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中,乌鸦从来都是不祥之兆。它们所出现的地方,都会跟死亡联系在一起。
传说中,它们是死神座前的宠物,只因犯了错误,才会被贬斥到世间。
在一个寻常的黄昏,圣马娄郊外的一座破旧小楼内,即将诞生一个新的生命。但在小楼外,却有一群乌鸦不停绕飞著,不断发出「呀呀」的沙哑叫声。甚至在远方,还有一些微不可闻的野犬狂叫,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东西即将降临一般。
也在这个小楼外,一名男子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双手不住搓动,不时焦急的朝楼里望去。
一旁,一个小不点正奶声奶气地大声怨道:「西蒙叔叔,莉莉娅都快给你转晕了,唔……」但她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然後煞有其事小声问道:「会不会吓到小宝宝啊?」
小女孩的天真让西蒙笑了出来。他伸手摩挲了一下小姑娘漂亮的亚麻色秀发,道:「听说,美丽小姑娘的祝福会给产妇带来好运,也许你该给尤苏拉阿姨祈祷一下。」
他说著,担忧的目光却望了望在头顶叫个不停的乌鸦。天色越发阴沉了,有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让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小女孩则煞有其事学著镇上的牧师,将一双肉呼呼的小手捧在胸前,闭目低语。
女人的痛苦呻吟越来越响,楼外的乌鸦也越叫越尖锐,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大一小没等来婴儿降生的啼叫,却等来一声恐惧的尖叫。
随著门被撞开,接生的仆妇惊慌失措地扑了出来,「恶……恶魔!一定是恶魔降生了!」
「怎麽回事?」西蒙一把抓住仆妇的圆领,「你在胡说什麽!」
「我没有胡说!您、您自己去看!」仆妇伸著颤抖的肥手,指著屋内。
西蒙一把摔开仆妇,冲了进去,被松开的仆妇立即落荒而逃。
小女孩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地迈著步子,也挪到了门口。
「小姐,您应该听说过有些神的选民在降生时,长相总有些怪异……」
「就算是神的选民,他也是最邪恶的神只子民。不能留著他了,你带走他,交给牧师、交给教会……」
「小姐!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孩子,是你怀胎三年生下来的。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听你的。」
「他是恶魔,是恶魔!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门再一次被撞开,一声痛呼响起,西蒙抱著襁褓冲出门,见到倒地的小女孩,马上伸出大手将她提了起来,用单手拍打著她身上的脏泥,「对不起,莉莉娅,是叔叔的错,没弄疼你吧?」
「我,我不疼……」小女孩泪水盈眶,却一个劲地摇头。
西蒙见小女孩无碍,立即蹲下来,将怀中的小东西给她看,「莉莉娅是个勇敢的乖孩子,这里有小宝宝看哦!」
小女孩立即破涕为笑,探头去看襁褓中的新生命,「哇!阿姨的小宝宝怎麽这麽黑啊!脑袋上还有、还有两个小角……哇哇!他张开眼睛了,西蒙叔叔,他怎麽长得这麽吓人啊?」
西蒙呆了呆。他从没听说过婴孩刚出生就能睁眼,转过襁褓,见到婴孩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睛,禁不住浑身哆嗦一下,险些将襁褓丢了。当他再定神看去时,婴孩的眼睛再也没了那种冰冷感,彷佛刚才的视线不过是错觉。
小女孩拽了拽西蒙,西蒙这才下意识地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皱巴巴的,很丑呢!长大就变好看了。」
「真的吗?」小女孩伸手去逗婴孩,一张小脸兴奋不已,「妈妈从来都不陪人家玩,小宝宝要快点长大,陪莉莉娅玩……」
「呵呵,他还小,过几年就可以陪你玩了。」
「西蒙叔叔,我还不知道他叫什麽呢!」
「对了,得给小家伙取个名字,叫什麽好呢……汤姆?」
「不好,镇上有个讨厌鬼就叫汤姆。」
「噢,那叫约翰?」
「不要,镇上有个邋遢酒鬼叔叔,就叫约翰……」
「亚撒……」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门框上不知何时靠著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妇。她穿著一身宽松睡袍,身上还有斑斑血迹,「如果他一定要有个名字,就叫亚撒。」
「亚撒?」西蒙抱著婴孩站起来,「小姐,快回去,会受凉的。」
「把孩子给我吧!也许你说的对,不管怎麽说,他都是我生下来的。」虽然接过襁褓,但少妇却看也没看一眼。
「好好,我是个笨人不会取名,小姐取名最好不过了。」西蒙搓著手,两手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亚撒,一个拥有善良和救赎之名的神明,一个殒落在诸神黄昏的神明……」少妇喃喃道。
「亚撒,虽然有点怪,但很神气呢!」西蒙呵呵笑著。
「我想一个人待著。」刚诞下孩子的女主人,冷淡地表示逐客之意。
「小姐,您刚生产,没人照顾可不行。」西蒙紧锁著浓眉说。
「你滚!」少妇生气了起来,胸口急剧起伏著。
「小姐,我改天再来探望你们。」西蒙别无选择。他带著深深的忧虑将莉莉娅抱起来,快步离开了破旧的院落。
少妇目睹著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抱著婴孩回到屋中。盯著襁褓中的婴孩,她秀丽的脸蛋没有一丝血色,身子像失去骨头一样,缓缓滑坐下来。
这个时候,襁褓中的婴孩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关注,又一次睁开了黑森森的眼睛。
少妇发出一声尖叫,猛地将襁褓摔在地上,无比惊恐地朝门的另一侧挤去,嘴里还一边咒骂著,「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恶魔……」
最後,她碰倒了衣物架,架子刚好砸在自己的脑袋上,人一下子就晕死了过去。没过多久,少妇悠悠醒转了,努力挣扎著坐起,忽然间,一个羸弱的漆黑小躯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撕破长空的尖叫再次在小楼内响起,险些将折返的西蒙吓得撞进门里。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瞧去,正好看到母子在地板上大眼瞪小眼的「对峙」。
不等他松一口气,少妇接下来的动作,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少妇从壁橱中摸出一把剪刀,一步步移向不知何时已脱离襁褓的孩子,最後将剪刀悬在小东西的脖子上方。
小东西正本能地朝母亲脚下爬动,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
「只有死……才能消除你的罪恶,你不该降生到这个世上……」
就在剪刀即将插下时,婴孩毫无预兆地蹦了起来,窜进少妇的怀里。
婴孩超乎想像的动作,再次引发少妇的尖叫和恐慌。她一把将在胸前寻找什麽的婴孩抓起来,高高举著,疯狂的掐著他的脖子。
「小姐!」在门外偷窥的西蒙忍不住冲了进来,一把夺下了婴孩。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和脚步声,隐约有「烧死恶魔」的呼声传来。
「小姐,仆妇走漏了消息,一群人带著牧师赶来了,我必须带走他。」西蒙重新将婴孩裹在襁褓中。
「把他丢到恶魔之森,让他自生自灭!」少妇突然恐慌起来,好在她并非寻常女子,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西蒙还想说什麽,最後只是抱著襁褓冲了出去。他抢在镇上的那夥人围堵前翻上马匹,冲进了昏暗的夜幕中。
过没多久,一簇簇火把围拢在木楼外,而天空中已飘起了雪花。
整理了一番的少妇站在门廊前,冷冷注视著前来闹事的镇民,不等那两眼放光的年轻牧师讲话,就斜指了一个方向。
醒悟过来的镇民们一拥而上,高举著火把,掉头扑去。
「美丽的夫人……」
「我的牧师大人,这可是你立功的机会。」年轻牧师还要说什麽,却被人流给带了出去。
「小家伙,哦,不,亚撒少爷,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希望你不要怨恨叔叔,不要怨恨你妈妈……」西蒙将襁褓塞进一个背风的树洞内,临走时解下斗篷,半掩著树洞,转身缓缓走进风雪深处。
小亚撒伸出乾枯的手,奋力从襁褓中挣脱出来,蹲在树洞口,幽幽的黑眼珠定定望著西蒙离开的方向。
他的目光时而迷茫,时而冷漠,时而挣扎,闪烁著新生儿不该有的灵慧,彷佛一个成人的灵魂被装在一个幼儿的躯体内。
「呜呜……」这时,一阵狼嚎从森林深处传来。
洁白的雪花很快就让天地覆盖了一层戎装。小亚撒瑟缩著,但依然好奇地递出黝黑的手指去触碰飘下的雪花,体会那种陌生的冰与凉。
他缩回指头舔了舔,一股饥渴的欲望从体内升起,立即从树洞中滑下,贪婪吞食著地面已有寸许厚的雪花。
狼嚎声越来越近,没多久,十多头毛色灰黑、接近半大孩子高的巨狼出现在林间。
野兽般的本能令小亚撒警觉起来。他抬起头,迎接他的是几双幽红狼眸──这是座狼。
不知道为什麽,亚撒似乎装满了东西,又似乎是一片空白的脑袋冒出这个词。随即,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藐视。
潜意识告诉他,那不过是一种卑微弱小的生物。本能却又在警告他,这些座狼至少比现在幼弱的他要强上太多,他甚至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座狼们也浑身鬃毛倒竖,来回徘徊、低声咆哮著,似乎也感受到这个小不点传递来的压力,所以始终不敢接近亚撒的十尺之内。
「嗷……」一声似模似样的狼嚎从小亚撒口中冒了出来,两颗可爱的小小獠牙闪闪发亮。
座狼中的头狼歪了歪脑袋,回头跟同伴们交换了个眼色。
「是人类?」
「不,还有深渊气息。」
「封印又破裂了吗?」
「也就是说,那些肮脏的地精和灰矮子又要找我们了?每次封印出问题,总会冒出一些遗迹。」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我们将有一阵不必忍饥挨饿了。」
「那要吃掉这个小不点吗,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我怕吃坏肚子。」
「走吧,族长在召集我们了,他们发现了有趣的猎物。」
远处又传来一阵高亢的狼嚎,几头座狼呜呜交流了一阵,纷纷掉头就要离去。
这时,小亚撒口中冒出一阵低声呜咽,似狼嚎,也似在诉求著什麽。
所有座狼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我没听错吗?这个小不点似乎在要求我们带上他?」
「我们可没有收养人类宠物的习惯。」
「这个小不点可不是人类,身上带著很恐怖的深渊气息,他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麻烦,恐怕就连地底的暗黑精灵也不会喜欢他。」
「我倒突然有点喜欢这个小不点呢!看起来很好养活的样子,至少在这个冬天,不会让我们太无聊。」
「我反对,他会夺去我一份口粮!」
一群座狼眼看就要吵起来,突然有默契地转头望向後方。
一只半身雪白、个头高大上一圈的美丽头狼越众而出,踱步来到小不点的半步之外。
小亚撒蹲立起来,身子有些瑟瑟发抖,一双乌黑的眼睛仰视著这头漂亮的座狼,突然伸出一只小手,似乎是要摸头狼的脸。
头狼龇了龇獠牙,似乎在笑,回头跟座狼们递了个眼色,扭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
小亚撒立刻被一口叼起。在头狼的带领下,这群座狼很快就消失在了雪林深处。
「牧师大人,恶魔真有那麽可怕吗?他们真是头上长犄角,身上长鳞甲的怪物?」
「又是见鬼的传说,相信我,这些都是那些吟游诗人编出来骗酒喝的。但我确信,你最好不要碰到他们。」
「那、那我们不是、不是有危险?」
「哈!那我问你,你会害怕一颗龙蛋吗?」
「龙蛋?我明白了,刚出生的恶魔并不可怕。」
「你答对了。不过,虽然正义必定会战胜邪恶,但我们依然必须时刻保持著警惕。」
在疏林中,一支为数二十馀人的队伍举著火把深入,而队伍之中,一名圆顶削发的见习牧师正滔滔不绝。
不过,显然有人不愿让这名菜鸟牧师继续得意下去。
「牧师大人,在战胜邪恶前,我必须告诉您,前面有一群座狼正等著您来战胜。」一名独眼猎手在火把的光芒下,从前方的树顶滑下。
这名前哨的话,立即引起一片哄笑。显然这群桀骜不驯的圣马娄人,并不喜欢这名油嘴滑舌的菜鸟牧师。
这时,前方担任探子的猎手回来了,「前面有很大一群座狼,我们被包围了。」
圣马娄人不情愿地把目光聚集在年轻牧师身上。显然,牧师的身分在这趟追捕恶魔之子的行动中,还是有决策权的。
年轻牧师把弄一下手上的扳指,慢条斯理地说:「虽然与魔鬼交易并不受光明神巴德尔的庇护,但我相信在圣马娄,用几头牛和山羊去跟座狼换取和平共处,并不是什麽坏传统呢!」
闷哼声四起,彪悍的圣马娄人显然被捅到了暗疮,瞪著年轻牧师,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随著狼嚎声越来越近,圣马娄人咒骂著自动据守成一圈,火把劈啪作响,弓弦崩响声和明晃晃的刀剑带来一片肃杀之气。
圣马娄人并不怕普通魔兽,但他们并不愿意跟智慧相当接近人类的座狼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