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放清醒了，但很快又合上眼，看上去像是又睡了，但他不时会动一下，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任婷婷长这么大，身上从没有过一条超过3厘米的口子。但前不久动过手术的同事告诉她，术后那三天，她疼得死去活来，镇痛棒都不顶用。虚脱无力地哼哼虽然不能减轻痛苦，但在漫无尽头的疼痛折磨下，那样的呻吟多少能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她看齐放合上眼，将齐飞拉到一旁，小声地问：
“我看……我看……他是不是很痛啊？”
齐飞抿抿嘴，皱眉。
“痛是肯定的。子弹穿过肺部，打断两根肋骨，左肺都切掉了一部分……”
听着这些，任婷婷忍不住揪眉，不愿去想象那会有多疼。齐飞见她那表情，拍了拍她的胳膊，淡笑。
“你也别把我弟弟想得太没出息。天大的事，撑撑也就过去了，只要命还在，这点小伤小痛，他扛得住。再说了，就算知道他疼，这事……我们没法子替他。”
齐飞说完埋头看了看时间，抬眸对任婷婷说：
“都快九点了，害你劳累了一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早点回去休息，这儿有我跟徐一平。医生说，明天可以给他吃点流食，但我们……你看……如果方便的话，这事能不能麻烦你……”
“没事，没事。”任婷婷连声应道：“我说了，别跟我讲麻烦。我明天一早就煮点粥送过来。”
任婷婷说着，回头看了齐放一眼。转身拎起桌上已经收拾好的空饭盒，与齐飞并肩走出了病房。
齐飞一直把任婷婷送上出租车，看车开走，才转身向往回跑。一走进病房，就听见齐放无力地哼了哼，虽然那声音极至虚弱，哼一声要等许久才听得见第二声。
齐飞走到床前，对他笑：
“人已经送走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哼吧你。”
他刚说完，齐放又轻哼了一声，接着，不满地睁眼，瞪了瞪齐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要我哼，也得我有力气哼呐”。齐飞微怔，扭头看一眼徐一平。俩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少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清早7点来钟，宿舍的姑娘们都还在周公家打麻将，任婷婷就已经爬了起来，穿衣洗漱，奔往菜场。
她买了只鸽子回来清炖，又买了半斤杭州新米，用清蒸的鸽子汤来煮粥。大约8点来种。珠珠被厨房传来的声响吵醒。睡眼朦胧地爬起来上厕所。看见任婷婷又站在灶台边忙活，心中大叫古怪。她凑上去把火上的瓦罐盖子揭开一看，大叫一声：
“鸽子？！”
“喂喂，你……你这两天没事儿吧？昨天鲍鱼炖鸡，今天清蒸乳鸽？我说，出了什么事儿啊，要这么大补？”
任婷婷忙着搅粥，头也不抬地回答：
“有个朋友住院动手术，帮忙给他做点吃的。”
珠珠一听这，体内的八卦因子“嗷”地一下全蹿了起来。
“朋友？朋友？男的女的？这么用心？嗷嗷嗷……男的吧，肯定是男的！”
任婷婷埋头笑笑，继续搅她的粥。
“一朋友，刚生完孩子，满意了吧？”
如任婷婷所愿，珠珠“切”了一声，揉揉眼，钻进了厕所。一会儿，厕所里传来了珠珠懒洋洋地声音。
“婷婷呐，改明儿我也进医院生孩子去，可全指望你了……”
任婷婷笑了笑，看粥煮得差不多了，就倒进旁边的保温壶。接着，她又拿起今天早上刚买的新保温壶洗干净，乘了些鸽子汤。拎着一红一绿两个保温壶，急急忙忙赶往医院。
任婷婷到走进病房的时候，齐放还在睡。在病房内陪护的只有齐飞，他正靠在那张空床上看书。一见任婷婷来了，他连忙放下书起身，冲她笑道：
“这么早？”
任婷婷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了笑，走到床边，将两个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上。扭头看看齐放。他那肤色原本就偏黑，失血过多后，整张脸看上去都是青灰色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总觉得他今天的脸色看起来要比昨天好得多。
“伤口疼，昨晚上他几乎没怎么睡。”齐飞道。
任婷婷点点头，将保温壶盖子扭开，用盖子盛了碗鸽子汤对齐飞说：
“我了蒸只乳鸽，粥也煮了一整罐，你先吃点……”
齐飞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盯着任婷婷盛汤的侧脸看看。长发披肩，素颜不施粉黛，肌肤白皙，圆鼓鼓的腮帮子，脸颊上一抹红晕，犹如朝霞映雪。她表情十分认真，嘴角微翘着。
他笑着接过任婷婷递来的汤，道了谢，边吃，边看着病床上正睡着的齐放。少时抬眸，见任婷婷站在床尾，双手交握看着齐放。过了一会儿，她抿抿嘴唇。小心翼翼地走到齐放身边，拿起放床头柜上的塑料小盆和毛巾，打开保温瓶倒了些热水打湿毛巾，拧干，轻轻地在他额头上擦拭。边擦，还不时抬头看看齐飞，笑容有些不自在，似乎在说：“我，只是想帮帮忙。”
齐飞喝着味道鲜美的乳鸽汤，冲她笑笑，点头。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齐飞认为自己该稍作回避，毕竟，人家姑娘的心思是如此的简单。
吃完乳鸽、喝掉汤，齐飞转身走进洗手间将保温壶盖跟勺子清洗了一下。走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任婷婷手里拿着棉签，正沾了水在齐放嘴边擦拭，一见他走出来，吓得手一抖面前掉到了地上。齐飞唇角微扬，佯装没有看见，把盖子跟勺放回桌上，抬眸看着任婷婷道：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能帮我看着他一下吗？大概10点吧，10点我就回来。”
任婷婷慌慌忙忙地点头，直到抬眸见齐飞真的拿了外套走了出去，她才重重吐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棉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另外拿了一根，将她刚才没做完的事儿做完，然后搬了板凳，正襟危坐在齐放身边。那双眼睛，在没有人监视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盯着别人的脸看了个够。
齐放与齐飞确实长得像，不论身高、体形、轮廓还是五官，都像。可是这种程度的相似，只要多看过几次，很容易分辨。回想了片刻，她觉得自己在林城酒吧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齐飞才对。而她酒后发去摩斯密码的人，应该也是齐飞吧？
想着她不禁笑了笑。
抬头看看吊瓶里的点滴已经快完了，她起身，准备按铃。可不经意间瞥见他输液的手，却看见他短了一截的小指。
她顿了顿，很快按了铃，叫护士过来换药。接着她坐下，愣愣地看着他那只手。忍不住伸手去触了触断口处。那里已经长好，只是新生的皮肤组织颜色更浅一些，摸起来很滑。她看见他的食指第一截骨节上长着厚厚的茧子。手背上，许多细小的伤口刚结痂。那时候，她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去摸人的手。摸着摸着，她就听见一个很轻、轻得接近叹息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你想做什么？”
任婷婷一下子缩手背到身后，扭头，见齐放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十分平静地打量着她，也不知这么看了她多久。
任婷婷大窘，慌忙抬头看了看输液瓶。
“呃……点滴快打完了……我叫了护士，她说马上来……”
护士确实来得十分及时，任婷婷话音还没落，护士就推着小车走进来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护士一边换药，一边从瓶子里抽出一根体温表给齐放量。任婷婷很自觉地退到一旁，心脏砰砰直跳还未平息下来。
“没事……”
她隐约听见齐放如此跟护士说：
“就是饿。”
护士笑了笑。
“饿了？好事呀……可以吃点流食……记着，流食，别给我大鸡大鸭的猛整，知道不？”
护士说着，转头看了看任婷婷。
“给他喝点粥，或者吃点煮得稀软的面条，不能油腻。”
任婷婷连忙点头。上次同事动手术，这些常识她多少知道，所以鸽子也是清蒸。因为鸽子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也清肺消火。
护士给量完体温，三十七度，还有些低烧，但总体来说情况很好。护士推着小车走出去。病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俩。任婷婷怕他又问她干了什么。护士刚走，她就走到床头柜旁盛粥，随后端着粥走到床边凳子上坐下，将床摇起来一点。
“痛不痛？”
她抬眸，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将床摇起会牵动他的伤口。齐放看了看她，轻轻摇头“嗯”了一声。他的脖子还不太能动，因为当初为了抢救，气管那也开了个口子，插进管子。
任婷婷看着他脖子上的纱布，埋头盛了半勺粥。抬眸，目光交汇，她倒有些犹豫，不知这勺粥该往哪儿送了。可就在这时候，她见病号张开嘴巴，挑了挑眉。她埋头笑了笑，将一勺粥送到了他的嘴里。
等半碗粥喝完，这人不笑，也不道谢，开口就问她：
“齐飞跑哪去了？”
“他说有点事儿要办，10点回来。”
齐放听后，也没说啥。又看了看任婷婷，半晌，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等我伤好了，随你打。”
任婷婷本端着保温壶的盖子，转身要去洗，一听他这话，愣了愣，埋头笑了起来。半晌，她扭头望向他，笑道：
“亏你还记得啊？那行，你就快点好吧。”
任婷婷去洗手间把盖子跟勺子给洗了。走出来，看看时间，才九点半。正想要怎么才好的时候，她见齐放眼睛老往床头柜上瞟，似乎在找什么。
她走上前看看，有些莫名地回眸看他，却听那人道：
“那个……鸡汤，还有没有？”
任婷婷“噗”一声，捂着肚子笑得蹲了下去。她听见他躺在床上嘀咕，声音轻得像呓语，含含糊糊的，也不知在嘀咕个啥。但这比昨天要好得太多了，见他这样，任婷婷的心里也轻松了好多。
她笑了一会儿，扭头对他道：“鸡汤没了，不过有鸽子汤。我去问问护士你能不能喝。”
她说完便急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盛了半碗鸽子汤给这人喝。
病号十分满足，喝饱也没道谢，合眼就睡了。任婷婷觉得，一个妈生的这俩兄弟，性格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她将床摇平，坐在旁边看了看。他眼皮颤了颤，她知道这人没真睡着。
过了一会儿，她索性走到齐飞之前躺的那张病床上，找了他早先看的那本书，想随便瞅瞅打发时间。一看书名，《巷战》。随意翻了翻，什么“敌我短兵相接近身肉搏”等等。她叹了口气，放下书，走到窗边看风景。却不知道身后躺着的人，不时睁开眼睛看看她。
上午十点多，齐飞在街上溜达了一大圈，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一推开病房，就看见任婷婷坐在凳子上打瞌睡，齐放也在睡。
他笑了笑，将东西放下。任婷婷被惊动，醒过来。一看时间接近中午，便起身准备回去。
“保温壶里还有粥和鸽子，我不拿走了……我晚上再过来。”
齐飞笑笑，笑容里带着感激。他知道，此时说感谢或麻烦，对于这个姑娘而言倒是一种拒绝。于是他跟着任婷婷走了出去。
“我送你。”
大约过了十分钟，齐飞送了任婷婷下楼回到病房。刚推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个半死。他看见齐放把被子掀开，半边身子已经挪下了床，正抬手奋力地想把吊瓶取下来。
齐飞见状一个健步冲上去，扶着弟弟的膀子吼道：
“你他妈嫌命太长是吧？这是要干嘛？给我躺好了！”
齐放可能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就在昨天白天，他脖子上插了管子，呼吸还靠呼吸机呢。今天刚好一点，这厮就还真以为自己本事大能飞。身体虚弱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伤口疼痛，这也是现实。被人这么一吼，他自然乖乖躺了回去。经过他自己这么一番折腾，此时他大气难出，但面部表情却是万般无奈。
躺回去过了好一会，齐放缓过气来，扯着齐飞的胳膊道：
“你……你他妈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
齐飞气得脸色发青。他看了看齐放，情况似乎还好，便道：
“你还问我……你说说，你刚才是要干嘛？找死直接告诉我，我喂你吃子弹多快呀？”
齐放没回答他，又缓了口气，皱眉道：“废话……废话少说……尿壶！”
齐飞闻言一怔，哈哈哈大笑。一边取尿壶，一边拍着胸脯向兄弟保证，在他可以自己行动之前，绝对不再会离开他超过二十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