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晃荡几天,我已然快过不下去了。教官果然凡事好商量,有领导视察的时候便走走正步、站站军姿,没人看的时候便找出树荫一屁股坐下,在原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而在原地除了聊聊天以外还能干出些什么啊。这实在是太游手好闲了,闲到连我这等闲人都觉得闲了。深怕如此苦练下去,回去之后即刻变成社会隐患,危害邻里,成为罪恶之源。
很快社会隐患的名单里再添一人。就在我坐在地上捡石子的时候,新人翩翩到来。我并未留意,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石子,直到被他喊了声名字,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王晓坡。待到他坐在我身旁,我问道:“你怎么也来这学校了,新生报到的时候都没看见你。”
王晓坡说:“那是,你自然看不见我。我去参加市里的一个物理竞赛,其余时间被榨得一点不剩。这不是比赛结束我就急忙赶过来军训了么。”
我见他果然是风尘仆仆,说道:“眼看还有两天就结束了,你还来干什么。罢了罢了,来了也好。过来,给老子擦擦鞋。”
王晓坡自然不买账道:“凭什么?”
我回答说:“老兵欺负新兵是我军的光荣传统。难道你不知道么,老子已经是入伍三天的老兵了。”
晚夕月明星稀,我从未见过这般灿烂的夜晚,耀眼得让我睡不着觉。我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乱侃胡说。直到熄灯之后,一切归于寂静。深更半夜,有人翻身声音太大,大家纷纷起身,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没睡着,索性掏出手电筒聚众打牌。不料期间有个哥们输得太多、惨叫连连,惊动了起夜如厕的教官。从此我们便踏上整夜绕圈跑步的不归路。
跑圈的时候,不远处一辆轿车呼啸而过。
第二天清晨我并未发现王晓坡的身影,找到和他同宿舍的人打听一下,才晓得这小子不仅入伍晚,而且还退伍早。由于身体的原因,他在昨天深夜已然被送回家去。
观光旅游也没有这么快啊。
我无暇顾及他的事情,这天下午就要拉练了。我们在宿舍整理内务,水自然要带的足够,毕竟是生命之源么。但很显然,这里哪有生命之源,分明都是生命之怨。沉淀后瓶底尽是块状水垢,光是看看便令人倒退三步,更别提饮入口中了。于是尽管老师和教官都已明令禁止,大家还是决定冒险前去近在咫尺的小卖部买些矿泉水。经过大家一番商议,我将万分不幸和我们的舍长成为第一批敢死队队员。
我们的舍长名为甄一一,绰号“真二”。不过虽然他拥有一个很二的名字,实际却丝毫不二,否则谁还肯让他当舍长。在此次买水的问题中,他独占鳌头,顺理成章成为第一人选。别拿舍长不当干部,既然已经是干部了,那便安心冲到最前面去踩雷吧,权利与义务可是相统一的。
第二个名额由抓阄决定,我不幸中第。
午休时分,我俩蹑手蹑脚从宿舍里溜了出来。我望了望风,眼见四下无人,立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小卖部。我俩气喘吁吁地跑进小卖部内,猛一抬头,险些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店主这模样生的好生诡异:身材不高、瘦骨嶙峋,皮肤深褐、浑身皱纹,头发干枯,双眼凹陷……
你他妈是怎么从金字塔里跑出来的?
我俩就是以这种心态和店主对视,一时略显尴尬。甄一一想缓解一下气氛,套用《我的千岁寒》里面的经典台词道:“来瓶82年的矿泉水。”
店主看都没看他一眼答道:“82年的没有,有84年的。”
我俩大吃一惊,甄一一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是1982年的。”
店主说:“我说的是1884年的。”
说罢,店主从柜台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刹那间浓烈的馊味扑面而来,瓶子里面盛满黄澄澄的液体。恶心和阴森同时笼罩在我们头顶。我和甄一一相互对视,打定主意。我说:“我们这次先不买了,下回再来吧。”
店主当即一个大跨步挡在门口。由于天生腿短,他险些表演一个劈叉。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直,他开口道:“不行,你们不能走。今天一上午我什么也没卖出去,你们好不容易来了,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我们先打量一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店主,再互相打量一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对方,顿时豪情万丈,直爽问道:“我们直接出去你能怎么样?”
店主说:“很简单啊,你们出去我不拦着,但我会告诉你们教官。”
我们的气势顿时降到一米六以下。
店主开始忙碌起来,边翻箱倒柜拿水边说道:“你们宿舍还是十人一间吧,起码每人一瓶对不对。来来来……”
我们就这样拎着十瓶跨世纪的矿泉水回到宿舍。不出意外,我俩被大家骂得狗血喷头。但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从此以后,我便和甄一一建立了深厚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