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河蚌,我还有着许多与此相关的经历。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我常去游泳。每次去都带一个木盆,让它飘浮在水面,便开始摸河蚌。河蚌通常至少在半人深的水中。我便用脚来踩,河蚌在水中的姿态是竖着的,一大半在泥中,只露出一点点头。脚踩到一个,便顺势沉下,将其从泥中抠出,往脸盆一扔,再继续下去。往往水浅的地方,摸的人多,收获很少。有时干脆游到河的中央,这时的水位,已漫过了头顶,需吸口气,沉下去寻找。一旦发现目标,浮到水面,换口气,一头扎下去,手到便擒来。水深的地方人迹少,故收获颇丰。每次去游泳,既尽兴地玩了,又有不少收获,可谓一举两得。不过这时的河蚌并不肥厚,也有不少的微生物和细菌,甚至还有蚂蝗。那是一种常叮在人的脚上吸血的小虫子,令人恶心与恐惧,因此那蚌肉食之也并不那么鲜美了。只有到了深秋与立冬之时,河蚌才是真的够味的。不过那时的河蚌并不好捕,冬日气候干燥,雨水又少,河水都大幅度地退位,河岸也就大幅度地向河中迈进。要用小铁筢在水深的河底扒挖,收获也不如夏天那么多了,故河蚌也金贵起来了。在市场上能买到的,价钱也贵了不少。
在我的故乡,关于河蚌的民间故事很多,其中流传最广的是是蚌壳精的传说。就是说一个穷渔夫捕回了一只大河蚌放在家里的水缸里,从此每天回家就有一桌好菜好饭,这当然是河蚌仙子到了他家,后来他们就成了一对美满夫妻。亦有用民间歌舞的形式,唱来演来,真是悦人耳目。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看有关蚌壳精的歌舞。一个小美人身着绿绸衣裤,裤脚及袖口用绣花的白绸滚边。手握两片用纸竹制成的蚌壳一张一合、翩翩起舞,绸的质地本来就轻柔,经其一舞,真是飘飘欲仙,直看得我们朝前跟后,不亦乐乎。
(发表于1998年5月26日《常熟日报》)
鳝趣
我们江南一带,多水田、多沟渠、多黄鳝。黄鳝味美、汤鲜,营养价值高,是我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那是一个晴朗的星期日,我跟着乡下的小伙伴阿猫去捉黄鳝,阿猫说:“新秧一出水,水田里的黄鳝便活跃起来了。那黄鳝全身是黄褐色的,滑不溜秋,似蛇像鳗,钻上钻下、游进游出的,真好玩。”我听他一说,来了劲,跟他来到水漉漉、滑腻腻的田岸上,忽然阿猫轻声说,“看脚下。”我低头一看,只见一条黄褐色的东西竟然大大咧咧地躺在田岸边的泥水中,悠悠然地蠕动着。我想:你也太大胆了,看我的!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它,猛地一把抓下去,它却从我的手指缝中轻易地滑走了。黄鳝没抓着,却溅了一身泥,我颓丧地甩甩手上的污泥。阿猫说:“你想逮住它。要用这个。”阿猫扬扬手中的一个黄鳝夹(用两根边缘带齿的毛竹片做成大剪刀状的夹子)。走了不远,又有一条黄褐色的大黄鳝浮动在不远的泥水中,阿猫猛的一夹,只见那条黄鳝在鳝夹里挣扎,它再滑也逃不脱这夹子的威力。
下午天气热,黄鳝大多躲在洞里,阿猫说,我们要换武器了。他拿上钓黄鳝的钓杆(其实就是把自行车旧钢丝一端打磨尖,在头上做个小弯钩就好了),带上蚯蚓。这种蚯蚓比钓鱼用的那种蚯蚓要大,因为黄鳝很挑嘴,它对小的蚯蚓是不屑一顾的。我拎着鳝篓跟在阿猫的后面,田岸边上有不少小洞,那大多是黄鳝的栖身之穴,我们便小心地一个一个寻找,在一个大洞前阿猫说:“洞口泥巴光滑无痕,这个里边准有大家伙。”他轻手轻脚地蹲了下来,静静趴在田埂边拨开洞边上的杂草,稳稳地把钩子送进去。突然,他把手往里一插,再往外一拉,一条大黄鳝在他的两指间卷曲翻动。真神!我惊叹阿猫的抓鳝本领。走不多远,阿猫说,这洞里也有,你试试?我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他说:“你看,这家伙游进游出把洞口的稀泥抹平了,乡谚常说‘多大黄鳝多大洞’。”我便学着他把那钓钩轻轻地伸进洞里,一会儿,只觉得有一股往回挣的力量,我激动地说:“它上钩了,它上钩了。”阿猫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要沉住气,我已经迫不及待把手往里伸去捉,抓到了一条滑腻腻的家伙就往外一拉,我一看,却吓得我浑身冒出了冷汗!那死死地缠在我的手上的,竟是一条令人心惊肉跳的蛇。“别怕,这是水蛇,无毒!”阿猫帮我赶走了蛇,从此,钓黄鳝我是不敢了。
到晚上,阿猫还带我去捉黄鳝。晚上有各种虫子的叫声,脚步所及之处,更有那胆小的小青蛙,只要有一点点的响动,就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黄鳝是极有灵感的东西,它一听到外面的风吹草动就龟缩在洞中不轻易出动了,还常会从你的眼皮底下轻易地滑走。他说晚上捉黄鳝不夹不钓,而是埋设陷井让黄鳝自己上套。到太阳向西的时候,我们把做好的一个个黄鳝篓(用两个篾做的圆筒结扎成像木工用的曲尺形状),在篾篓中放上蚯蚓,放在田岸边的淤泥中,再在上面压上两块硬泥,使鳝篓固定住,便回家睡大觉了。我想,这样行吗?可是到第二天清晨,阿猫叫醒了我。这么早?阿猫告诉我,去晚了,要被别人掏去的。于是,我们就去收篓了。真绝!那黄鳝进了篓子就不用想再出来了,因为那鳝篓是曲尺型的,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一条、两条,呵!有一个篓子里竟然有三条大黄鳝!(一般在十个黄鳝篓中能收到四五条)阿猫说:“今天我们可是大丰收了。”
当我们挑着沉甸甸的小篓子,晃晃悠悠地迎着朝阳往回走的时候,那闪着亮的黄鳝引来了多少惊羡的眼光。那时我心情不用说有多高兴了。我真的是战胜了油猾透顶的黄鳝!
(发表于2006年5月3日《常熟市报》)
深秋落叶
深秋的清晨,空气寒冷而清新,我第一次登上新改建的虞山门的城墙,拾级登高,心中涌动着一股悠悠情思,虞城真的变得越来越美了!
站在城墙的瞭望台上,极目远眺,厂房民舍高低参差,鳞次节比地簇拥在虞山胸前;俯首近望,深黛浓绿的树冠尽铺眼底,空气中仿佛没有一粒微尘,随着一点点轻响,一枚两枚的树叶从树头上落下来,带着某种神秘,有时是隔着房舍或树林,有时在树缝中岩石间,窸窸窣窣地发出一些美妙的声响,那干透了的树叶在林间空地上滚动,如同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林中无处觅,朝阳照在片片叶子上,熠熠闪光,令人顿感心胸无限开敞。我心中充满了快乐,充满了遐想:一次落叶涌动着一次新的焕发,虞城就是在一次次的涌动中越来越深邃洒脱,光洁晶莹。
从秋到冬,让我迷恋的就是这虞山的落叶。泰戈尔说过,人生要“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静美,这就是落叶之美。落叶美的内涵是那么深邃而丰富,你看吧,远远望去,兴福那边有几棵银杏,它们那玲珑的叶片变成了金黄色,如同艳丽的蝴蝶,每到深秋,总是飘飘洒洒地在林间飘舞,特别是那棵老银杏,如同一个高贵国王,冠黄杆实,丰采逼人,没有落叶也就没有了它的那种成熟飘逸。这是在其他季节绝对看不到的情景。
再看看山南的山坡上,那么多的枫树和刺槐,红的如花,黄的如金,一夜秋风,落叶满地,厚厚的,如毡。远望,如同大自然在举行一场加冕典礼,秋的气息热烈而盛大。北山上多杂树,黄、红、铁锈色,青绿与明亮的紫,错杂而繁复,你若在林中穿行,那大片大片树林的落叶,洒洒扬扬铺满地,柔软而舒适,最能让人赏出秋的气韵,使人时时感到生命力的旺盛与顽强。
不远处是一个公园,在瑟瑟的秋风中,总能看到一群群的人,在新辟的跑道上活动筋骨,有老人,有青年男女,也有不少孩童,他们走步、跳跃、唱歌、跳舞。让人感慨,让人想起那些生命中的细节:青春、朝气、莽撞、冲动、热情和岁月的流逝。
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片片撒落的秋叶,看着这一幕幕独特的秋景,我想得很远很远:那落去了叶子的树枝如同国画的墨线,细淡浅浓地勾勒出了虞城的秋色。秋天的落叶就是这样的美,风吹过后,叶片落尽,天地澄明,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而实际上树木已长大长高,悄然增加了一道年轮。虞城不是也这样么,陈年的硕果刚采撷,来年的蓝图已经涂上最美最动人的颜色,正在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就像刚刚谱写完一年的丰收曲,又进入了另一波充满睿智和哲理的回忆与思索,最新最美的蓝图在时间的轮回中已臻于完美。这深秋,它将孕育着下一个灿烂的春天。
(发表于2006年5月26日《常熟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