑。
“这都是你们公司的产品?”
“呃……是,都是我们公司的新品,免费试用的。”
“哦。”廖永波点头笑了笑,那种表情,让任婷婷心中忐忑。
“试用装,那应该是非卖品吧。怎么这包装上都没印非卖品或试用装的字样?”
那一刻,任婷婷多少有些后悔。面对一个搞刑侦出身,洞察能力敏锐的警察。她要在他面前装成一个护肤品推销员,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公司给的试用装数量太少,又补了一些。虽然没有印试用装的字样,但东西都是一样的。”
任婷婷刚说完,廖永波的老婆就打了他两下:“人家一小姑娘,你把人当犯人审呀?都什么态度,我看你是审犯人审成习惯了吧。”
廖永波笑了笑,并没有理会老婆的责难,直盯着任婷婷。半晌,他叹了口气。
“你不是推销面膜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来我家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廖永波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的妻子与任婷婷都愣住了。正当他的妻子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将手上的面膜扔给任婷婷,再度开口:
“我手上这三包面膜,你自己看看,都不是同一家公司生产的。你说你是推销员,难道还能同时为三家不同的公司推销面膜?我猜,你连你公司叫什么名字,恐怕都不清楚吧?”
半晌沉默,廖永波地妻子率先走上去翻看了三张面膜,随后也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任婷婷。而任婷婷在夫妻俩的审视下,慢慢低下头,笑了起来。
“应该说,不愧是6•;12打黑小组的廖队长吧……我一直以为警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没想到……没想到我这假冒推销面膜的,一下子就被您给识破了。”
“别忙着夸我。”
廖永波笑了笑,单手叉腰站在茶几前,“你到底什么人,还没说呢。”
事实上,任婷婷之所以假装推销员,是想探探廖永波是真的还活着,还是说,是她弄错,他已经死了。如果是后者,她直接这么跑到别人家中去问,显然不太好。如今,既然肯定廖永波是诈死,那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廖队长,既然你真的没死,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打黑都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你还要继续诈死,你们为什么还不撤销对金毛飞的通缉?为什么胡军没有在公布名单上,毛一峰也没在……”
任婷婷大约不知道该要怎么来说明自己的来意思以及她与整个事件的关系。但她思维混乱下所发出的一连串疑问中,却包含了太多重要的关键词。她看见廖永波惊诧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他很快从她的疑问中找到了一些关键问题:
“金毛飞?你说秦飞?为什么你认为打黑结束就该撤销对他的通缉?你是他什么人?”
廖永波的这么一问,任婷婷显然更加疑惑:
“我说的是秦飞……不,是齐放,他……他不是卧底吗?不然,他朝你胸口打了一枪,你怎么会还活着?”
廖永波看着任婷婷,半晌没说话。
屋子里的三个人,默契的一言不发,而眼中,却又都是疑问。也不知过了多久,廖永波轻轻叹了一口气,指着茶几上的菜,对他的妻子说:
“王芬,你先去厨房,把菜给洗洗。”
王芬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或许接下来的谈话,关系到某些机密,她的丈夫是叫她先行回避。于是她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菜,走进厨房,并将门关上。
直道听见厨房里传来洗菜的水声。廖永波才走到任婷婷左侧的沙发前,靠了上去,并且从口袋中摸出一件东西,递到了任婷婷手中。
这是一个小酒壶,一个做工精致、雕刻精美的、质地厚实的金属酒壶。酒壶整体呈长方形,刚好可以揣在西服内袋或衬衣口袋里。任婷婷将酒壶握在手中,前后翻看。她看见酒壶中央偏上的位置,有一块深深凹陷进去,而整个壶身,也因这块凹陷而有些变形了。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已经告诉你了。姑娘,现在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认为,秦飞是个卧底?他是什么地方来的卧底?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不是我们滨海公安部门的人。”
听见廖永波的话,任亭亭忽然抬起头来,蹙眉,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她咬了咬嘴皮,似乎在怀疑着些什么。
他不知道。廖永波并不知道秦飞到底是什么人。而他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那一枪,打到了酒壶上?
一时之间,任婷婷的脑子里乱极了,甚至痛恨起自己来。她觉得自己快被这事搞疯了!选择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偏偏有太多的东西将她引向某种猜测;选择相信猜测,可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这些猜测没有根据。好像每一次,她即将触碰到真相,却又很快会坠进更深的谜团里。
思索了片刻,任婷婷也不想再去乱猜。索性将这段时间以来,她所遭遇的、听说的、看到的,种种疑惑,毫无隐瞒地告知廖永波。
两个人坐在客厅,大约说了2小时。而王芬,在厨房烧好了菜,见他们还没有谈完,干脆出门去楼下邻居家聊天。
“所以,我怀疑,我哥哥的战友齐放,就是秦飞。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但是这段时间发生的太多事情,我实在是想不通……”
任婷婷觉得,这实在是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她竟然将自己诸多未经证实的猜测,告诉了一位警察。而且,对方还是打黑行动组的副组长。但廖永波听了她的话,却并未笑她荒谬。看见他埋首托腮思索,眸子里闪过太多的猜测与不解。任婷婷愈发肯定,自己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你的话里来看,我认为你所说的齐放、跟秦飞,并不是同一个人。”
听完了任婷婷对证件事情的叙述之后,廖永波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你说,你看见赵局去机场送他,那他肯定已经离开滨海了。就在你所说的这个时间里……可能你并不清楚,但当时我们小组的人,对于沙井黑帮分子,尤其是几位骨干的行动。一直都严密控制、盯梢着。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时候,秦飞是在滨海的,而且他就在沙井。”
任婷婷听着,眼中划过一抹惊诧。
“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呢……不……不……”
她摇头,当时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她的原本已经够混乱的思维,此时就像一团搅在一起的麻线,根本没办法理清。看她那神情,廖永波笑了笑。
“别急,但齐放与秦飞之间,肯定存在某种关系。
既然你就是那时候被胡军强行拖上车的那位姑娘,我可以告诉你。当时秦飞为了这件事,被毛一峰剁掉了一截小指。你知道为什么吗?”
任婷婷不及回答,廖永波笑笑,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根据我们的调查,毛一峰与胡军,表面上是‘麻友’,相识在金武馆。但事实上,这两个人之间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这些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并且在对他们的调查中,上级吩咐过,关于这一部分,我们不能深入追查,并且,必须严格保守秘密。别说不相干的人,连局里的其他领导、同事,我们都不能说。不论如何,毛一峰与胡军的关系,不一般。而作为毛一峰的左膀右臂,秦飞即便不清楚全部内幕,但肯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为你去开罪胡军……我觉得这根本不像是秦飞会做的事儿。我们查了他将近一年,发觉这个人做事,表面粗,里面细,可以说,滴水不漏。当时线人告知我们,秦飞开罪了胡军,被毛一峰剁掉一截手指的时候,大伙都特别不能理解。”
廖永波的话,在任婷婷心里激起层层波澜。对于在沙井的事儿,她确实只知道她所看到的一面。即便对于金毛飞的某些举动产生过怀疑,但相比他带给她的恐惧,那些怀疑,或许都算不上什么。可廖永波却告诉了她一些,她并不知晓的内情。
原来,秦飞早已知道胡军与他老大毛一峰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却故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狂妄态度,激起双方矛盾,让她又机可逃。而付出的代价,是一截手指?
想到这些,任婷婷心里不安起来。听廖永波的语调,他似乎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毛一峰仅仅剁掉秦飞一截小指以示惩罚,已经是对自己的左膀右臂格外开恩。或许,他原本要面临的危险,要远远超出这么一小截手指?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对秦飞……确实也有所怀疑。”
大约并没有注意到任婷婷的神色有什么不同,廖永波继续说了起来。
“那天在沙井,我们没有料想到,他们手里会有那么多枪支。但在上级下达命令之前,我们没法等,已经冲上去了。三位同事相继受伤倒下,在那种一面倒的情况下,即便他不冲出来,以我们当时的情况,也只有撤,甚至,对方不会给我们机会撤走。但那时候,他冲出来了。双方都没有预料到,都愣了。
他边走,边开枪,但都没打中。最后,在离我大概不到10米的地方,他忽然问我‘廖队,听说你有块护心镜,今天带了没有?’
护心镜,其实是我跟同事们开的一个玩笑。赵局也知道。就是我给你看的那个酒壶,是妹妹从国外回来,送我的一件礼品。我挺喜欢,经常揣在上衣胸前的口袋里。还跟人开玩笑说,关键时刻,这玩艺能防身。
我当时真是……惊诧得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自己与同事之间的玩笑话,这个流氓怎么会知道,只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啪,下一秒,子弹就打我胸口了。因为冲击力很大,断了两根肋骨,我当场就晕了过去。而对方看见我也倒了,就收手逃走了。
其实事后,每每想起这事,我都很怀疑这个秦飞的身份。但上面既然什么都没让我知道,自然有它的道理。在医院,赵局探望我,也说,为了方便缉捕行动,对外,先称我已经牺牲。在接到命令之前,我不能回局里。从医院回来之后,我也听从安排休假在家,没有回局里报到……”
说到此处,廖永波深深叹了口气。他从桌子上取过水壶,给任婷婷添了些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兴许,也都是在给自己一些消化的时间。不论如何,此时,任婷婷可以断定,自己的大多猜测,都是实事。唯一不解的,就是齐放跟秦飞。其实,她多少已经能猜到一些,只是,需要找人确认而已。
喝了半杯水。任婷婷抬眸,见廖永波拿着手机,走向厨房,然后关上门。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打开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任婷婷笑道:
“一会儿,在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刚才,我跟赵局通了个电话……怎么说呢,原本,这是绝对机密的事情。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赵局在电话里跟我说,明天上午,你看看,能不能抽个时间,去趟公安局,他有些话,必须得当面向你说明。但,也请你一定要保守你现在所知道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不仅仅关系到案子,也关系到生死。”
听着廖永波那番话,任婷婷深深松了一口气,点头微笑。靠在沙发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