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铁板碰撞的声音,门被打开了。刺眼的光亮从那扇小小的门外射了进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突然遭遇光亮,任婷婷不由地别开头。但很快,那扇小小的门被人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四下又变得漆黑一片,唯有四面“墙壁”上密布着的一些小孔透入丝丝光亮,但那些光在偌大而空旷的黑暗空间内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毛一峰摸出打火机,慢悠悠地点亮了一支蜡烛。他手持蜡烛走向任婷婷所在的角落。尽管他的脚步很轻,但踩在铁板上还是发出了砰砰的空洞响声。
“很热吧?”
毛一峰走到任婷婷身边,蹲了下来。
任婷婷被反捆着手脚扔在地上,嘴也被宽胶带严严实实封住,额头上全是汗水,头发、身上的衣服,似乎全被汗水给浸透了,奄奄一息,只有一双黑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毛一峰笑了笑,眼中划过一抹无奈。他满脸的络腮胡此时已经刮了个干净,头发也剃得光溜溜的,连眉毛似乎也修理过,看上去跟之前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他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在了她身边的地板上,接着,又滴了几滴蜡油,将蜡烛立在地板上,扭头看看任婷婷,直叹气。
“你看你……一头的汗……”
他说着,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卷卫生纸,撕下一截,往她脸上擦了擦,用怜悯地眼神看着她:
“现在是正午,外边太阳好大的,被人这么绑着躺在集装箱里,很难受吧?”
尽管毛一峰和颜悦色,但任婷婷依旧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日被毛一峰绑架后,她逐渐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他挟持着她,转了六、七次出租车,几乎把市内绕了一个遍,最后到北五路小学后门,他将她绑了起来,扔到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灰色轿车后座。那辆车不知在这里停了多久,车顶、车身都已经布满灰尘。他开着那辆车,绕了好远的路,将她带到了港口,扔进这个集装箱改成的小屋里。在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集装箱,数也数不清。不论是那辆停在小学后门旁的轿车,还是这个集装箱小屋,都让任婷婷感觉到,毛一峰似乎老早就为今天做了无数准备,因此,他才有恃无恐地继续着他的计划。
见任婷婷一动不动,毛一峰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叹气道:
“其实我也知道你很无辜,我不想这么对你。你肯定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坏,杀人不眨眼对吧?但我也是人,也有儿有女。我的大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她在老家,没读过什么书。带弟妹,做家务。当爹的没本事,还经常牵连家里。有一次,仇家跑到我老家放炸弹,把地板都炸出个好大的窟窿,他们吓坏了,闺女打电话给我,一直哭。这人呐,打开头走错道,也就只能继续错下去,直到死。我发誓要大赚几笔,把他们都送国外去,过好日子,也算补偿……”
他说着顿了顿。
“你不用这么怕,你不是我的仇家,只要你乖乖配合我,我保证这事一结束我就毫发无伤地放你走……”
任婷婷依然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看他。毛一峰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布,见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开始解她身上的绳子……接着,他从塑料袋里拿起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凑到她嘴边。
干裂的嘴皮再触到水的一瞬间,之前虚脱得无力动弹地任婷婷忽然抬起手,抱住水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慢点,你慢点……”
毛一峰拍了拍任婷婷的背,那种担心关切的表情并不像装的。不论一个人怎么恶,或许内心都有善良的一面。任婷婷喝完了一瓶水,毛一峰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圆形的快餐饭盒。
“这里面有皮蛋瘦肉粥,你喝了吧……”
他说着起身,走了两步,扭头对她道:
“我要出去办点事儿,我不捆住你,但我会锁上门。我劝你不要算计怎么逃跑,最好也别乱叫乱敲,因为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会路过。”
毛一峰说完,转身出去。任婷婷想动,但浑身没有力气,只得埋头继续喝她的粥。她翻了翻毛一峰拿来的几个塑料袋,除了水,还有一些面包和饼干。
大约在毛一峰走了2小时左右,他带来的那根蜡烛烧完,集装箱内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带来的那些水跟食物开始起到了作用。吃了东西之后,任婷婷感觉到身体逐渐在恢复,但集装箱里太热,而且空气也不好。再加上,集装箱一头的角落里,她自己拉的屎尿味道已经充分扩散到这里面的每一个地方,让她不住地想打恶心。
她站起来,摸索着走到那扇小门边,尝试着拉了拉,根本没用。接着,她又把耳朵贴到箱壁上听了许久。就像毛一峰说的,这附近似乎根本就没有人。
任婷婷决定暂时停止这些无谓挣扎。在拉了泡尿之后,她又蹲回那个角落,忍受着箱内自己制造的恶臭,大口的吃那些面包跟水,然后倒头睡觉。
当任婷婷再度醒来时,毛一峰还没有回来。四周一片漆黑,连集装箱上那些小孔都没有再透出光亮,想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被关到这里之后,手机、包,全被毛一峰收走。任婷婷就是通过这些小孔来判断时间。她估计,从被抓到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三、四天。那天她没有回宿舍,接着又几天没去公司上班,同事应该会有所警觉。她不知道同事们会不会报警……躺在这黑漆漆的集装箱里,白天闷热,夜晚寒冷,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也不知道毛一峰到底抓她来做什么、究竟打算关她多久。这个集装箱对她而言好像人间地狱,她在里面简直度日如年。可在这里几天,有些事儿,她似乎逐渐想明白了。
比如,毛一峰为什么会找到她直接问齐放的事,他是从哪听到了齐放这个名字?又怎么会知道,她了解内情?
秦飞身份泄露,毛一峰怀疑他是卧底。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有很多。但毛一峰会找到她来证实,这就意味着,一切与她有关。可能……就是她把秦飞给害了。即便她无法确定消息如何走漏,他们那天的谈话有没有被人窃听的可能。但除了她自己之外,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赵局长跟廖队长两个人,了不得再加上个廖永波夫人。
赵局长一早就知道内情,如果他要透露消息,应该不会等到这时候;而廖永波、廖队,任婷婷也觉得不太可能是他。毕竟,在沙井,秦飞怪异的行为,应该会引起他的警觉……但,有一点,任婷婷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在绑架她的时候,毛一峰问过她廖队长的事,似乎想就此确认些什么……
不论如何,此时此刻,任婷婷已经觉得,警察那边也无法信任。而毛一峰绑她到这里,必然有所企图。
任婷婷正思索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响动。接着,那扇小门打开了。毛一峰勾腰进来,手里拿着电筒。他将几个纸袋扔到她面前,将电筒交给她,然后转身道:
“5分钟,把袋子里的干净衣裳换上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罢,带门走了出去。
五、六分钟之后,任婷婷换上了毛一峰扔来的一套黑色运动服,将头发随便挽了挽,戴上黑色的鸭舌帽,走出了关了她几天的这个集装箱。
新鲜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感觉好得不能再好。可她抬头,却见毛一峰站在车门边——他又换了一辆车,这回,是红色的奇瑞QQ。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枪,向她示意了一下,笑了笑:
“我不想冲你开枪,但你不是我闺女,别逼我动手,要听话,知道么?”
任婷婷抿了抿嘴,点点头,按照毛一峰的指示,上车,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而毛一峰则没有要上车的打算。他倚在车门边,摸出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很快,任婷婷听见他说话。
“我。嗯。都已经安排好了?好。等我安全了就给你钱,说话算话。”
挂掉这个电话之后,毛一峰又打了一个。
“是我,现在安全吗?已经联系上了?很好。明天中午,他们会联系你,带你跟那几个人去工厂。拿到钱之后,你到西港码头,我会给你电话,对。”
毛一峰说着,看了任婷婷一眼,笑道:
“对了,我听说你在老家有个相好,从前对人家不好,在老家欠了一屁股债就跑到滨海,把人给甩了。不过,大哥看你还是挺惦念旧情的,不然也不会为她开罪胡老板……”
毛一峰说到此处,哈哈大笑。
“外面的女人,玩玩也就算了,还是老家的姑娘好啊……你看,大哥都为你考虑好了,人也帮你找来了,这不,就在我旁边呢,你要跟她说两句话么?”
此时此刻,任婷婷已经完全明白了毛一峰绑她来的目的。她伸手,想去拿电话,但毛一峰笑了笑,他将手机举高,然后按下扩音键,紧接着,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婷婷?你跟毛哥在一起?在就说话。”
那声音听来沉稳,但话语中却带着几分疑虑。任婷婷看了看毛一峰,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冲着电话大叫起来:
“秦飞我在……”
她话未说完,毛一峰就将电话给挂断,一把将她推进车内,把门关上,接着他自己打开另一边的门,坐到驾驶位上,抬手,用枪指着任婷婷的脑袋,冷冷笑了笑道:
“看来你们感情挺深,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最好老实点儿,漂漂亮亮的姑娘脑袋上要是多了个血窟窿,那多不好看……”
当夜,毛一峰将她带到了西港附近的一艘渔船上。他将她绑了起来,封住嘴扔进船舱里。这一路上,任婷婷一直想找机会跑。因为她隐约意识到,齐放卧底,大约与毛一峰口中的“工厂”有关。毛一峰未必清楚齐放的身份,但他挟持她,无疑是为了自己能不亲自出面、又能拿到钱全身而退找了一个筹码。
“你比我想象中要有用……”
漆黑的船厂内,只有毛一峰嘴上叼着的那根烟冒着红光。他靠在舱内笑着,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看时间。
“还有11个小时,我这辈子全压在这11个小时里了。”
任婷婷被封住了嘴,无法说话。但她听得出,毛一峰的声音里暗藏着兴奋与恐惧。这11个小时对于他而言,似乎意义非凡。而对于齐放与她自己呢?她不知道,11个小时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这一夜,毛一峰的话似乎特别多。他一直在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会儿说他老家,一会儿说他闺女儿子。他还说起秦飞。说他狠。以前要债的时候,什么事他都做得出来的。他把人的头摁在马桶里,然后放水;用火钳给人拔牙,一颗一颗,拔得那人满嘴都是血。他大笑,以此为乐。为了钱,秦飞可以六亲不认。他就看中了秦飞这一股狠劲,没什么他不敢做。不过,他当然也知道,为了钱,秦飞是连他也敢杀的,因此他从不信任他,顶多把他当枪使使。
“他就是个垃圾,连老子看了他都觉得他是垃圾。呵,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垃圾,也有点儿人味。为了你,他开罪胡军,回去被我剁了手指,连哼也没哼一声。不过,在你看来,在许多人看来,我们都是垃圾,垃圾与垃圾之间,没有谁好谁坏的区别。现在想想,就算是垃圾,也总有几个人,是挂记、要对他们好的……就算我再怎么坏,我闺女还是喊我爸爸,每次回去,她都要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在外头小心,别跟人打架……”
接着,毛一峰又开始说他的家人。妻子他并不在乎,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还有三个孩子……这似乎是他最放不下的。按他的说法,出来混,早晚要还,他不在乎生死,但他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任婷婷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掺。当时她有种感觉。她觉得毛一峰的话之所以这么多,似乎是害怕,怕11个小时之后,他将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任婷婷也想说话,很想说,有数不清的话想说,可是,她却被封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