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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凤栖梧桐拟再飞

八哥旁观良久,歪着脑袋瞧来瞧去,奈何心思有限,着实猜不透人们的想法,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师太交给的任务,心无旁挂,尽管路十三还在鬼门关口徘徊,但也确实是鸟力所不能及的。不如趁月色皎洁,去寻些食物裹腹才是正事。

不远处有轻雾渺渺,急忙连飞带蹦过去看稀奇。原来是一堆燃尽柴火漫散的余烟。八哥跳上大石头,突然吓了自己一跳,这石头里怎么还有一个脑袋呢。扑楞起翅膀欲飞,颠了两颠、颤了两颤,不料好奇心犹比身子更重,只好边作欲飞状边歪头歪脑细看那颗人头。——人头浮在水面,双目紧闭,长发乌黑披散开来漾在水里,忽然眉心一颗红豆吸引住了八哥,红豆色泽艳红,浑圆饱满莹莹欲坠,正是填肚子的最佳美食。挪动俩爪,眼珠儿贪婪地盯着眉心红豆,挥翅雀起,扶摇掠过——尖尖利嘴准确无误地掐在了花儿的眉心,一滴酝酿凝固的血泪,顿作雾状消散,痛得花儿好一声大叫。

八哥一惊上天,小小鸟胆仿佛坠到了屁眼儿,连忙兜紧屁股,高高飞到一株青竹之上,头下尾上先把受到惊吓的鸟胆安抚回原位,跟着唧唧歪歪一嘴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省骂滔滔不绝脱口而出,吱喳浑淆,不知哪一句骂才能消解掉适才惊吓之恨。

丁老三用脚隔开二丑的断魂一踏,冲二丑叹气道:“唉!你就别掺合了。”冷语酸言中不尽的懊恼。

哥俩儿的两只脚正在提踏不清之际,八哥尖锐凄利的叫骂声惊动了兄妹三人。奚小妹霍然醒悟。事关己甚,慌忙提气纵身,直扑那池“花儿醉”。

花儿被奚小妹拎出池子的时候还在雪雪呼痛。喊了几声,感觉寒冷犹胜于痛,便一面抖动牙齿,一面挣扎起来。

清香粉红的一池“花儿醉”,早已失去原来颜色。这样的水奚小妹闻一闻都会恶心。

哥俩恰似哼哈二将,如影随形也跟了过来。

一撒手,奚小妹把花儿又扔回到池子里。

花儿非常适应这个温度,没入水中露出头来,用手胡噜胡噜脸,张嘴刚要骂,突然一惊,左臂一扬,左手纤纤食指点击奚小妹,“啊啊……啊……”一时激动,就那样僵持不动。两眼可不闲着,溜了奚小妹好一身鸡皮疙瘩。

其神情象是奚小妹鼻子上突然长出来一朵牡丹花。

丁老三和二丑受其感染,不禁也倾头去看、仔细端详。奚小妹面皮薄嫩,怎经得住这个,一张粉脸登时如红布一般。不由心想:都看我干什么呀?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古怪不成,伸手抚拭,柔滑细嫩,也没什么呀。

奚小妹气极无语,心中便如倒海翻江一般,无数个念头纷纷掠过。可惜了一池好端端的花儿醉。极尽心血付之东流。这该死不死的孩子,谁家地呀?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上天注定我无此缘份么?早就去信给了师父,言这门功夫将不日练成,如此一来,怎么跟师父回禀呢?尽管数次骗过师父,那都是先前年纪小不懂事。此事我若如实回禀,师父肯定不信,又该说我糊弄她。

花儿小手指定奚小妹,僵指不动。两只小眼珠开始不闲着,左右游移。啊唷!抢先入眼的是二丑那张脸,白中带粉,粉里透红,红中露紫,简直丑不堪言。心里忽悠一翻腾,不是想呕吐,花儿做乞丐时候,什么催人呕吐的事物没见过。自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铁定是地狱了,这不判官大哥吗。

花儿眨巴眨巴小眼珠,道:“你那只笔呢?你笔藏哪去了?还有账本?怎不拿出来让我瞧瞧?”

二丑一怔。

花儿又道:“大风大浪我经得多了,死便死了,有什么可怕,难道你以为我看你长相骇人,便怕上加怕,接连怕到另一个地狱去,那可好玩得紧,我一并就连闯两关。”

二丑二怔。想了想,恍然大悟。急转身躲到丁老三背后。心说:搞了半天,这小丫头把我当成鬼了。

花儿目光自然落在了丁老三身上,只看一眼,两手急忙把两眼捂住,“羞羞羞,勾死鬼,露着胸。”

丁老三原本极力扮做潇洒倜傥状,闻听这话,顿时失去自信。苦于无处可藏,总不能躲到女人身后。终因功夫到家,面皮也禁得住折磨,不红不白地涎着脸,目光却不敢触及池中这个小妮子。扭头找二哥蔽解尴尬,二哥不在,早先他一步躲后头了,只好极不自然地看奚小妹。没想到奚小妹听了花儿那话也正在看丁老三。二人目光猝然相遇。丁老三目光早就虚虚弱弱遮遮掩掩不堪人视,面皮当先溃退,腾然灿烂似如晚霞。

男人如果知道害羞,还能够脸红,定然极重自尊而且多富童真。爱脸红的男人最招女人爱。

奚小妹一张粉脸也被映得泛起红色。

花儿眼波流转,又看奚小妹,喉咙一哽鼻子一酸,泪水似断线的珍珠双双对对坠落下来,小嘴一撇,撇后一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奚小妹这个生气,心想:我就是再难看还能难看过二丑?再奇怪还能奇怪过三哥?怎么一到我这里,非要用哭的方式来表达呢?

泪水与鼻涕齐流,哽咽声声,一副委屈无助的伤心模样。害得奚小妹劝也不是骂也不是走更不是。

“啊……唔哇……妈啊,嗯,妈呀,你让孩儿找得好苦啊,你怎么躲到了这个鬼地方,死了也不告诉孩儿一声,害得宝贝好找啊!”

奚小妹大骇。丁老三更骇,骇得丁老三摇了两摇晃了两晃才稳住身形。二丑顾全大局,为了不让孩子再看到自己这副尊容,也连忙跟着摇了两摇晃了两晃。

“停,停,赶快停,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怎么成了你妈?”奚小妹急急忙忙澄清。说来也是,男人从都没碰过一下,更不要说有孩子了,难道和男人动手打架也算被男人碰过吗?奚小妹又急又羞,若那样算来,十几个孩子已然不在话下。奚小妹玉女素心,师父一辈子也是云英未嫁,对这挡子事均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师徒二人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

花儿泪水来得虽急,去势更快,雨收云散止住哭声。瞠目结舌呆呆地看定奚小妹,哭不下去了。

二丑在丁老三身后干咳一声道:“四妹,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我,我,我回去啦啊?”

有些秘密还是少听为妙。二丑军营之中混际多年,深知其中真谛,不该听的决不能听。

四人正八只眼珠轮流转,各自心疑不定之际,忽然有一个清楚柔和的声音由远及近传送过来。想必这人学识渊博,先送入大家耳中的是一首绝句,“蝉嘶意悠远,蛙鸣夜渐深。青竹扮绿水,星稀月隐人。前面可是四妹么?”

哥仨闻听此言,心中均是一喜,来人正是磕头的大哥——冬阿大。冬阿大祖籍南方,先前任军中谋士,此人计谋出众,博学多才,兵败众人跑时也跑到这山谷来了,看来今夜这事儿,真需要他给摆布摆布。

冬阿大长袖飘飘,由竹林之侧、小溪之旁缓缓而来,因为距离稍远,冬阿大也是眼神不济,远远的见这边有几点锐光闪现,知道是四妹未睡,因为只有四妹才头戴银饰,便遥遥打了一个招呼。见这边半晌无人应答,心中奇怪,大步溜星径直来到众人跟前,近前定睛一看。霍,人还挺齐,哥儿几个都在。正要问问因何不睡,忽见三人面前的大石头里有一个人形物体,吓了冬阿大好大一跳。这山谷之中几个月也未见人迹,怎么忽然从石头里冒出来一个人呢?难道是孙悟空第二不成。冬阿大将脖子伸到了极限,眼珠子瞪至最圆,嘴巴跟着张到最大。寻思:我说么,哥儿几个半夜还不睡觉,原来今天大圣出世啊,但不知道这猴头此时神通大是不大,若能帮助我们灭元兴汉,驱除鞑子远离中原,岂不是妙事一件。

花儿见这妈矢口否认,不认自己做女儿,心中着急,也顾不得夜深秋凉,忽地直立起身子,任凭一身湿漉漉站在池中,心酸气急憋屈难受,小胸脯一起一伏,冷冷地凝望奚小妹。

“即然你不是我妈妈,那你刚才抱我干什么?”

奚小妹哭笑不得,我几时抱你,只不过拎你出来一下,再者说你不跑我池子里,我又拎你作甚,这事儿解释起来很费力气,先说主要的吧。

“你是怎么进我池子里的?”

花儿一听,忿忿然道:“什么你池子?为什么是你池子?我先看见的!是我池子才对!

花儿听这女人不是自己的妈妈,登时变换了颜色,敌对之心立起。

冬阿大一听是女孩声音,心里就想:真是天助瘟元,好不容易从石头里蹦出一位,还是个母猴子,估计法力也要大打折扣,用起来肯定不会得心应手。

冬阿大每天小茅草棚里一呆,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名副其实老书呆子一个,哪里晓得奚小妹悄悄练功一事,此时是一头雾水,越看小母猴子越泄气。

二丑就着月光,见冬阿大两眼似火眼金睛一般,灼灼放光,忙轻轻捅了捅大哥,将往来原由说给他听。

冬阿大立刻收了火眼金睛,脖子也趁脱臼之前缩回原位,更泄气了,一口气直泄到丹田,在丹田之中左拱右拱一会也不安生,总思谋着放出去才甘心,扭了扭屁股,偷偷挤出一个蔫屁,肚子里登时倍感舒服。

花儿见漂亮女人瞅着自己一言不发,心里有点发毛,从前争抢东西都是众花子齐上,今儿敌众我寡,破石头盆子也没什么用处,搬也搬不动它,给她就是。临走之前留几句场面话,这是规矩,“好啦好啦,你别伤心啦,盆子归你啦,我花儿说话算话,我是响当当的小叫花。”

奚小妹哭丧着脸道:“盆子无所谓,可惜我一池水。”

花儿闻听,鼻子用力嗅了嗅,嘴一撇,道:“可惜什么呀?难闻,还有一股子臭味。狍子要是不撵我,我说什么也不会进来。这么臭的一池子水,你请我来看我还来吗?”

花儿一直在花子堆里混,肮脏恶臭早就习以为常,对香味比较迟钝,正宗的香臭不分。

奚小妹一听气极败坏,心说:你是我祖宗啊!我请你?白白浪费了一池花儿醉不说,还说臭,臭?哪里……还别说,味道真变了,味道真有点臭。奚小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幸亏我没钻进去泡。

冬阿大轻轻拉奚小妹到一边,低低耳语,奚小妹不住点头,冬阿大又返回池子近前,对池中花儿道:“小姑娘,你是怎么进这山谷之中的,能不能告诉伯伯?”

花儿生死尚且不惧,还管什么能不能,冲冲然道:“告诉你又有何妨。”

一五一十详细诉了一回。

冬阿大边听边点头,等花儿说完,撺掇道:“孩子,即然你叫了我四妹做妈妈,为何不再叫上一声,或许她真的是你妈妈呢?”

花儿将信将疑。心想:刚才明明叫过了,这大美人不答应,再叫又有什么劲。可是又越看奚小妹越顺眼,如果真有这样的妈妈,每天叫上一千声一万声也不会觉得烦,哪怕和妈妈在一起过上一天,今生便没有遗憾了。一想到这儿,眼中泪水又涌了上来,颤抖着双唇情不自禁又叫了一声妈。叫完心里很是没有底,恨自己不争气,慢慢将头低垂,目光却勾住奚小妹面庞恋恋不舍移开,头越垂越低,下颌快要抵触到嶙峋锁骨,两眼终于看不见面前的奚小妹,双眸微合,大滴的两颗泪珠映月坠落,珍珠丝链一般滴到花儿醉池水当中。

奚小妹见小姑娘凄凄惨惨可怜无助,顿时觉得心碎欲绝。可能前生这小姑娘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吧?不然怎么会有恍如隔世重逢一般的感觉呢,此刻不消说糟蹋一池花儿醉了,就是要奚小妹用生命去争去抢,也执意要把这小姑娘搂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细诉别来相思之苦;分明前世的亲生,天可怜见,这辈子重继亲情,两世轮回再做母女……

“乖宝贝!”奚小妹响亮地应了一声,“娘地好闺女儿。”

奚小妹江湖儿女,心胸磊落惯了,敢想敢做,毫无忌讳,这两声应承的毫不做作,无一丝牵强。

猛抬头,花儿一脸的诧异,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试探着又叫一声……

奚上妹早伸出双手分执花儿两胁,一用力抱出池子,双臂一环将花儿搂个结结实实,也不管这女儿身上湿淋淋脏兮兮,垂下头来一边腮上亲了一口,啧啧有声。

看得丁老三忌妒心起,羡慕死了花儿那两个腮帮子。

花儿也回抱奚小妹的纤纤细腰,半晌哽咽无语,稍倾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又跳又叫又拱又蹭,小毛驴撒欢相似。搞得奚小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自前胸至足下,滴淌淋漓湿个透彻。

原来刚才冬阿大将奚小妹叫至一旁,说的便是这个花儿,留下来只能和奚小妹在一起,若不然趁天黑未明赶紧送出谷外,这时夜已不长,再拖沓梦可要多了,天都快亮了。奚小妹不置可否轻轻点头,打算回来看看情形再说,不料想这一看登时瞧对了心思。其实还是奚小妹心软如水,见不得可怜,一颗心尽是似水柔情,况且这小姑娘也真是伶俐可爱,白白捡个女儿,心里也非常欢喜。

冬阿大趁奚小妹不注意,悄悄给丁老三使个眼色,用嘴向谷外呶了呶。丁老三会意,知道是要自己天亮后到外面打探一下这小姑娘的出处,必竟还在逃难之际,一丝一毫也大意不得。

奚小妹搂着花儿一边儿嘁嘁嚓嚓唠得有滋有味,想必是打算把黑夜当做白天过了。哥儿三个可没这份闲情,就要打道回茅草房。

奚小妹急忙喊住了三位,“三位哥哥,那边不是还有一位么?那位你们商量商量一并处理才好啊!”

丁老三心中明镜一样,一门心思想要路十三自生自灭,因为这个对手太可怕了,无论哪般都对自己不利,唯死解忧。

二丑心里也记着这回事,但不好明说,隐隐觉着丁老三做得有些过份。此时闻听四妹提及,忽然想起来一样,道:“对呀,路十三还在那边趴着呢。”

冬阿大忙道:“什么什么?还有一个?这个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二丑据实回答,“石头里。”

冬阿大惊喜交加,大叫道:“上天助我,如此灭瘟元兴大汉指日可待矣。”

众人一听,俱是心里迷糊,均想:那小子软得像条虫子,还能灭谁呀?大汗出了一身倒是很有可能。

等冬阿大一见路十三就彻底泄气了,一个劲埋怨,“怎么还没等孕肓成熟就从石头里往出蹦啊?你这性子也太急了?”

丁老三皱着眉头告诉大哥路十三来这里的真实目地,又添油加醋地讲了此子的阴暗行径。

冬阿大沉呤良久,心想:这事儿事关三弟和四妹,我若一言不发说不过去;说吧,弄不平衡不是得罪这个便要惹着那个。

“三儿啊,你看啊,哥哥给你分晰分晰,无论是杀了路十三还是让其自生自灭,首先四妹那关就过不去,四妹心肠虽软,可也是个贞洁烈女的性儿,弄不好……这辈子……嘿嘿……”言下之意,你自己掂掂量量吧。

冬阿大察言观色,见丁老三板着张脸不置可否,知他没有注意,接着又道:“你要留着他呢?留着他?嗯,留……着他……”冬阿大苦思对策,忽然道:“不如这样,最好是咱们将他医好,然后再给他些许好处,到时他翻然悔悟,只道天下间唯你才是哥们。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哥们儿。唉!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你拿主意吧。”冬阿大一记回传,烫手山芋又抛还给丁老三。

丁老三感觉吃着烫嘴,扔了闹心。左颠右倒。无意间看了一眼远处轻轻私语的母女,很奇怪奚小妹怎么不关心这里。再一思量,心中霍然一惊,这不是静观其变看我怎样定夺吗?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怎么事到临头却鬼迷了心窍,若然苟且,岂不猪狗不如。恐怕余生都要在忏悔中度过。为了一个女人,虽然是万里挑一的女人,但也不是做无义无耻之事的理由啊。

丁老三见冬阿大仰面向天,正在观天宇中的星辰,就道:“大哥,我这里有祖传的‘千日续断膏’,不过要服用千日方可。这厮非三年时间不能站立,吃喝拉撒何其难哉,唉!”丁老三越想越上火,心说:这是如假包换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哇。

冬阿大定定地看着宇宙中的星辰,一言不发。一只大拇哥却悄无声息,橛子一样竖在了丁老三面前。

丁老三脸上一红,心中好不惭愧。

****

凌晨的山谷,淡雾漫锁,顶着薄雾踩着朝露,奚落花径直来到苍翠欲滴的青松下等候大师父。

奚落花这个名字是奚小妹给起的,寓意天女散花落入凡间,姓当然要姓奚了,随了小娘奚小妹的姓。花儿很喜欢这个名字,当然更喜欢这位美丽的小娘。

冬阿大揉着睡眼打着哈欠珊珊来迟,打不起精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从来没生过收徒的想法,而这个从天上落下来的徒弟,委实搞得冬阿大倍感头疼。一开始教的时候确实是倾馕而授,可这徒弟却极不给面子,每每冬阿大情绪激昂、引经论典之际,奚落花常常是神色委迷、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令冬阿大好生泄气。

冬阿大博古通今,对周易八卦奇门遁甲最是精通,摆兵布阵更不在话下,偏遇奚落花如顽石似生铁毫不开窍。冬阿大越教越怕,怕的是久教无果,她娘奚小妹不答应。于是搅尽脑汁搜罗一些坑蒙拐骗的伎俩,耳提面命不厌其烦讲给奚落花,奚落花可能是认为这些知识对了自己脾胃,和从前乞丐身份很是相符,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时不时又找些七零八碎不登大雅的来问,常常搞得冬阿大也张口结舌,认为奚落花不当坏蛋真是太可惜了。

冬阿大极其自负,自负的人大多讨厌别人的不耻下问,因为有的问题冬阿大也搞不懂,雕虫小技怎能入冬阿大的法眼。满腹韬略无处施展,捡个徒弟又不遂心,这种感觉冬阿大很不喜欢。

这几天轮到冬阿大授奚落花早课,每天凌晨冬阿大不得不起来,来了也是老僧坐禅,这个说的有气无力,那个听的无精打采。哈欠连天,越来越提不起精神。

晨雾越来越重,几丈外便迷蒙苍茫。白茫茫地雾气把人变成了睁眼瞎。这天气最适合睡懒觉,冬阿大渐渐睡意朦胧。

奚落花仿佛也在半梦半醒之间辗转徘徊。

越来越粘的两道眼皮,终于重新粘到了一起,再也不愿意分开。

奚落花歪着脑袋,偷眼看大师父。

回笼睡往往最是香甜。冬阿大垂着头,背倚松干,虾米一样弓着身子,闲适散淡的生活早就淘空了冬阿大的锐利,年纪也是越来越不饶人啊!

“大师父,大师父,”奚落花轻轻呼唤。这声音比催眠曲更轻柔几倍,更加诱人入梦。

轻轻鼾起,喝呼有致。冬阿大已经完全滑入到梦乡之中。

奚落花慢慢直起身,上前扶正大师父的斗笠。不能让露水沾到大师父。

轻呼慢吸,一边搓着手一边歪头看看还有无破绽。

结果很满意。

轻轻一个响指,八哥黑妞破雾而至。

这东西和原主人毫无二致,均是重利之辈。这两年又和奚落花好上了,八哥的座右铭是——谁吃得开,就向谁靠拢。

八哥回头回脑看冬阿大,小东西很惧怕这个老头,因为前些日子刚和老头结了梁子。

前些日子老头闲来无事,于荒山野岭之中逮到两只蛐蛐。老头老眼昏花,其抓捕过程异常艰难,压死七八只,捂死了两三个,最后好不容易在半伤半残的蛐蛐俘虏里挑出两个健将,急忙关一盒子里,挖一个小小孔,单眼吊线一看,嘿嘿,俩小东西非常不团结,在里头斗得翻翻滚滚,你抓我咬异常激烈。老头挺高兴,很有成就感。自得其乐么。

八哥每天飞来飞去,飞去飞来,这两天馋肉了,偷偷听丁老三和二丑的对话,言那边洞里的路十三酷夏来临,总不洗澡身体发痒,似乎有长蛆的倾向。八哥一听兴高采烈,那东西绵软香甜,想起来就有食欲,谗地直流口水。急急忙忙飞过去一探究竟,不料想路十三那笨蛋正用两手学着走路,虽然走得一溜歪斜,前摇后晃,却无一丝要发腐长蛆的态势。八哥顿时大失所望怏怏而回。正逢冬阿大背着两手唱山歌,八哥大惑不解,老头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在后面蹦蹦哒哒跟了半晌,突然发现了冬阿大手里的那只盒子,偏巧老头尿急,把盒子往地上一放,背转身子撒尿。八哥一见机不可失,急忙蹦到盒前一探究竟,单眼吊线,幸亏盒子异常浅显,见里面有一只铁头大将军,一个金甲大元帅,正捉对厮杀。当时就忍不住了,这点心太趁心了,一口一个用尖尖利嘴啄个正着。吃完一吧叽嘴,感觉有些不对头,一晃膀子飞出老远。遥遥地看冬阿大在原地一手提着盒子,一手拎着裤子,冲着八哥破口大骂。八哥自知理亏,哪里还敢还嘴,却从此在小小心眼之中怕极了这个老头。

奚落花心里搁不住事。三个月前冬阿大突然离开大家一断时间。奚落花就问娘:大师父哪里去了?奚小妹告诉女儿,说你大师父正在布一座极其厉害的阵。奚落花问是什么阵。奚小妹知道这孩子好奇心极重,连忙叮瞩奚落花,说此事关系重大,你万万不可生好奇之心进阵去看,因为此阵的阵眼,有一位前辈遗留的‘艮局’。你大师父也是刚刚发现的这个‘艮局’。它对咱们极其有利,虽然目前还解不开此局的关键所在,但怕有人偷偷侵入坏了大事,所以打算在其外围布上一座大阵,阻止外人进入。这座‘艮局’咱们慢慢消化,寻找解法。奚落花不知道‘艮局’是怎么回事,就又问娘。奚小妹对此也不甚精通,只知道‘艮局’是死山或开山的一种手段,死山又称定局,开山又叫活局。‘艮局’便是对山川的布局进行内外调理,使其产生对天下分合、纷争、平息,所施展的几种手段。此外还有调理河流的‘离局’,休风养风的‘巽局’。均是上古蚩尤与黄帝争夺天下时候,所遗留的精绝奇术,现在早就失传了。你大师父虽然暂无破法,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末了奚小妹说:“你要是把大师父的本领学上两三成,娘也就满意了。”

奚小妹夸完冬阿大的第二天傍晚就出事了。

冬阿大布阵之前,给两个弟弟留下了一把铜锁,告知它可以预见成破厉害,嘱咐留意看管。此锁绿锈斑驳,锁身一面刻有翻腾的云卷,另一面刻着一只长嘴尖尖大腹短尾的怪物。更奇怪的是这怪物还长有一双小翅膀,似乎会飞翔。如果真用这一对小翅膀带动偌大的身体飞到空中,照此想像,猪奔上月亮根本不成问题。

丁老三和二丑在茅屋上方拉了一根丝线,线穿锁环悬于头顶,这样观察起来方便。二人轮流看守倒也不敢大意。

这日傍晚轮二丑当值。二丑原本一见锁上这个丑陋东西就很是投缘,忍了十几天也不敢碰一下,今天心血来潮,认为应该擦一擦这把锁,落上那么多灰尘,不灵就糟了。再者说,心里还有一种怎么可能的想法在慢慢滋生,发芽吐绿一发而不可收拾。觉得这东西未必灵验,锈成这个样子除非用锤子砸,不然这辈子甭想打开它。抹布就不必了,一手捏住,用另一只手掌去擦。越擦铜锁越亮,怪物就更显丑陋狰狞。二丑非常兴奋,手上加劲,忽听“嗒”一声轻响,锁死的长环突然开了。二丑更高兴了,拿下来擦多方便啊。刚拿下来,忽然一惊!不对呀?大哥临走时候说过呀!这东西一开,他便会有危险发生。登时吓得二丑流星闪电一样去找丁老三。不敢实话实说,只把锁亮了亮。丁老三当时就急了,这是大哥的‘连心锁’啊!两心相连,遥相呼应,开不得呀。据‘通灵宝典’记载,人人心里都有一把锁的,锁扣密合,人就凡心不死常有希望产生,时时惦记着占有和索取,环环不绝,人便活得津津有味。若你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凡事皆空,这种想法只消一闪念,‘连心锁’就会打开,引你到虚无飘渺弃肉身而飞升的境界。当然,这种境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有鬼知道。

大家风风火火,急忙来至冬阿大所布阵前。登时都大吃一惊,阵中山石错落无章,阵上方浮烟燎绕,隐隐有一股杀气冲天。二丑撩起长衫掖在腰中,抬腿就要进阵。丁老三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二哥切莫冲动。”二丑一呆,心中也深知此阵的厉害,但去势已起,若停下来面子上不免难堪,老三虽是好意,却多少落了自己威风,又一想反正面子早就毁了,丢不丢也无所谓,就又撤身与大家并肩而立。

丁老三看了一眼奚小妹,奚小妹急行而至,面若桃色,可惜桃色尽被傍晚夜暮沁染,只教丁老三看见了脸上一抹若隐若现的浮笑。心中好不奇怪,不知道四妹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消遣,忙问道:“四妹你怎样看?”

奚小妹用同情的语气道:“也真难为大哥了,这么多天没出来,看来是让自己布下的阵局给困住了。”

三人想法相同,你看我,我看你,都满肚子好笑,也都掩饰得极其隐蔽,均裂着嘴叹气,做焦急之态。

八哥和奚落花也尾随到了阵前。

这阵似乎是人来疯,愈发云雾弥漫杀气冲天。细细观瞧,多少也有天晚缘故。

丁老三认为事情紧急,还是找大哥要紧。气运丹田,要一啸惊动阵中人。

奚小妹挨丁老三很近,一见丁老三仰头纳气,忙伸手捂住丁老三的嘴。丁老三真气上涌正要冲破喉咙,不料想嘴被人封住,忽有余香直冲鼻孔,好不香甜。扭头见是四妹,虽然不解其意,却大感受用,不忍抗拒妹子香滑柔腻的手掌,慌忙将真气掉头,生生又吞回到肚子里。

奚小妹拿开手,伸出上细下粗圆圆食指,在丁老三鼻子前指了指天。

丁老三恍然大悟。这一嗓子出口,大哥兴许能听见,保不准外人也能听见,要有人闻声而来,山谷里还能继续隐居么。

八哥小心眼儿,暗暗祷告:糟老头子饿死阵里简直再好不过,不然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向鸟发动攻势啊!

丁老三离开大家,转身走离几丈外,大家不解其意,都注目丁老三。

奚落花依着小娘左侧,八哥落在奚落花右肩肩头。奚小妹转头瞬间眼睛忽然一亮。这微小变化,被心细如发的八哥看个正着,以为自己诅咒老头被人发现,不禁忐忑。

忽听几丈外‘叽’一声轻响,原来是丁老三一口真气在腹中乱窜,找不到出路,被逼无奈以屁的方式发泄出来。丁老三生性好洁又极要面子,不忍心真气换臭气熏到大家,没想到此屁酝酿成熟,走出这么远,还是风雷震九洲。

奚落花定力有限,强忍不住,“咭咭”两声,笑出声来。心想:高手就是高手,屁都这般响亮。

丁老三对奚落花最好,有时犹胜奚小妹。奚落花也和三师父性情相投,关系最是融洽。关系一好,辈份就有些划分不清,丁老三又不喜欢以长辈自居,奚落花便弱了许多师徒观念。但此番笑起来也是面红耳赤,扭过头来掩口顿足,双肩抖动,嘴里尽量不出声,感觉这种笑法实不可为,辛苦多于兴奋。

八哥在奚落花肩膀上颤啊颤,颤个不休。小妮子抖个没完没了,上下颠颤,五脏都要移位。忙引颈展翅,盘旋到大家头顶。

正垂头丧气的丁老三一见八哥,顿时喜上眉梢。“黑妞,黑妞,快去找大哥回来。”

二丑更是大喜过望,大喊道:“鸟去再合适不过。快去找哇!可不能骗我们啊!听着没,找到了重重有赏。”

八哥闻听,心说:丑鬼最不是东西,平时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有事儿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你要和老头都困在阵里才好呢。

奚小妹道:“二哥此言差矣,黑妞与我同门多年,怎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一点我最清楚,是不是黑妞?”

八哥听着顺耳,心想:还是同门师妹向着我。

一边盘旋一边叫:“好咭好咭。”忽然觉得应该在走之前谢谢师妹才是,多么英明的师妹啊!

“谢妹子贴鸡,谢妹子往鸟脸上贴鸡。”

奚小妹烦不胜烦,心说:快去找人得咧,舞舞扎扎谢什么呀?正是用鸟时刻,又不能厉色。

“别谢了,快去吧。”奚小寻冲八哥挥挥手。

鸟还以为师妹没听清,心说:我们姐妹二人一上一下、一人一鸟,搭配着相互夸几句多好哇。让他们好好听听。就是不知道这句成语用的对不对,应该是脸上贴金吧?有点拿不准,一想还是下来问问吧,收翅落在奚小妹肩头,歪着脑袋幸福地叫:“师妹,是脸上贴****?用的可对?”

奚小妹勃然变色,纤手一挥,幸好鸟反应敏捷,一晃膀子飞上天去。鸟也不是好惹的,怒气冲冲叫:“往鸟脸上贴几下鸡你也生气!就许你贴吗?看我不告诉师父去。”

奚小妹脸色越发难看,冲天斥骂:“你再说,再说我用石子射你。”

鸟赶紧闭嘴。非常后悔刚才答应得那么干脆,为这些人卖命太傻了。

八哥也怕雾,一不留神撞树上,撞死也说不定,要撞不死更糟,变成残废鸟,像路十三那样就更不妙了。

鸟展翅盘旋,在天空飞来飞去,打算来个一去不回头,再也不回来了,这儿有什么好。可又一想,如果那样今后就不能在江湖里混了,还是试一试对,雾里飞着危险,改成贴地飞行呗。操!那样岂不更危险,石头比树干还硬,撞上更疼。灵机一动,直拔上了云霄,俯视一瞧,见下面黑云翻涌,似如大海波涛一般。八哥小小鸟胆吓得都要碎裂,“介他妈什么阵呐?”思来想去,认为还是跑为上策,大不了回玲珑山继续吃素。糟老头子早死早投生,救他有什么用?摆个破阵都能把自己困里头,兄弟徒弟都想不出辙,让我这苦命的鸟来破,欺负我傻呀。八哥越想越生气。说走就走,晃着膀子往谷外飞。谷里头生活两年多,这一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回想当年……唉!哎?不是自己个儿来的呀?还有路十三那个笨蛋呢,对啦!和这小子一起跑才对,要不然万水千山,江湖险恶,一不留神让人逮住关笼子里,天天给人家溜须拍马唱赞歌就麻烦了。路十三那小子虽然一无是处,但对本鸟还是相当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头下脚上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悄悄掠到路十三居住的洞前,隐在一块石头后面,探头探脑观瞧。空气清凉如水,朦胧的夜色里鸟可以望出四五丈远。究竟复原到什么程度了呢?忽然一双大手‘扑’地将八哥捂个正着。八哥惊怒交集,“这他妈谁呀?吓死我了。”

“别叫别叫”那人边说边试探着用两个手指去捏八哥的嘴。

八哥急忙一拨拉脑袋,定睛一瞧,可不正是路十三。八哥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路十三是怎样到的自己身前。难得笨蛋如此短的时间,就将头下脚上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即迅捷又无声。

望望天,看看地,半晌才搞明白,路十三原来是匍匐在地上,用两手捂着自己,正目不转睛等鸟灵魂归位。

路十三对八哥好一通耳语……

八哥见笨蛋如此看重自己,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把头点得如啄碎米。

事情紧急,路十三一扬手送八哥上天。

八哥挺得意,因为路十三告诉自己的正是关乎冬阿大命运的消息。如此一来,路十三不但领情道谢,自己还能回去交差,真是两全其美。

哼着小曲,翻着跟头,一溜烟飞回师妹身边。

大家正在试目以待。

奚小妹坐一株倒树的树干上,仰面向天,正满天寻找流星,打算许个心愿。手上帕子结了又解,解了又结。

丁老三双手负在后面,来来去去,焦急地徘徊。

二丑满腹心事的样子,低着头,摆弄右手五指,五指时伸时缩,象是在掐指念咒,许是也算出了一点端倪,脸上忽喜忽忧,教人琢磨不定。

奚落花倚在一棵树干上,目光左右溜转,想观察观察到底谁更关心大师父多一点。

忽听唏溜溜鸟叫,大家闻声精神一震,知道是八哥飞了回来。

鸟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周,最后认为还是师姐妹关系紧密,有什么事还是自己人先知道的好。一收翅膀,落在奚小妹肩头,先叽叽喳喳欢叫几声,才对奚小妹说:“老头快死了!”

奚小妹大惊,伸手把鸟捂在肩头,厉声道:“你说什么?”

鸟用力把脑袋挤出来,尖声叫:“还有气还有气,估计阵门不在了,老头出不来。”

奚小妹自语道:“阵门?”

鸟说:“红色树,红色的,不对,应该是落叶树,树不长叶子,唏呦,没记住!”

奚小妹急忙猜。心知大哥无有大碍。八哥就这毛病,鸟是好鸟,嘴损!有点心疼八哥孤身犯险,歪头触了触鸟,道:“好妞妞,好……你个破鸟,怎么如此讨厌。”

大家见鸟飞回来都往上围,听奚小妹叱骂,凝目观瞧——原来一泡鸟屎正中奚小妹肩头。众人虽然想早一点听到冬阿大的消息,但见此景,不禁都摇头莞尔。

八哥吓得一翘尾巴飞上天去,边飞边骂:“你傻呀!干啥使劲按我?你不知道我肚量小有屎憋不住哇,啥鸟能架住你按?”

和八哥相处多年,奚小妹知道它的习性,这货强词夺理已极。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搭理它,任它在天空叽叽歪歪吵吵嚷嚷。

“大家快去找一棵落叶红松,树的位置应该是此阵生门,找到生门就有找到大哥的希望。”

大家听奚小妹说得肯定,又惊又喜,也不问信息出处,急忙分头寻觅。

此时星月依稀,找起来倒也方便,只是不知此阵的方圆,生怕一不留神踏进阵去。

阵势依坡而置,循序向上,三四里路便是山根。盏荼功夫大家寻了个遍,重又聚回原处,看神色均是无功而返。

不约而同又想起八哥,都认为再仔细问问,或许会有更大线索。

奚小妹去大家肩头找鸟,因为这鸟特别懒惰,自认为身体轻盈,常悄悄落人肩头上驻足,不料这一找却没有找到,轻轻问女儿:“鸟呢?”

奚落花眼尖,发现鸟正在娘刚刚坐过的树干上生闷气。闻言一呶嘴。

奚小妹厚着脸皮刚要开口,忽然眼睛一亮,不禁一声欢呼。

八哥正蹲在树上偷偷观察大家,听到奚小妹欢呼,一展翅急忙飞上天去,心说:你一把子年纪,不急着嫁人,天天吼个什么劲呢?幸亏我有俩翅膀,少挨多少打呀。

奚小妹指着自己刚才坐过的树干,“二哥三哥,你们看,是不是这棵树哇?”

丁老三几步上前,果然是一棵落叶的红松树,树倒卧地面,根与桩尚有一点连接,断处茬口非常平整,象是被人一刀斩断。可普天之下,应该没有那么利的刀和功力那么深的人。

丁老三用征询的目光去看二丑。二丑江湖阅历丰富,能看出些许端倪也未可知。

二丑摇摇头,咋了咋舌道:“乖乖,难道是雷公所为?”

时值春始,尽管下过几回小雨,但印象里似乎一个雷也没听过,而且树能被雷击得这么平整也是闻所未闻,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棵树是不是此阵生门。

四人各找位置,一起用力,半搂粗的红松渐渐被大伙扶直。扶直是扶直,要扶直而不倒却有些难度。四人不敢大意,合力牢牢抱个结实,都仰头看着树冠,怕一个用力不匀朝一面倒过去。

忽然奚小妹泄气地道:“二哥三哥,这样不行啊,你们看这天色。”

四人都仰着头,闻言倾斜目光,不由都有些泄气。本来就夜色迷蒙,似乎又渐渐泛起迷雾,要想阵中人发现这棵树,简直比登天还难,显然这树全无用处。

八哥上窜下跳,却是外紧内松,冬老头是死是活和自己毫无关系,但不能表现出来,落在被扶直的松树枝上四处瞭望,偶一低头,发现奚落花眼神不对,目光正死死地盯视自己,吓得急忙展翅飞上天空。

原来奚落花受鸟启发,忽然灵光闪现,挤出来一个主意。

“娘,你们扶住,我去去就来。”

奚小妹正要问个明白,奚落花已经风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三个人六足鼎立,扶树等待。感觉三个人扶比四个人扶稳当多了。

不一会,奚落花提来一盏气死风的灯笼。三人欢呼,可惜不能雀跃,心里都异常兴奋,暗赞奚落花聪明。

灯笼高高地挂在松枝上。

迷雾受灯笼一照,果然淡下来许多。众人扶着树干接二连三地喊,刚喊了几声,奚小妹霍然惊觉有人偷偷地拉扯自己的裙子,不由大惊,气往上撞,心说:这是谁儿呀?没见我忙着吗?可即使不忙你也不能拽我裙子呀?这要拽下来咋办?细一想,不会是旁人,肯定是丁老三这个冤家。急忙腾出一只脚来,踢了身边丁老三一脚。丁老三纳闷,你干啥呀这是?打情骂俏也看看火候哇?这大树广众之下也太那个了。奚小妹粉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心跳加速,因为那只手还在臭不要脸地、使劲地用力往下拽,虽然用的不是猛力,可如果一直这样拽来拽去,裙子终究会被拽下来。幸好今天裙子束得紧,不然早就暴露荒野,春光外泄了。

你倒是看看树上有几只手哇?

奚小妹也不低头,算准手的来处,一个‘倒踢紫金钟’。为什么叫倒踢紫金钟呢?顾名思义:这一脚内力凝聚向后踢出,力道若用得实了,紫金铸的钟都能踢碎喽。这还是奚小妹看在和丁老三往日情份上,只用三成功力,惩诫一下也就罢了。三成力道踢碎一块青砖应该不成问题。

耳听身后受力处‘咕咚’一声,接着“哎呀妈呀”一声嘶喊。嘶喊声嘶哑干燥,动静像是扭断鸭脖子的瞬间、从腔子里挤出来的最后一声残喘,仿佛还含有一丝怕人听到的味道。

奚小妹一脸的悻悻之色,让你不看火候手脚不规矩,哼,这下傻了吧?

鸟唧唧唧尖叫:“老头儿老头儿,一大跟头。”

四个人扶着树干一齐转头去看,见丈外奚小妹背后,一干枯老头正在地上挣扎喘息,枉想还要爬起来,一边软弱无力地唉唉痛叫。宛如出生七八天的小狗,一口奶也没捞着。

二丑突然爆发一声呐喊,几步就冲了过去。余下三人连忙也争先恐后。这是关键时刻,你跑慢一步,兴许就给误会为感情不深。

和着惨淡的月光,看着冬阿大惨淡的脸,大家都是心情惨淡。骨瘦如柴呀,骷髅都比他胖。衣衫破缕不说,哪里还有从前精神矍铄的影子。

弟兄四人均是泪眼莹莹。奚小妹最后悔,自己那一脚再轻点或者干脆不踢就好了。

冬阿大百感交集,双唇颤抖翻着白眼,想是心中激动无以复加。仰着细细的脖梗,张大嘴巴,狠狠捣了几口气,突然口中‘呵呵’叫唤,一脸的焦急之态。

丁老三知道大哥困得久了,口中必渴,苦于身边无水,干着急。

奚小妹心想:即然出来了,喝是一定的,不但有喝的还有吃的呢。

二丑突然又爆发出一声呐喊:“怎么全来了!”

丁老三一听挺生气,心说:你有病啊,这么大的事,能不都来吗?

奚小妹听罢二丑这一声大喝,霍然惊醒,是哈!人都跑这儿来了,大树能安心在那立着吗?

猛抬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树顺着众人走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二丑惊觉最早,电光石火间一把抓住冬阿大左臂,双脚用力一蹬,要把大哥拖离险地……

奚小妹距大哥最近,却因为抬头望了望,迟了一下,所幸反应迅速,一手薅住大哥头顶束发往外猛扯,慌忙中虽然很担心大哥稀疏的几缕头发会因此被扯个精光,但是,时间紧迫已经不容缓手。狠心咬牙,吐气开声……

丁老三轻功卓绝,一扑一翻早拽住了大哥一只手掌,运力急带……心说:别说是一颗树慢慢悠悠地砸下来,就是地面突然裂开一道鸿沟,又怎能快过我丁——老-——三

三人抓得结实,扯得用力,不料却同时力道受阻。原来这力道并非朝着一个方向。

冬阿大连忙聚起吃奶的力气,“嗷”一声怪叫。凄利的叫声,惊得大家头皮发麻汗毛直坚。八哥干脆一式流星赶月,飞得无影无踪。

三人一齐回头,见树干已经距离大哥头上不足两尺,再扯还来得及,连忙再次发力……

冬阿大觉着骨头架子马上就要碎了,疼地“妈呀”一声。

弟兄妹三人才知道这样扯来扯去,必然会伤及到大哥,急忙撒手撤身。

树干挂着恶风拍落下来,三人早蹿出了丈外。等到尘埃落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都以为大哥被对方救出来了,可是对方正眼巴巴地盯着对方,心里都直翻个儿,可他妈坏了,大家伙一通乱扯,扯地大哥哭爹喊娘,末了到好,撒手全蹽了。

冬阿大百感交集,千般滋味齐聚心头。摆一座阵咋就这么难啊?一不留神摆这么厉害,阵主差一点就困死在里头。唉!这十多天的非人生活啊,树皮都吃没了,喝的就更甭提了,尿都挤不出来一滴。原本立阵之初,明明在生门位置留有一棵大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忽然发现树就没了,找哇找哇,不分白天黑夜地找,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天,树虽然没找到,但总算是爬出来了。

冬阿大不愿意在弟妹们面前出丑,见大树朝自己砸来,正合心意。自己摆的阵都出不来,将来还怎么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想大树却偏了一偏。这都是奚落花的功劳。奚落花本来也打算扑向冬阿大,表示一下亲热,但见大师父瘦得骷髅也似又泪眼滂沱,鼻涕纵横交错,若是上前一抱,大师父万一不舍得撒手,肮脏岂不沾染我一身。此时的奚落花可不是两年前的小花子,香臭分得特别清楚,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么。因此心中有些犹豫,手扶树干,琢磨不定。就这样迟得一迟,树干脱离了众人扶持,一歪树冠,径直向大家砸了过去。

奚落花拼命搂抱,舌抵上牙膛,使尽浑身力气,可怎有这树干力大,危急时刻,双掌朝树干奋力一击,用上了二丑所传横推八匹马的功夫。大树楞被推离两尺有余,饶是如此,树的枝桠也将冬阿大击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

大家急忙挪开树干。丁老三一探大哥鼻息,气息尚在。忙俯身背起回去救治。幸好只是饥饿疲劳所致的昏迷,右手腕关节骨头碎裂,那是被奚小妹一脚踢断,丁老三连夜又赶制出几枚“千日续断膏”给大哥服下。

将养十数日,冬阿大方有起色,脸上稍有红润。这一天弟兄几人团团在座,二丑就掏出连心锁给大哥看,嘴里道:“大哥,你还别说,这东西真挺灵验,它一开,我们就急忙去找你,你果然出事了。”

冬阿大伸手接过去,看了看锁,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骗你们的,怕你们打扰我布阵,我才出此下策。奇怪?这东西都已经锈死了,怎么还能开呢?”

大家恍然大悟,只有丁老三执迷不悟,连忙问:“大哥,你那本通灵宝典上,可是把它说得神乎其神呀?”

冬阿大一听更不好意思,扭捏地道:“三儿,实不相瞒,那本书是我写的。”一顿又道:“这把锁是我在一座古墓里无意中捡的,当时这把锁供奉在墓里正中的书案上,我看它摆放得郑重其事,就顺手揣怀里啦,揣完才看见,书案上刻有几个字。”

大家忙问:“什么字呀?”

冬阿大问丁老三:“你没看我书上写的吗?”丁老三瞪着眼珠子道:“你书上写的是连心锁。”

“对”冬阿大轻轻含首,寻思:老三你也太不地道了,不经我同意就随便看人家书哇。也怪自己放得不够隐秘。继续道:“其实连心锁是我起的,书案上刻的是另外几个字,我忌讳它,改叫连心锁。

大家不约而同问:“那刻的是什么字呢?

冬阿大两眼微合,沉思模样,仿佛那几个字因为历久年多,已经没有印象,此时正在努力回想。过了一会,这才轻轻言道:“慎触慎摸,魂同锁合。”

二丑不由一惊,暗想:这东西是自己第一眼看见开的,对自己有没有关系啊?又不好意思问,好像贪生怕死似的。

几个人各怀心事,都怔怔地出神。奚小妹打破僵局,赞大哥摆的阵厉害,连大哥都险险被困在里面,估计世上无人能破。也幸亏了八哥黑妞,通灵感悟,没有它的话,我们彻底没辙。

冬阿大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解地道:“我反复演算,早就脱了阵心,即使没有你们援助,我也会破阵出来,四妹的意思是说……鸟救的我?”

二丑怕伤大哥自尊,轻描淡写地道:“八哥也是进阵问过大哥,不然它怎么会知道生门位置。”

冬阿大一愣,气忿地道:“我那五方六合七星八卦九转十面迷魂阵,岂是这呆鸟所能出入的吗?入也许能入,但要出来决不可能!就是它主人来,也……”忽然发现奚小妹一双美目瞬也不瞬地看定自己,似乎两眼饱含焦急之色。连忙住口。寻思:怕我贬低你师父是不是?即使我说了,你听着虽然不高兴,但总因我是大哥,又不好意思反驳,那我不说就是了。

但见大家一副副疑惑不解之色,心里霍然一惊,谷里只有我们弟兄几人,定是有人不小心放倒了那棵树,怪我先前没通知大家,我可再不能多言,言多必失,伤了弟兄间的和气可不好。又一转念,难道这山谷里有人希望我死吗?圆睁二目,大叫道:“喊那鸟来,一问便知。”

震耳发溃,吓了众人好大一跳。

大家轰然应道:“对!”

鸟闲着没事,正在边上捡故事听。见大家齐声暴喝要问自己,吓了一跳,展翅飞上窗子,一歪头,唧唧叫道:“不说,不说。”呼地飞走了。

冬阿大喘了两口粗气,逼大伙:“谁轻功好!撵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认轻功都没人家鸟好,没一个敢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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