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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住院师的晋升(1)

临产前的剧烈阵痛把孕妇原有的安详、端丽撕裂了,死神的暴风雨已向她迎面袭来,就像袭击一颗活泼的幼树似的,将她摇撼,把她击穿,遍体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底下暴胀着,呈现出可怕的青色与紫色。她前额上粘着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四肢与身体猛烈地抽搐着,畸屈着,奋挺着,纠旋着,她被烧得像吊起的一只火炉,又像着了火的一棵嫩松;那一双眼,一会儿紧紧地合着,一会儿惶恐地睁着。哆哆嗦嗦的嘴唇颤抖着,噘着,原来像柳枝那样柔软的腰由于剧痛而扭曲着。几穗头发散乱地横在口边,漫在胸前,攥在手中。太阳穴就像两只小鼓,甚而能让人感觉到“咚咚”乱响的声音……

林巧稚整夜整夜地守候着孕妇,她那双纤细修长的手轻轻地伸到孕妇身边,紧紧地握着产妇将要抓空了的手,把一份镇定、一份安慰悄悄地传递过去;并通过她安详的眼神以及发自肺腑的微笑鼓励着她,使她因痛苦而蜷缩起来的心缓缓地舒展开来。巧稚温柔的眼神、可以信赖的目光似乎在对产妇说:“挺住!别紧张,不要害怕,你不会有事的!这一切都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别怕!”

慢慢地,慢慢地,也许是心灵感应,也许是林巧稚镇定、柔和的目光具有神力,给予孤独无助的产妇以信心和力量,她心头的恐惧与担心消失了,远离了飓风的中心,变得平静起来……不多会儿,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带着清脆的呱呱声来到了人间。小生命诞生了,痛苦的折磨过去了,生活的日历又掀开了亮丽、幸福的一页。这时,产妇才满怀感激地看了看床前这位年轻的中国女大夫,这位和善仁义、极富同情心的、给予了自己太多安慰、理解、关心的可敬的住院医师……

林巧稚是1929年7月1日成为协和医院妇产科的一名住院医师的。作为妇产科惟一的一名年轻女医生,一名中国的女医生,林巧稚深知自己只有求实上进,积极努力才能顶起妇产科的这“半边天”;只有付出超人的代价,才能得到超人的收获。她对协和医院等级森严的人事“金字塔”早有耳闻:协和医科大学的毕业生留校后,经过三至五年住院医师的“磨炼”,才有一人在几名高级住院医师中有机会“脱颖而出”,晋升为总住院医师;再协助科主任工作五年之后,才能升为主治医师,而后,才可能升为副教授,直至教授的级别。——这是一道道毫不心慈手软的“坎儿”,迈过去,才能逐步发展,有所作为。否则,就会“原地踏步”,停滞在一种“望尘莫及,望‘级’兴叹”的境况中而让日子碌碌无为地一天天逝去。林巧稚心中默默地下了决心:一定要自立自强,干好本职工作,“不争馒头争口气”;要让所有的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女人的名字并不是弱者!

随着工作时间的推移,林巧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住院医师制度的严格。作为一名住院医师,你整天都得呆在医院中,不准私自离开半步,并且要熟知自己管辖范围内病人的病情状况,当“上级”大夫问到时,必须准确无误地答出。身为基层的医务人员,应该在病人或主管大夫需要时随时听候“调遣”,不得拖延时间,以防延误病情;为了做到随叫随到,医院在各个病区、走廊等显眼处都安装了一种能显示四五位数字——标明住院医师身份号码的号灯,以便使被叫医生能在医院的各个角落都能随时看到“信号”,与电话总机房查询、联系。除此以外,住院医师还有种种必须注意的事项,需要自己留神牢记在心。如果你被主治大夫三番五次“提醒”,那你可就要“留神”了。另外,需要“当心”的事还有各种疾病的操作规程,还有……为了熟记于心,林巧稚常在口袋里装着一本小册子,把各种需要注意的规章制度及医疗操作步骤等记在上面,有空就随时拿出来翻翻,以加深印象。

巧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默默地做到了四个字:勤奋好学。在妇产科,她彻夜不眠地守候在孕妇的身边,细致地观察着产妇的点滴变化。当主治医生做手术时,她对一例例疑难病症做到再三揣摩,用心体会,并且将琢磨到的东西用笔记的形式详细地记录下来,反复对照,强化思维。她虽然在协和上了8年大学,毕业后又在这儿工作——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工作得心应手,但是要做好一名称职的住院医师,这些远远不够。为此,林巧稚不着意修饰,不羡慕浮华,一心遨游在医学的海洋中,兢兢业业地工作,用心思考遇到的每一个问题,勤恳、虚心,不懂就问,认真求知,深得科主任及同事的好评。

当然,刚开始由于经验不足,林巧稚也会被病情的“表面现象”而迷惑,“虚惊”失措。如孕妇生产后,会阴部受到损害会产生尿潴留。有一次,当一个产妇因没有导尿而腹围增大,感觉下腹胀急疼痛时,林巧稚就以为她得了卵巢囊肿,心急火燎地把科主任找来。结果主任见多识广,一语道破天机——“没有导尿”。虽然主任什么批评的话也没说,但林巧稚却面红耳赤,比当面骂她还难受,她将此事铭刻在心。以后,她积极吸取教训,对患者病史了解得更为详细,病体检查得更为仔细,工作也更加认真、卖力,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医学的真谛。产房、病房、化验室、阅览室……只要能提高自己业务水平、增长医疗知识的场所,她都会一头扎进去,自觉、主动好学多问,一点一滴地吸取着医学的精华,没有丝毫懈怠……

林巧稚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展现出她作为一个优秀的医务人员应该具备的素质——胆识与能力的。

那是一个寒气袭人、滴水成冰的冬夜,呼呼的冷风夹杂着雪粒,压倒了都市的一切噪音,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风雪狂搅着、呼啸着,席卷着一切,足不出户都使人感到阵阵寒意。林巧稚独自一人在产房里值班。她翻阅着自己总结的小册子,正皱着眉头,默默思索着什么,忽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不知又有什么事了?”林巧稚停止思索,一面猜测着,一面拿起了话筒。

“喂?是协和医院妇产科吗?我是道济医院妇产科。我们这儿急诊室刚来了一个子宫破裂的年轻患者,血流不止,情况十分危急,请科主任麦克斯维尔先生马上来会诊……”

病情就是命令!林巧稚仿佛看到了病人垂危的生命正在风雪中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被黑暗无情地吞噬。她的心“咚咚”直跳,心上的弦紧紧地绷了起来。巧稚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拨通了麦克斯维尔主任家的电话。

电话铃“嘟嘟”地响了半天后,麦克斯维尔才拿起话筒。许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他打着哈欠不大高兴地说:

“林小姐,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难道你不会自己处里,天明再来电话吗?”

“实在对不起,麦克斯维尔主任,道济医院妇产科来了电话,说有一个子宫破裂、流血不止的急诊病人需要您去会诊,您看——

“天气这么冷,偏偏这个时候……林小姐,‘你去紧急处理吧,先止血;如果需要的话,你就做手术治疗;根据病情你自己决定吧!”麦克斯维尔嘟哝着,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不等林巧稚搭话,就重重地把电话挂了。

“主任!主任!”巧稚高举着话筒,急得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翕动着嘴唇,白脖颈也涨起细指粗的青筋,脸上的肉也绷紧了。手术的成功与否事关人命,非同小可,没有经验丰富的主任或其他主治医师在场指导,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住院医师能担得起此重任、不出半点差错吗?假如因一时失误出现医疗事故,一切后果,包括法法律的、经济上的、名誉上的……她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啊!可是,稳定下来后,巧稚转念又一想,救死扶伤是医生神圣的天职,作为一名中国女大夫,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姊妹含恨而去吗?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是担再大的风险,我也要去努力,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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