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半年光景,这半年可谓多事之秋,自西北楚家覆灭起便一直动荡至今,看样子却还没有重回盛世的征兆,反倒有越演越烈之象。
不光西北三州大半郡县勾连造反,无数楚民公然与朝廷守军抗衡,偏偏北方诸部也不断南下寇边,东北霸主天奴汗国更是陈兵辽地边界虎视眈眈,传闻朝廷兵部衙门彻夜灯火,皇帝陛下也是通宵达旦,数日不眠,气氛一片凝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冥王楚离在世时,天下数十年几无大战,倒教北方各族实力大盛,口众剧增。加之荒原诸族善战,且盛产骑兵,战力远非中原可比。其实自大楚之后,历朝历代,少有能免受北方诸族之祸者,能与之相持,多胜在国力也。
冥王楚离战死之后,北方诸族彻底没了震慑,这天下从此怕是少不了大战喽!
除此之外,江湖武林的动荡那可是一点不比朝廷庙堂小,隐匿了一百多年的昊天主教以天奴汗国国教的身份重新入世,以三清道教为首的中原道统自然警惕异常了,要知道数百年前,本从三清道教分裂而出的昊天主教曾一度成为中原国教,教权更甚王权,这也是其后来被列国诸教逐出中原的根本原因,其可怖之初,可见一番。
同时不少江湖大教更是借机大肆扩张,自然就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了,只是朝廷采取了铁血手段,听说内宫大太监赵华庐带领飞鱼池亲自出手,灭了两个百年大教,活生生刮了几张一品高手的人皮,动荡才渐渐平息住,当然,其中有多少暗流涌动,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要说这半年来最叫江湖震惊的,莫过于青木剑宗的老祖宗徐重云身死西北了,徐重云那可是北方江湖成名已久的传奇人物,无人不知的剑道宗师,前半生浪荡江湖,醉心于剑,终于在年近半百时创立青木剑宗,在北方数州声名赫赫,其本事更是一品境界的神仙人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西北,听说尸体从荒野一处小土堆刨来出来,乃是受一剑穿心而死,真真是惊世骇俗。
毕竟都是北方边陲之事,对于地处中原腹地甚至更为遥远繁华的南方,不过是多一些酒前饭后的吹嘘谈资罢了,这样太平的世道,哪里是说打便能打起来的,就是打,那也打不过大江来,日子该咋过咋过,还是多留心油米市价,花楼小魁罢!
骊州其实已经算不得西北了,地处云州东南,好歹能勉强跟中原沾上边儿了。
在骊州南边的一片小村落之间,六月的庄稼长势喜人,想来确是个丰年无误了,地里劳作的农人顶着烈日,虽说是苦了些,可毕竟耕种收成,日子过得踏实不是?年纪稍大一些的是经历过二十年前的诸国战乱的,比起那个饿殍横野,甚至易子而食的年代,这可不就是做梦般的太平盛世嘛!
楚玄策端坐在小道旁的石头上,手捧一本旧书,身边横放着道家重器“造化“,见着下地归来的农人,便笑着脸不停与人打招呼,什么”大叔,婶婶辛苦“啊,“看姐姐生的这般白净,婶婶将来必定是享福的命”啊之类的。这幅样子落在一众朴实村民眼中,可不就是个成天瞎浪荡的不踏实少年呗,装模作样不学个好,以后定是连媳妇也难以讨到的。不过这面相长的是真秀气,说的话也是极中听的。
待人走后,楚玄策连忙放下手中旧书,左顾右盼贼眉鼠眼对着瓜地里低声叫道:”陈乞儿,你大爷的好了没有”?
庄稼林里一阵稀里哗啦,陈牧满头草屑,兜里兜着四五个黄瓜跑了出来,怒吼道:“叫你大爷,先人板板嘞,你不是说没人吗?那庄稼地里还有个婆娘,若非小爷我机灵,加之功夫了得,咱俩挨顿猛追是小事,今晚可能又得勒着肚子硬熬了,说起来那婆娘长得那叫一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彪悍泼妇,穷凶恶极,幸好小爷命大……哎小要饭的,你盯着我干嘛,小爷英俊小爷自是晓得,你别用那么拜服的眼光看我啊,大不了小爷一会儿多分你个就是了,你可记住,下回轮到我把风,你上了”。
神色奇怪的楚玄策吞了口口水,慌忙拿起身下行囊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先走了”,然后转身就跑。
陈牧一脸茫然,突然感到不妙,愣愣转身,果然见到那“彪悍婆娘”就手持扁担雄立在自己身后,那”穷凶恶极“的眼神,绝对是能活生生瞪死人的啊!
汗流浃背的某人顿时嘴角微微抽搐,带着哭腔嘀咕道:”我也记得我还有些事,日先人板板嘞,这孙子不地道啊“!然后兜着着黄瓜撒腿就跑。
只是哪里是那“彪悍泼妇”的对手,在一阵阵滔滔不绝的谩骂声中不知生生中了多少扁担,最后兴许是那婆娘合计着为了那几个黄瓜再追下去该不合算了,这才叫某人逃出生天。刚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见楚玄策背着手从路旁钻了出来,虽竭力保持严肃,可那通红的脸色绝对是他娘的死命憋着不知笑了多久的啊。
陈牧顿时来火了,破口大骂道:“没义气的东西,日后走路离老子三丈远,别被雷劈连累了小爷“。
楚玄策连忙故作声色道:”那婆娘一看便是身手了得之人,我之所以’含痛‘离开,那是不想拖累了陈大侠,以陈大侠的身手,要放倒那悍妇,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陈牧一脸不屑,啧啧道:”你楚玄策这份拍马屁的功夫真是越来越了得了”,一边拿起兜里的黄瓜大咬一口,含糊道:“总之这黄瓜你是别想了”。
楚玄策正色,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提出一只野兔来,嘀咕道:“该怎么吃呢,烧呢还是烤呢“?
陈牧顿时两眼放光,爬了起来:“行啊,小要饭的,真他娘的狗屎运,逃命都能叫你逮着这家伙,快,今晚就打打牙祭,老子都快记不清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唉!都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黄瓜拿去“
“好,你去捡柴,我生火,把你那剑给我”
“你干嘛”
“杀兔啊”
“不借“
“那不吃了”
“拿去吧,先人板板嘞”
……
夜晚山间燃着幽幽篝火,两个少年捧着肚子横躺在草地上,漫天星辰摇动,如在头顶。
陈牧嘴里啃着根黄瓜,打个饱嗝懒洋洋道:”小要饭的,听说南边就是骊山了,过了骊山就是羲州了,我听说羲州可是个大州,那边的百姓都富气的很,再往南走,想来就离你说的什么书院不远了吧“?
“嗯”
“你的伤也好了”
“嗯”
“那我就送你到骊山吧”
“好”
沉默了许久,楚玄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真不打算跟我走?其实我是真的能给你介绍几位绝世高手的”。
陈牧双手枕在头下,翘着个二郎腿,啧啧道:”小要饭的,咱能不吹牛不,你楚玄策都能认识绝世高手了,那我陈牧就真能成‘诛仙剑神‘了,虽说你那几本破书看着的确是有些唬人,天晓得你是从哪偷的,这不犯了官司才流落江湖吗?当初那老头也是死的冤枉,竟然被你个花架子给杀了,想当时小爷还以为那是你爷爷,害得小爷挖了几个时辰的坑才埋了。其实小爷一直怀疑你是某个大门派的弟子,偷了武功秘籍跑了出来,那老头是你师父,来抓你回去被你用计给害了性命。但话又说回来,那几本剑诀的确是很有门道,小爷虽然暂时大都看不懂,但就凭学的那几大‘杀招’,想来肯定也能算是个真正的武道中人了,对,就是你说的入了品了,这回这‘大侠’二字,可就是货真价实喽。等送你到了骊山,小爷就要真正的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
楚玄策听得认真,不禁微微笑出声来,这半年来自己仍旧感受不到体内隐匿的雄厚东皇钟,但一身支离破碎的经脉却早已复原,只感觉有股劲在周身经脉不断游走,冲击,开拓。可除了更能挨打扛揍,对,就是皮糙肉厚之外,根本感受不到曾经那般气机充盈,就更别提有所精进了。
好在自己想得开,唉!其实是无奈,想不开能怎的?这半年来两人一路跋山涉水走走停停,苦练筋骨招式,照着苍浮山祖师爷曾经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两人硬着头皮琢磨着几本剑诀东一招西一式瞎折腾,倒也一步步大有进益,虽没曾经那般雄浑气机,但三四成估摸还是有的,想来没个三四品,五品总是跑不了的了。
倒是身边这家伙其实很是有些惊人资质,就仗着两人瞎摸索的三招两式,吐纳之法,每日走路时都舞着把破剑,挑三千,刺三千,硬是能与自己杀个不相上下,想来怕是进了五六品了。别看平时总是被野汉子追得落荒而逃,额咳!那不是偷人东西理亏嘛,难道还能真跟一群羸弱斗民动手不成?好吧,其实每当被一群彪形大汉扛着锄头扁担追的时候,那阵势是真他娘的吓人……
其实不跟着自己也好,这半年来两人之所以一直走深山野岭,自然是有很多顾虑的,迟早还是会有人盯上自己,两人总不能一直钻山过岭吧。那以自己冥王嫡长子的身份,怕是不少人想着吸自己的血呢。看了看身旁的家伙,唉!真死在一起,那多烦人啊?
也不知道梧桐到底在哪里,当然,肯定不会有人放着自己这个冥王嫡子,去带走一个婢女的,难道自己醒了离开了?也是,她已不欠楚家什么了,人嘛,谁不想要个自在,谁愿一辈子做只笼中雀?没有谁欠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挺好。只愿各自安好无碍,只愿有朝一日能江湖再见,唉!想多了……
先生也还在西北等着呢,自己做得这般狼狈,但愿别叫楚离那家伙小瞧喽!
天上星河浩瀚,草间飞起无数萤火虫,两个少年做着不同的梦
“陈乞儿……快逃“
“呵……小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