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的文字,写些烟尘俗事。真亦呼,假;假亦呼,真。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又谁能甄别,只要于人于己有一丁点感悟,就无需计较虚实、判别真假。本来,故事就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哈叭狗
它悠悠闲闲地跟在主人的屁股后面,在花园的草坪曲径上溜达。不知是主人近几年发迹了,还是有些崇洋媚外,称他们的小狗为“哈叭”。
哈叭的主人,是个不小的官,人家叫他李局长,每天总有不少的人上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主人一概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哈叭也跟着摇头晃脑的迎进来、送出去。有两次稍不留神就吃了亏。
一天,一个年轻人拎了两大包东西,推开主人家的门,哈叭一见生人,不门青红皂白,忽的窜上去汪汪乱叫。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狗吓得连连退缩,这时主人从里面出来,用鸡毛掸子往狗身上重重的打了一记,“滚开!”哈叭莫名其妙地挨了棒,有点怨愤,见了生人不许叫,这还像狗么?但哈叭毕竟是哈叭,仍围着主人****摇尾,俯首帖耳。
“请进来,小徐。”主人对年轻人又是茶又是烟的,热情招待。
“这狗真好。”不知年轻人是真的称赞哈叭还是讨好主人。
“毕竟是畜牲,有点灵性已难能可贵了。”主人的两句赞美之词使哈叭的尾巴又一次得意地翘起来。
又一次,哈叭在门前光洁的地板上半闭着眼睛养神,咚咚咚的敲门声使它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门一开,闪进一个陌生人来,哈叭吸取了上次吃棒的教训,一看,来者没带什么,便呼的窜上去汪汪乱叫。没叫上两声,狗屁股上又重重地挨了一鸡毛掸子。哈叭汪汪小叫两声,眨着困惑的眼睛,悻悻然便没有了声息。哈叭的屁股上有些隐隐作痛,可它忍了,两次鸡毛掸打得似乎有些冤枉,但局长对它这么好,它受些委曲也应该的。“士为知已者死”么。
主人把陌生人领进客厅,茶呀,水果呀,又是热诚地招待。
“这一点小意思,给夫人买一些衣服穿穿,不成敬意。”来人挺客气,可哈叭不太懂他的话。
“我们之间谁跟谁,还这么客气。”局长的客套哈叭是听得惯了,也能汪汪哼上两句,不会走样。
现在,哈叭真的变聪明了,每次来人,一看有没有拎包,二看主人的态度,再也不随便乱叫乱咬了。主人也对哈叭大加赞赏,逢人便夸哈叭懂人性,是一条难得的好狗,哈叭也就更“哈叭”了。主人说朝东它朝东,主人说朝西它朝西,要是主人偶尔漏了一个屁,它保证能不声不响地把屁嗅光,不让主人被人评头品足。
一个双休日,局长一家要外出旅游,哈叭自然没有跟去,它的任务是看好家门。看门对哈叭来说是“小事一桩”,哈叭在这宁静祥和的花园里,怡然自得,心情好极了,它半闭着眼睛,蜷伏在碧绿的草地上,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做着甜甜的狗梦。
这时有两个生人进入了花园,哈叭一骨碌立起身来,连懒腰也没敢伸,“嗖”的窜上去,慢,得看清情况再说,免得好心再做了蠢事。只见两个陌生人拎了两个大包进了内屋,哈叭想主人不在,送礼的又来了,叫又不敢叫,喊又不会喊,正在犹豫,只那两个人扛了两个大包从里屋出来了,开了园门走了,根本没看一眼哈叭。哈叭倒也不计较,它想,主人不在,没人接待他们,让他们回去好了。哈叭又躺在太阳底下做那甜丝丝的狗梦了。
突然狗屁股上“啪啪”两下,把哈叭打得从草坪上弹起来。哈叭正待发作,只见主人怒容满面,手握鸡毛掸横立在眼前,吓得哈叭把叫声噎了回去,它糊里糊涂地进了内屋。啊,内屋一片狼籍,箱翻了、橱倒了、抽屉撬开了……哈叭明白了,家中遭到了贼偷。它想起了那两个扛走两个大包的人,可包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呀。
哈叭毕竟是哈叭,那两个人进去时包是空空的,出来时包却是结结实实的了。
(发表于2003年3月20日《常熟文艺》)
小伟捉贼
小伟迷迷糊糊地刚睡着,就被“捉贼!捉贼!”的喊声惊醒。他一骨碌翻身下床,直奔楼下。庭院里黑黝黝的,只听到喊声,看不见人影,他急步走出楼门,蓦的一个黑影从眼前窜过,直奔围墙,像野猪一样,“嗖”的一声上了围墙。小伟脑际一闪,“是个惯偷”,他毫不犹豫地窜跃过去,揪住了那惯偷的衣衫,使劲往下一拽,只听得“扑通”一声,黑影不见了,小伟手中只剩下一件衣衫,“贼胚!倒会金蝉脱壳。”
这时,喊捉贼的人们亮着电筒围拢上来,直埋怨,“怎么让他跑了?”在手电筒摇曳的光亮下,小伟眼睁睁望着手上的衣衫,那是一件茄克衫,好面熟啊,小伟不禁一愣,“是他?”他急忙上楼进房,仔细一看衣衫,果真是他!这贼种没改好。小伟气得眼睛发红。他与小五偷盗过仓库,被抓、被审、被判、被释放的情景像电影似的在脑中闪过。
小伟拿着衣衫,在派出所里说着什么。
小伟领着派出所的人到城郊小五家。小五母亲哭哭啼啼地说:“小五昨天去了城里,到现地还没回来,这个冤家怎么又犯了老毛病了?”
民警在屋里看了看,回头对小五母亲扔下一句话:“等小五回来后叫他马上到派出所来!”
小伟仍在派出所里解释着。民警问:“你们从狱中出来后见过面吗?”“没有。”“你肯定这衣衫是小五的吗?”“错不了。我从狱中出来,分别时这衣服是我给他的。”“围墙不高,你只要稍快点,就能抓住他!你怎么能让他逃了?”民警的问话有些不客气。
小伟极不耐烦民警用不信任的态度审问他,以前公安局民警也用这种态度审过他。他悔恨了好一阵。今天他是半夜起来抓贼的,抓贼的人怎么能与贼一样的被审问呢。他只怨自已不争气,这时有嘴也说不清。
突然,小五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小伟像找到了出气筒似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小五想扇他几记耳光,被民警拉住了。
“你干的好事!”小伟冲着小五吼了起来,小五人未站稳,被小伟的气势吓得躲在一边发愣。
小伟抓起台上的茄克衫掷到小五面前,小五一看,不由得“啊”的惊叫一声,“是你扒下了我的外衣?”
“你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小伟恨恨地说。
“那天我去城里办了些事,回来晚了,想来看看你,突然听到有人喊捉贼,我立即朝一个在黑暗中逃窜的贼影追去,他窜过铁门,我翻上围墙想断他后路,不巧被人拉住,我幸好上衣钮没扣,脱下衣服跳下去又追,一直追到城西一个建筑工地上才抓住了他。”小五朝小伟看了一下又说:“要不是你拉住了我,这小偷早就抓住了!”
小伟眨着惊奇的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小五的肩膀,高兴地说:“好小子,你倒成了英雄了。”
(发表于1997年3月2日《常熟日报》)
小河里的歌
一阵轻松的橹声划破了乡村黎明的宁静。
“阿福根,这么多钞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船上的阿兰有些激动。
“女人家,少噜苏。”船梢上的阿福根那喜悦之情也难以抑制。
“当心点,黑铁麦榻的。”阿兰是惊,是喜?
“笃定泰山,我摇了几十年的船了。”阿福根话音未落,突然“扑秃”一声,橹板轻悠悠地氽在水面上。
“撞着了赤佬,脱橹哉!”阿兰用篙子一撑。
“你撑啥断命篙!”阿福根脚根未稳,往后一退,只听得“骨咚”一声。
阿兰回头一看,突然大喊一声:“阿哟!”
阿福根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懵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阿兰。阿兰一个箭步跨到后梢,扶起倒在船舷上的人革包,拉开一看,不由得惊叫一声,“钞票掉到河里去了!”阿福根一听到钱掉到河里去了,从头到脚像浇了一盆冷水,冰凉彻骨。
阿兰手足无措地号啕起来,阿福根像喝得烂醉的酒鬼,昏昏然不知其所。
这时后面摇上来一条小船,船上一老一小,见这条小船横在河道上,一问才知是钱掉到水里去了。老大爷说:“呆着干什么,还不下河去捞捞看。”一句话提醒了阿福根,他脱去衣服就下河摸起来。
入秋的河水已开始发凉,阿福根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凉意钻入肌骨,渗入脊梁。“爷爷,我们上学还早,我来帮他们摸摸看。”那个少年也脱去上衣,下河帮着捞起来。阿兰在船头上焦急地等待着,瞪着眼睛望着被搅得混浊的河水。
“爷爷,钱!钱!我摸着了。”那个少年举起一捆湿漉漉的钞票,兴奋地说。
阿福根望着那捆“大团结”,精神为之一振。疲倦、寒冷一扫而光。
“叔叔,钱给你。”少年捧上钱,那红扑扑的小手冻得发紫。
站在船头上的阿兰惊喜地说:“阿福根,还不谢谢人家。”
阿福根如梦初醒,连忙从那捆钞票中抽出几张“大团结”递到少年面前。少年眨眨大眼睛,急忙摇手说:“不能,不能,老师说拾到东西要还给人家。”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阿福根此时听来犹如当头一棒!他捏着冷冰冰的钞票,心里像开了锅,热得钻心的疼。
今天一早阿福根夫妻摇了小船上市去,船到裴家桥,阿兰从河里捞着一个人革包,里面竟是一捆捆崭新的钞票,足足有五千元。活到四十多岁的阿福根,从来也没有拿到过这么多的钱,他直乐得手舞足蹈。
“叔叔再见。”少年的一声招呼,惊醒了阿福根,他回头对阿兰说:“快把钞票送到派出所去!”阿兰先是一惊,再望一望阿福根,什么都明白了。
天亮了,一道阳光穿过薄雾,河面上闪着粼粼波光。小船的划水声像一曲清亮甜润的歌,飘荡在宁静的河面上。
(发表于1987年3月14日《常熟市报》)
向着光明奔驰
当我急匆匆地赶到车站时,天己经擦黑了,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哪里去找送客的二等车呢?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同志,想赶路?”我回头一看,是一个穿西装、戴领带的小青年。我急忙问道:“你是踏二等车送客的?”
“不,我是用小轿车送客的。”
“轿车?”我一愣,“去余市。路上能开吗?”我有些怀疑,但是一辆紫红色的小轿车确实停在面前。
“放心好了,去余市去年已修了公路。”
“噢!”我惊讶之余感到十分庆幸。
轿车在平坦的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我不时望望窗外,远处的田园山庄己渐渐地隐没在茫茫的暮色中,我轻声感叹道:“这几年农村的变化真大呀!”
“是呀!”小青年接着我的话头说:“这两年我们乡乡通了公路,交通十分方便。”
“二等车也少见了。”我又想起了往日穿行在乡村小路上的二等车。
“少了,这种车落后于形势,遇上急事,货多的客人就困难了。”小青年说着就开亮了车灯,两道耀眼的光柱射向前方。他回头又问我,“你怎么老提这二等车?”
“我尝过这二等车的味道,难以忘记呀!”我感慨万端地说。
“怎么,你吃过二等车的苦?”
“是呀,前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急着要去余市演出,雇了一辆二等车,车主是一位壮实的农民。我们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他竟下了十二次车!我看看表,望望夜空,焦急万分。这位车主也看出我的不安情绪,脸上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前面又是一条沟了,我准备下车,可是这次他没减速,看样子要从那横在沟上的小石条上过去,只见他紧握车把,紧绷着脸,直挺挺地向小石条骑去,这时我倒有些担心,但愿老天有眼,平安无事。谁知,车到小石条,前轮‘扑!’的一滑,从石条上直滑下来,随即‘啪哒’一声,我们连人带车摔在水沟里……”
小青年听后,哈哈地笑个不停,“后来呢?”
“后来我们从沟里爬起来,人倒没伤着,可车把却断了一只,我真想骂他几声,但一看到他那充满歉意且又十分可怜的神态,心也软下来了,随手扶起自行车说:‘上车!’他睁着惊异的眼睛说:‘车把断了,能骑?’”
“‘这你别管,快上车!’”
小青年忽然减慢了车速,笑得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说:“后来嘛,你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扶上车,单手握把,飞身上车,见沟单手一提,前轮轻而易举地过去了,再两腿一夹,后轮也稳稳当当地过去了。到了余市,把车主惊吓得内衣也都汗湿了。”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青年绘声绘色的叙述,使我惊奇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就是那位车主的儿子呀!”小青年终于露了底。“我们还知道你是杂技团的车技演员。”
“噢!原来是这样。你爸爸还踏客吗?”
“他现在用摩托车送客了,我们买了一辆摩托和一辆轿车。”
“这轿车是你私人的?你是个体户?”我又一愣,真正感到了农村的巨大变化。
“明年,我妹妹高中毕业了,爸爸准备再买一辆轿车,那时,我们家庭服务公司的规模就大了。”小青年眉飞色舞地说。
余市到了,我下了车,付了钱,看着小车调转头,射出两道雪亮的光束,向着充满光明的地方驶去。
(发表于1985年3月《常熟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