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这一病,忙坏了很多人。
最劳累的是青源,既要处理公务,又要尹家乔家两头跑,累得身心疲惫。云雪多次劝他不必如此,有时间就来尹家看看,三五日来一回她不会介意的。青源听她如此说,便睨眼看她:“若真是心疼我,回乔家休养,好不好?”这话一出,云雪便不做声,青源知道云雪在耍小孩脾气,只好叹气作罢!
按理说,媳妇在娘家是不能长住的,即使是生病也不行,要接回婆家休养。乔府管家来了几回,没接回云雪,乔侯爷心里就有了不快。在侯爷看来,这是面子的问题。但是亲家尹老爷认为,女儿在娘家生病了,娘家人就要让她治好病再回来,既然女儿健康的来,就要健康地回。两家人争执不下,当事人云雪也未置可否,不发表任何意见。
尹老爷很满意,乔侯爷却觉得窝心,思来想去,便找夫人问究竟,王夫人也不瞒他,就说曾经是说过云雪一两回的,也不是什么刻薄难听之语。侯爷一听,骂了几句“妇人之见!”也就罢了。
王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被自己的丈夫责怪,心里气愤难平。她本来就对云雪不甚满意,若是在别家,一个已失踪两年的媳妇,夫家哪能这样坦然接受她回来?但是乔家做到了。王夫人清楚,无论是朝廷命妇,还是街头市井小民,说乔家闲话的人必定不少。乔家可以关起门来不理,但并不代表这些人就从此不说。
大媳妇紫嫣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和云雪似乎还走得近,但是二媳妇翠枝就不一样了,她自小出身于官家,父亲曾官拜二品,后来虽然闲下来了,但余威仍在。翠枝也是个知事的,人是丑了点,但是一心一意支持自己的儿子青山往官场上爬,功劳不小,且是个见过世面的。王夫人思来想去,觉得能和自己商量给拿个主意的,非翠枝莫属。便叫娟儿请了来。
翠枝袅袅婷婷而来,身后两个丫头替她托着长长的裙摆,显得庄严隆重。王夫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这个二媳妇,人丑不要紧,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但是她故做妖娆,打扮怪异夸张,让王夫人很不满。所谓“人无完人”,唉,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翠枝是个聪明的,知道婆婆正为何事发愁,先把礼仪做足,再给婆婆说心里话:“三弟妹在娘家生病,在娘家调养,本无可厚非,但是三弟妹有两年不归婆家的先例,她现在还不回家,外面的闲话可就多了——”看一眼王夫人,故意不往下说了。
果不其然,王夫人已是一脸愠色:“有什么闲话,说来听听。”
翠枝却吞吞吐吐起来:“娘,你知道,媳妇近来忙着应酬,结交的都是些朝廷里的命妇或身份珍贵的家眷,她们嘴碎,说着说着就会说到三弟妹呢,话很难听,媳妇不敢说,怕气到您。”
王夫人压下心头的火,淡淡地答:“你就说吧,我不怪你就是!”
翠枝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慢慢喝了一口,见王夫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才缓缓开口:“娘,她们说,三弟妹两年不归,定是和她的情郎私奔了——”
“胡说——”王夫人站了起来,语声颤抖。
“娘,您镇定点嘛,我也是不信的。”翠枝走过来,扶王夫人坐下,自己就站在她旁边,“我也不想听的,可是婆婆啊,这些话有关我乔家的声誉,做媳妇的虽不信,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王夫人缓缓坐下去,待心里平静了,才道:“还有些什么话,你就一一告之为娘吧,别瞒着我——”
翠枝看看火候已到,便一五一十地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了出来,把个王夫人听得,脸红了又红,绿了又绿,最后胀成酱紫色——
原来,云雪云英未嫁之时,在大周朝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女子,她端庄贤淑,知书识礼,三岁能字,四岁能画,七岁便出口成章。长大后,更是精通书画和琴艺。据说,她弹琴能吸引百鸟,画画能让人真假莫辩,画的美人能张嘴说话,画的猫能吓走老鼠……
王夫人听到这里就冷笑了一下,这个,她也听说过,但是一直未曾见着,可见传说多半也是骗人的。
云雪虽声名远播,但是长相就未曾听说了,有说长得丑的,有说长得美的,又养在深闺,只听说有怪僻,画起画来可以一连三天不吃不喝,画完画后又不喜梳洗,就那样施施然在宾客中穿行,蓬头垢面也不以为意,倒像疯子一般。因此世人皆说,尹家女儿其实是异才也是疯子。但是此女轻易不画,一画便成珍品,人人争而购之,水涨船高,待十五岁时,一幅画已是千金难求。
王夫人精神一振:她那儿就有一幅三媳妇画的一幅猫戏鼠图,难道竟值千金?回头可要好好收藏。
尹家姑娘及笈,求亲者踏破门槛,奈何说媒者舌如莲花,也未能打动苏夫人。苏夫人乃云雪生母,出身于书香门第,对女儿极为严厉爱护,她积极督促女儿学画学琴,不惜请名师高人来教,待女儿学有所成,又教其礼仪,但本末倒置,为时已晚,云雪对礼仪妆扮倒一点也不上心,愁坏苏夫人。好在尹家女儿打扮起来也算个清丽的。
时年太子良诚已近冠礼,朝廷为太子选太子妃,官至七品的人家也须将家中已及笈的女儿画像送至宫中,以备挑选。云雪父亲只是地方乡绅,虽家大业大,但无官无品,皇上听说,竟欲赐与七品闲职与他,只因太子曾说过此女之能,可选作太子妃。
王夫人隐隐想起这事,记忆的闸门便慢慢打了开来:当时太子选妃,她还曾去她姐姐家,将外甥女未巧的画像令人施以绝色,但是还是未能当选。王夫人和其姐还好一顿唏嘘……
太子不知从何听说了云雪之名,托人上门求亲,怪只怪他不想以太子之名压人,只说是一般富贵之家,苏夫人尹老爷又未见其面,求亲当然不成,等他悟过来,请皇上下旨赐婚,云雪和青源,已经定下婚事……
王夫人听到这里,就笑了笑,儿子和云雪只是一见,便天天央求其父其母,前去求亲,还亲自登门拜访多次,苏夫人方才同意。乔尹两家结亲,也算美事一桩。
但是,好好的一桩婚事,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王夫人陷入思索中,翠枝接下来说了什么,她都渐渐听不到了……
青源和云雪成亲,两人倒是恩爱,但是半年之后,云雪却一点动静也无,做婆婆的,无非是着急,便说了几句,话一出口,三媳妇一张脸,黑得十分难看。慢慢的,她就越来越不乐,还偶尔和青源吵闹,人更是窝在院子里,不出来走动。做婆婆的,见她一面,也是难了。此时苏夫人也病了,云雪前去照顾,十天半月也难回来……一来二去,做婆婆的待她回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大有把她逐出乔府之门而后快,时青源正陪了上司,在同州一带考察旱情……等他回家,云雪早已不知影踪,尹家也一样,急如热锅中的蚂蚁,却又不知如何寻找。三月之后,苏夫人一病不起,撒西归去——
翠枝见婆婆听不见她说的话,心中气恼却丝毫也不表露,只把手伸到婆婆眼前猛摇,柔声叫道:“娘,娘——”王夫人打了个冷颤,惊醒过来。
“娘,现在怎么办呢?三弟妹不回家,我们也不能将她绑了来,若她真的是——”翠枝小心地看一眼王夫人,“若她真是红杏出墙,想在尹家会那奸夫什么的,我们怎么办呢?”
王夫人的目光,立马变得狠毒阴沉起来。
而云雪,此时却躺在暖阳下,做她的chun梦,贵妃椅轻轻摇摆着——在梦里,她倚在那丛月季花旁,等着花开,等着聆听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