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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船上的钟声响过两次后,孩子们就都东奔西跑地忙碌起来。海上要起大风浪了,他们要尽快赶到英国去。

图图成了水手长,手里握着缆绳的一端,嘴里嚼着烟草,也在忙碌。其他孩子全都穿上了剪到膝盖的海盗服,脸修得光光的,像真正的水手那样,提着裤子,急匆匆地爬上甲板。

谁是船长,肯定不用说了。尼布斯和约翰是大副和二副。除了温迪,其余孩子都是普通水手,住在前舱里。彼得握着舵轮,把全体船员召集到甲板上训话,他说他希望每一个人都像真正的海员一样英勇,对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不过他也知道,他们都是里奥和黄金海岸的粗人,如果他们胆敢不服从,他就要把他撕碎。他说的这番话虽然很刺耳,但水手们还是以欢呼的方式,表示了对他的臣服。接着,彼得下了几道严格的命令,然后,他们掉转船头,向英国大陆驶去。

潘船长查看了航海图,推算了一下日期,要是这种天气持续下去,他们将在6月21日到达亚速尔群岛。到了那儿,再飞起来就省时间多了。

他们当中,有的孩子希望这船是一艘普通的船,有的孩子则希望它仍是一艘海盗船。可是,他们谁都不敢向彼得提,因为船长把他们看成了手下,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绝对服从。斯莱特利有一次奉命测水,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就因此挨了十二下打。

大家普遍感到,眼下,彼得故作老实,是为了消除温迪的怀疑。等到他的新衣服做成之后,情况或许就不同了。彼得的这件新衣服,是温迪违背自己的意愿做的,因为它是用胡克一件最邪恶的海盗服改成的。后来,大家私底下议论,说彼得在穿上这件新衣服的头一天晚上,在船长室里坐了很久,嘴里叼着胡克的烟袋,一手握拳,只伸出了弯曲着的食指,像只钩子,挥来挥去,作出恐吓的姿态。

现在,我们先放下船上的事,暂且搁下不提,一起回过头来看看那个寂寞的家庭吧。三个孩子离家出走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说来也惭愧,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提到14号这所住宅了。不过我相信,达林太太是一定不会责怪我们的。假如我们早一点回到这里,带着悲哀的神情探望她,告诉她那些丢失孩子的事情,她或许会喊道:“别做傻事了,我有什么要紧的,快回去照顾那些孩子们吧。”妈妈们总是抱着这种态度,这就难怪孩子们会利用她们的弱点,借故迟迟不肯回家了。

即使我们现在大胆地走进那间熟悉的育儿室,也只是因为,它的合法主人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我们只不过是赶在他们回来之前,看看他们的被褥是不是都晾晒过了,关照一下达林先生太太那天晚上不要出门。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可不是他们的仆人。他们当时忘恩负义,说走就走,连句告别的话都不说,我们又何必替他们晾晒被褥呢?要是他们回到家里时,发现爸爸妈妈都到乡下度周末去了,那不是他们活该吗?他们应该得到这样的教训。不过,如果我们把事情想成这样,达林太太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有一件事我非常想做。那就是告诉达林太太,孩子们就要回来了,下星期四就到家。这样一来,我就破坏了温迪、约翰和迈克尔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计划。他们在船上早就计划好了:他们的出现,准会使妈妈充满喜悦,爸爸会高兴得欢呼,而娜娜会抢先扑上来,拥抱他们。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他们提前知道。不过,要是事先把这事给说了,叫他们的计划落空,也是很有意思的。那样的话,当他们得意扬扬地走进家门时,达林太太甚至都不去亲吻温迪,达林先生会烦躁地嚷道:“真讨厌,这些孩子又回来了。”不过,如果这样做了,我们也得不到任何感谢。现在,我们已经很了解达林太太的为人了,可以肯定,她准会责怪我们,不该剥夺了孩子们的一点小小的乐趣。

“可是,太太,到下星期四还有十天呢,我们提前告诉你,就可以让你少受十天的思念之苦。”

“不错,可是让孩子失去了十分钟的快乐。这代价太大了呀!”

“啊,如果你是这样看问题的……”

“还能有什么别的看法呢?”

你瞧,女人考虑问题总是这样。我的意思是,她们也太好心了。其实,我们用不着关照达林太太,让她提前做好迎接孩子的准备,她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三张小床上的被褥都晾哂过了,她也从不出门,更重要的是,育儿室的窗子是一直开着的。

不过,既然我们来了,就不妨留下来观察一番。我们本来就是旁观者嘛。

现在,育儿室里能看到的唯一变化是,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娜娜的狗窝都不在房间里了。狗窝放到哪里去了呢?

自从孩子们飞走以后,达林先生就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他想,要不是他把娜娜拴了起来,三个孩子很可能就不会飞走了,他不得不承认娜娜比他聪明。

达林先生是个单纯的人,要是他没有秃顶的话,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男孩。他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凡是他认为正确的事,他都有极大的勇气去做。孩子们飞走后,他把这事苦苦思量了一番,便四肢着地,爬进了狗窝。任凭妻子百般恳求,他就是不出来。他总是悲哀地坚定地回答说:“不,亲爱的,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达林先生悔恨已极,他发誓说,只要孩子们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不出这狗窝。这当然是件很令人难堪的事。可达林先生做事喜欢走极端。要不,他就不会一直往狗窝里钻了。过去那个骄傲的乔治·达林,如今变得再谦逊不过了。他常常坐在狗窝里,跟妻子谈论着孩子们和他们那可爱的小模样儿。

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对娜娜的态度。他除了不让娜娜进狗窝外,在其他的事情上,他对娜娜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每天早晨,达林先生坐在狗窝里,叫人连窝一起抬到车上,拉到办公室。晚上六点钟,再以同样的方式运回家。要是我们还记得前面讲过,他这个人对邻居的意见非常敏感。我们就知道,他的性格有多么坚强了。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引来了人们惊诧的目光。我想,他的内心也一定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当有小孩子指着他的小屋子,说三道四时,他努力保持着镇静。甚至有哪位太太探头向狗窝里张望时,他还向她脱帽致意。

这也许有点唐·吉诃德的意味,可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很快,这件事的实情就传了出去,人们深受感动。成群的人跟在他的车后面,大声欢呼。漂亮的姑娘还爬上他的车,请他签名,一流的报纸发表了他的采访文章,社会名流邀请他去做客,并且不忘在请柬上加上一句:“务请坐在狗窝里光临。”

在孩子们就要回来的那个星期四,达林太太坐在育儿室等着乔治回来,她神情忧伤。由于孩子们的出走,她已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她太爱自己的孩子了,难免会有这样的变化。你瞧,她现在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的嘴角变得非常憔悴。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胸口,就像那儿在隐隐作痛。

在我讲这个故事时,有的人最喜欢彼得,有的人最喜欢温迪,可我最喜欢达林太太。为了让她高兴,我们要不要趁她睡着了,悄悄地对她说,你的孩子快回来了?

孩子们离家真的只有两英里远了,她们现在正在空中使劲地飞呢。让我们小声对梦中的达林太太说,孩子们在路上了。

我们这样说了。可真有点遗憾,达林太太一下子被惊醒了,她呼唤着孩子们的名字。可是,这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娜娜。

“噢,娜娜,我梦见我的宝贝们回来了。”

娜娜睡眼惺忪,她所能做的,只是把爪子轻轻地放在女主人膝上。她们俩就这样坐着,等到达林先生与狗窝一起回来了。当达林先生伸出头亲吻他的妻子时,我们看到,他的脸也比以前憔悴多了,但神情却温和多了。

达林先生把帽子递给莉莎,她轻蔑地接了过去。莉莎缺乏想象力,没法理解达林先生的想法。外面,随车而来的一群人还在欢呼,但已习以为常了。

“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就很满足,”他说,“这真叫人难忘。”

“只是一群小毛孩。”莉莎不屑一顾。

“今天,人群里有好几个大人呢。”达林先生微红着脸告诉莉莎。可是,看到她不屑地把头一扬,达林先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大出风头并没有使他得意忘形,反倒使他变得更和气了。有几次,他从狗窝里探出半截身子,和达林太太谈论着他的这番出名的过程。达林太太说,希望这不会使他头脑发昏。达林先生紧紧握着达林太太的手,要她放心。

“我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达林先生说,“天呐,要是我是那样一个人就糟了。”

“乔治,”达林太太怯生生地说,“你心里还是装满了悔恨,是不是?”

“还是满心的悔恨,亲爱的。你瞧,我还是一直住在狗窝里,以此来惩罚自己。”

“你是在惩罚自己,是不是?乔治,你不是喜欢这样做吧?”

“这是什么话,亲爱的。”

达林太太向他道了歉。然后,达林先生蜷着身子在狗窝里躺下,昏昏欲睡。

“你去孩子们的游戏室,为我弹首催眠曲好吗?”他请求道。达林太太向游戏室走去时,他又漫不经心地说:“关上窗子吧,我觉得有一股风。”

“噢,乔治,千万别叫我关窗子。窗子必须永远开着,等孩子们回来,永远开着,永远。”

于是,轮到达林先生请求达林太太原谅了。达林太太走进游戏室,弹起钢琴来,达林先生很快就睡着了。就在他睡着的时候,温迪、约翰、迈克尔飞进了房间。

哦,不对,不是这样的。事情要比这复杂。在此之前还发生了另外一些事,需要讲一讲。那就是在他们三个到家之前,彼得和叮叮铃已经来过了。

当时,彼得的头几句话,就说明了他的企图。

“快,叮叮铃,”彼得低声说,“关上窗子,上闩。对了。现在,咱们得从门口飞出去了。等温迪回来时,她会以为她的妈妈把她关在外面了,她就不得不跟我一起回永无乡了。”

前面讲彼得与海盗战斗时,我脑子里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海盗被杀死以后,彼得为什么不回到岛上去,让叮叮铃护送孩子们回家呢?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彼得脑子里一直藏着这样一个诡计。

可彼得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而高兴得手舞足蹈。听见琴声,他向游戏室里偷偷张望,看见达林太太在弹钢琴。他轻轻地对叮叮铃说:“那是温迪的妈妈。她是一位漂亮的太太,不过没有我妈妈漂亮。她嘴边满是‘顶针’,不过没有我妈妈嘴边的‘顶针’多。”

其实,关于他的妈妈,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他有时候总是喜欢这样瞎吹。

彼得不知道达林太太弹的是“可爱的家庭”,可他还是能听出来,那曲子在不断地唱着“回来吧,温迪,温迪,温迪”。彼得扬扬得意地说:“太太,你再也见不到温迪啦,因为窗子已经闩上啦。”

琴声突然停止了,彼得又向里偷看了一眼,这次,他看见达林太太把头靠在琴箱上,眼里包含着泪水。

“她想让我把窗子打开,”彼得心想,“我才不呢,绝不。”

彼得再一次向里偷看,只见达林太太的眼里还是充满着泪水,不过,已经不是刚才那些泪水了。

“她太想念温迪了。”彼得自言自语道。他现在不禁生起她的气来,因为她的泪水让他的决心动摇了。

彼得心里说:“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失去温迪,那是因为我也喜欢温迪,太太,我们两个人不能同时拥有温迪呀。”

彼得不愿意再看她。他故意在房间里欢蹦乱跳,做着滑稽的鬼脸。可是,只要他一停下来,达林太太的泪水就仿佛滴在了他的心里,使他摆脱不掉这种悲伤的心情。

“噢,那好吧。”最后,彼得终于妥协了,他打开了窗子,“来呀,叮叮铃。”他喊道:“咱们可不要什么傻妈妈!”他飞走了。

所以,当温迪、约翰和迈克尔飞回来的时候,窗子仍然是开着的——这是他们不配受到的待遇。

姐弟三人轻轻地落到了地板上,一点也不知道惭愧,迈克尔甚至忘记了他的这个家。

“约翰,”迈克尔疑惑地四面张望,“我好像来过这儿。”

“你当然来过,傻瓜。那不是你原来的小床吗?”

“没错。可是……”迈克尔还是没有把握。

“瞧,狗窝!”约翰喊着,跑过去探头往里瞧。

“也许娜娜就在里面吧。”温迪说。

约翰吹了一声口哨,叫道:“喂,里面有个男人。”

“是爸爸!”温迪惊叫起来。

“让我瞧瞧爸爸。”迈克尔急切地请求,他仔细地看了一眼。“他还没有我杀死的那个海盗个头儿大哩。”他显然有点失望。幸亏这时达林先生睡着了,要不他听见他的小迈克尔,一见面就说出这样一句话,该多伤心啊。

看见爸爸睡在狗窝里,温迪和约翰不禁吃了一惊。

“说真的,”约翰也对自己的记忆力拿不准了,“他不会是一直都睡在狗窝里吧?”

“约翰,”温迪犹犹豫豫地说,“也许我们记不清楚过去的事了吧。”

他们感到很沮丧,这是他们应受的惩罚。

“我们回来了,”约翰有些失望地说,“妈妈却不在这儿等我们。”

就在这时候,达林太太的琴声又响起来了。

“是妈妈!”温迪喊道,向游戏室那边偷看。

“真是妈妈!”约翰说。

“那么,温迪,你并不真是我们的妈妈啦?”迈克尔问。他现在有点想睡觉了。

“噢,我的天!”温迪惊叹道,她第一次真正感到了痛悔,确实是她们应该回来的时候了。

“我们偷偷地溜进去,”约翰提议,“然后用手蒙住她的眼睛。”

可是温迪有一个更温和的办法。

“我们都上床去,等妈妈进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床上躺着,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于是,当达林太太回到育儿室,想看看达林先生是不是睡着了时,她看到,每张床上都睡了一个孩子。孩子们在等着听她的一声欢呼。可是,达林太太没有欢呼。她确实看到了他们,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和平时的幻觉一样,不是真实的。

达林太太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从前,她总是坐在这儿给孩子们喂奶。

躺在床上的三个孩子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们心里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妈妈!”温迪喊道。

“这是温迪。”达林太太说,不过她仍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妈妈!”

“这是约翰!”达林太太说。

“妈妈!”迈克尔喊。他现在也认出妈妈来了。

“这是迈克尔。”达林太太说。她伸出双臂,去抱那三个她以为再也抱不着的自私的孩子。可是,这一次,她抱着了。温迪、约翰和迈克尔三个人赶紧滑下床,向她跑去。

“乔治,乔治。”达林太太激动地喊起来。达林先生醒了,娜娜也冲了进来,一家人全都快乐得像是发了疯。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动人的景象了。

不过,这时候没人来观赏。窗外躲着一个小男孩,他正从窗外向里张望着。他曾经历过许多孩子所没有经历的快乐时光。但是,眼前窗子里的这种快乐,他却永远无法得到——他,被关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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