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伯农才立,58岁,高小文化。历任文工团乐手、电影放映员、县文化馆辅导员、乡文化站干部。年少时幼奸临家女孩,自食苦果。念小学时因会制作并演奏马骨胡而受到老师赏识,举荐给省文工团。一生多情,风流韵事不断,前程几度被情事所毁。临退休前欲与一位妙龄少女结婚,因多方阻挠,未遂。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客观公正地评价我大伯农才立,因为他的一生充满了情欲,同时也充满了情欲带来的磨难。
其实,农才立并无多少纵情和风流的优势。他长得又丑又怪,最败相的是他那一副长下颌。小时候,有人想要羞辱他,就用手握住他的下巴,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住他那只又短又翘的鼻子,他就会哇哇地乱咬乱叫。
我们还是从他少年的时代说起吧。他还很小的纪年,便被家里分派牧牛。那时候兵荒匪乱,一家人的牛不成群,容易走失。于是就三五户人家的牛聚到一起,形成群体,一起放牧。
我们农家有四头水牛,一头公牛一头母牛和两头牛犊,和邻居李家严家的牛一起合放。牛最多的是李家,有六头,他们就雇了一个远亲李二来放。严家只有三头,管放牛的是个小女孩。
那时候的农才立大约十来岁年纪,他生性好玩。山坡上有许多好玩的内容,一上山他就不想回家,要不是每天还要赶牛回家入栏,他宁愿就在山上过夜。
小小年纪的农才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套鸟、钓马蜂、捉石蚌之类的绝活。还会用山竹做成各式的竹笛,然后用笛声摹仿各种各样的禽兽的鸣叫声,并且把它们吸引到身边来。他的这种天赋原先并没被人发现,直到有一天,他在牧归的时候骑在牛背上吹笛子,把两只山鹿骗到了村边,让许多人看见了,人们才对他另眼相看。
李家的李二是个憨人,长得五大三粗却没多少脑子。尤其是长了一双斗鸡眼,视觉常常发生偏差,有时候数了大半天也数不清牛群的数量。李二走路的样子很威武,挺胸踏步,嘴里还吭哧有声。不过每走一步他的两边膝盖就相撞一次,裤管老是里侧的先通窿。为了防止盗牛贼抢牛,我曾祖父农宝田亲手给李二做了一杆木头长枪,涂上油漆,钉上皮带,远看像真的一样,是背是扛都很像样子。
那个严家女孩年纪比农才立略大,营养不足加上整天挨打受骂,长得面黄肌瘦,精神也不大正常。
自然,这样的组合不论从智慧到经验农才立都是占了上风的,他就成了放牧组的主要领导者。
在牛群中称王的是我们家的那头大公牛,粗大的身坯,健壮的四肢以及那对匀称而弧度很好的乌黑的角使它肩负着种牛和头牛的双重责任。
山里的水牛好斗,公牛们时常为了领地或者雌牛而时常发生搏杀。牛王是农才立的骄傲,几乎和所有的公牛它都较量过,均保持全胜。一些居心不良的牛主把自家的公牛角削得尖利如锥,试图置牛王于死地。但牛王是凭实力战胜别人的,因为它有比别的公牛健壮的体魄。在农才立接过牛鞭之初,曾祖父就教给他一些养牛的诀窍。后来每天放牛到了坡上,他就去捉四脚蛇或者蛤蚧喂牛王吃。久而久之,牛王超凡的体质就蓄养起来了。
强壮的牛王每天和农才立形影相随,它强烈的性欲使小小的农才立大开眼界。每当牛王一跃而起爬上母牛的脊背肘,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栗。
牛王这种重复而有趣的性事也会使李二激动不已,每次目睹牛王雄性大发时,他总要欢呼起来。当然,严家小女孩则会躲得远远的,把头低到了胸口上。
少年农才立喜欢骑在牛王的背上,吹奏一些村里人听来古里古怪的曲调。而牛王则似乎听惯了他吹的曲子,边听边悠然地吃草。然而,牛王也有不安份的时候,它时常不满足于牛群里的母牛,侵入别的牛群的领地,在别的公牛面前强行和母牛交配。每当此肘,农才立总要站在一旁边看边用嘲讽的语句羞辱别的牛主。如果别人要惩治他,他就用笛声指使牛王去攻击别的公牛。使得村里的许多牛主都对他又恨又无奈。
有时候,李二也会背着木头枪一颠--颠地跟在农才立后边看热闹,把一群牛就交给严家女孩一个人看守。
李二是很听农才立的话的。牛王到了别人的地盘,农才立就大声问:李二,你说干哪头?
李二就很认真地看一遍那些母牛,然后一指:说这头。
农才立就吆喝牛王过去和李二指的那头母牛交配。
这时,农才立就喊:二鼓掌啊。
李二就乐颠颠地把巴掌都拍红了。
这种恶作剧时常会发生在女人看管的牛群里。年纪大的女人都敢骂农才立,说他下流,不要脸。他就凶凶地说:你还说,我家的牛王还想吃鸡蛋捞黄豆补身体哩。你拿来!
女人就不敢吱声了。看见自家的牛被整舒服了还用嘴去给牛王舔东西,那女人说:才立,你长大了不要像你家牛王,多吃多占,会累死的。
农才立就叫李二用木枪朝女人射击:呯,呯!
农才立的作为不时有人告诉到家里,我曾祖父就提起他的耳轮问:说你在外面欺负女人,你改不改?
农才立说:是牛王干的,我改什么?
曾祖父拿他没办法,就叫我祖父管他,不要坏了门风。我祖父农兴邦个子不大却很火爆,一巴掌就掴了农才立的左脸,又一巴掌掀他右脸。血从他鼻子孔上流到嘴角,又流到下巴,到了脖颈上,他不抹,也不哭,目光平静异常。农兴邦高举的手只好垂下来,从此就没敢再打他。
农才立还是继续放他的牛,因为家里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偶尔有别的人临时去顶替,牛王就带头闹情绪,满山野乱奔,去袭击别的公牛,去践踏稻田,跟疯了一样。
牛王的傲慢和胡作非为是农才立惯出来的。他还教坏了一个人,那就是李二。
李二是个低能人,他和牛王一样都能给农才立的牧事带来无穷的乐趣。农才立玩够了牛王就又来玩他。
山坡上常有成群的蜜峰飞过,如果有人朝蜂群里掷撒沙子,并且大声地喊停下来,快快停下来,蜜蜂就真的不飞了,会马上在附近的树上抱成一团。随后就可以把蜂王找出来,用细绳绑住,把峰王放到哪里,蜜蜂就聚到哪里。农才立就把蜂王绑在李二反背的竹帽上,一颗人头般大的蜂团就垂吊在身背上,让李二整天只得老老实实地站,不敢动弹。要赶牛回家了,农才立才帮他卸下来,这时李二已尿湿了裤档。
李二,做我家牛王不好?
李二不知是计,就说:好。
为什么好?
牛王很威风,得干母牛。嘿嘿。
那你想不想当牛王?
李二忧豫了一瞬,说:当然想啦。
想当牛王就要先干母牛,你干不干。
李二说干。
农才立就把严家女孩支到远处。然后牵来一头温顺的老母牛,架在两棵树中间,让它动弹不得。接着叫李二在牛屁股下面堆了几块石头。又问李二:懂不懂干?
李二点点头,又摇摇头。
农才立说:要抓住它尾巴。又说,我不看你了,你会怕羞的。
李二说:狗日的才怕。
农才立还是退到远处去,躲在一棵大树下看。见李二脱光屁股抖抖索索地站到石块上时,他就高呼:欧噢!欧噢!李二干母牛喽!
心理不踏实的李二就两个膝盖打起哆嗦,石头堆哗啦一声垮下来,人也下来了。
李二捣鼓一阵,又哆哆嗦嗦地上去。农才立又在一边欧噢。大半天,李二悻悻地湿了一身汗回来。
李才立问:干几回了?
李二沮丧地说:没,没干成。嘿嘿,你老欧噢。
村里有一匹老马发羊毛痧死了,农才立去砍了一截大腿骨,剜去软骨,剩下一个喇叭状的骨筒。他在小的一端包上蛇皮,装上两条细丝,配上了马尾弓,终于制成了--把漂亮的马骨胡。
在完成这个历史性的杰作时,放牛少年农才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演奏天才,他的天赋一直被埋没在一片抱怨之中。他在继续行恶的时候,同时也创造性地做好了心爱的乐器。
当皓月升天,夜深人静之时,村人们就会听到一曲曲时而哀腕幽怨,时而行云流水般的马骨胡声。这时候绝不会有人会把这美妙的声音和那个下流的农才立联系到一起。
生性淳朴而怯懦的严家女孩是农才立品行的目击者,她惧怕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孩,同时又钦佩他能够吹奏那么好听的曲子。她每天都能目睹到农才立如何唆使牛王去干那些下作得令人恶心的事体,也看到他如何戏弄李二。她在暗暗地提防他,又在暗地里诅咒他快点挨雷劈死去。
严家女孩有个凶神恶煞般的后爹。她是随母亲改嫁过来的,后爹的份下已下一女两男三个孩子。嫁过来后,妈又生了两个弟妹,在家里孩子多,自然没什么人疼她。在家里她总看不顺后爹和他大女儿的眼,动不动就挨扯头发敲脑壳。在家时她担惊受怕,心神不定,到山上放牛,又天天对农才立的作为提心吊胆。
在这样环境中生活的严家女孩显然大脑受了刺激,精神出了毛病。夜里,她时常在梦中被吓得哇哇大哭。白天,她做事掉三拉四,说话语无伦次。面对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压迫的女儿,母亲爱莫能助,两人时常在背人的地方抱在一起哭泣。母亲巴望她快些长大嫁个人家,去掉一个包袱。
她的母亲多少也听到有关农才立的传闻,她终日为自己的女儿担心,生怕她跟着学坏或者遭到不测。谁都不会想到,严家女孩母亲的过份担忧会导致了一个近乎愚蠢的失误。而这个失误的最后苦果却给我们农家的天才少年农才立吞下了。
有一段时日,严家女孩一方面拒绝在野外喝水和食用含水的食物,一方面又不时地往家里跑。她这种怪异的行为引起了农才立的注意。
他忍不住就问她为什么老往家跑?严家女孩开始不愿说。农才立又再逼问她几次,她仍然不肯说。他就唬她说:不说就叫李二把你扛到林子里去。
严家女孩终于把原委告诉了他,她说她母亲怕她被欺负,一律不让她在野外洗澡,也不准她在山上屙尿,免得男人见了会起坏心眼。
农才立听了就哂哂笑起来,说:你妈笨卵!
想了几天,严家女孩终于忍不住问农才立:你为什么说我妈笨……笨那个?
农才立说:你妈不笨谁笨?每个人都跑回家去屙屎耐尿牛群散了怎么办?
严家女孩自然无话可说,她也不明白阿妈为什么非要她回家去屙尿,以前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
眼神诡谲的农才立终于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他忽然想尝试重演这个故事。
他就对严家女孩说:今天你不能回去,轮到我了。
严家女孩想了想,说:不行。找会憋死的。我、我怕李二。
农才立说:我爸也不让我在山上屙尿,我也会憋死的。
严家女孩又想想,说:那就让李二一个人看。
农才立一双小眼睛转了几转,说:行啊。
中午的时候,严家女孩说她该回家了。农才立也说他也要回家。
半道上,农才立忽然说他不想回去了,问严家女孩可不可以帮个忙。
严家女孩就问要她帮什么忙。他说要她帮屙尿。她说尿怎么能帮屙呢。他就说先让他把尿屙进她的那里,让她一起带回家放出来。
严家女孩想了想,就同意了。
自从演奏天才农才立滥用智慧欺骗严家女孩得手之后,这件事即刻成为了一个影响他整个一生的事件。
他骗奸严家女孩的过程当天就被女孩母亲知道了。女孩如实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可怜的母亲拥着她受伤的女儿泣不成声。但她并没有张扬,而是携着女儿当夜就找到我们农家的门上。我曾祖父农宝田以及我祖父农兴邦以及祖母一起接待了她们。
严家女孩当着我家几位掌门人的面,又一次把农才立骗奸她的过程复述了一遍。女孩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有关别人的事。
农才立白天干的事情已在我家几位大人面前曝光,在事实面前大人们已无话可说,他们只有不断地安慰母女俩,说些让她们宽心的话。
这天晚上,农才立感到自己罪责难逃,他把牛群赶回家后就不见人影了。我祖父想找他要教训他一顿,但没能找到。
我祖父决定用一头中猪和两担谷子的代价作为对严家女孩的补偿,但没有被女孩的母亲接受。女孩的母亲特别地强调了女孩的处境,说她是个命苦而没有依靠的孩子。
曾祖父农宝田听到这里,就多少揣测出了对方想的是什么,就明知故问:那你想要我们做点什么呢?
女人边抹眼泪边说:要是你们农家不嫌弃,就把她接过来吧。
我祖父农兴邦和祖母听了这话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们沉默着用眼神交换意见。在这种情形下,理亏的一方是不能随意拒绝对方的要求的,尤其是我们农家。
女孩母亲提出的确实是个现实而棘手的问题,其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把女孩许配给农才立。这是乡村中一种普遍的处理问题方式。谁打落的果子谁吃,天经地义。不管果子是甜熟的还是青涩的,都得吞咽下去。
农家的掌门人低声商议了一阵之后,曾祖父说:这事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吗?
女孩母亲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复,她甚至认为这是缓兵之计。她说:我女儿不聋不哑不缺手不断脚,难道配不上你们才立么?
谁都知道,农才立有个典型的相貌,女孩母亲的话隐约地提到了这一问题。若是平时有人这样说话,那将被认为是揭短,是一种不友善行为。而现在女孩母亲间接而适时地提出来,是想提醒我们农家人正视现实,同时也别想蒙混过去。
我祖父感到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也决非和一般男女事情那么简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闹大了反而不好,还是息事宁人算了。于是他当即就代表农家作了表态:祸是我们才立闯的,都怪我们家教不严。这门亲事我们答应了,不过要先拿八字来合对一下,行不行是他们的命份。
女孩母亲觉得农兴邦是实在人讲实在话,就转回家去取来了女孩的生辰八字,我曾祖父也拿来了农才立的八字,一起到我三公农兴良那里去合对。
在我们老家,这样做是男女婚娶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虽然简单,但很关键。双方的出生年月日时分别被套上金木水人上五行,按照金克木,木克水,水克火,火克土的规律,如果相克的多,尤其是年份相克,那么就合不成对。
老天显然不愿意与严家母女作对,三公终于如实宣布了有利于她们的裁决。就像在法庭胜诉一样,她们镇定而自信地离开了农家。
此时的农才立正在红河边的竹丛上做梦。他是个时常被逐出家门的孩子,不想回家时他就钻进河边茂密的竹丛,那里是他的第二个家。早在几年前,他就伙同几个同龄的伙伴在竹树上筑巢。他们用野藤编成密实的藤网,再铺上一层松软的稻草,然后用笋壳扎成雨棚。不想归家或和家里关系紧张的时候,他们就躲到那里。
睡梦中的农才立当然不会知道,一桩有关他一生命运的大事已被敲定,那个神经兮兮、营养不良的严家女孩已被正式接纳为他的妻子。
大人们以理智而冷静的态度处理了这桩棘手的事情,他们并不像对待别的孩子或者像以前那样处罚他。第二天早上,我祖父农兴邦在放牛的路上截住了农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