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师不愧是乐坛的一位好老师,不愧是调教学生的高手,用不了半年的功夫,他就把山村少年农才立调教成了一个合格的乐手。在我老家农家寨,像古老师这样的能人一定被委于重任,要么当村干要么当驯牛组的头头。任何农人都知晓驯牛是一个多么辛苦多么费力的活动。一头头野性十足活蹦乱跳的牛犊一俟架上牛轭就会在田里撒横。田是水田,人踩进去就和牛一般高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驯牛半天一天,体魄耐力不好的就会瘫得爬不起来。把古老师比做驯牛手把农才立比做牛犊似乎不为过。在这差不多半年时间里,农才立不断闯祸,惹了不少麻烦。其中最突出的一次是他和王大林之间的冲突。王大林从来不把农才立放在眼里,开口闭口叫他野仔或者毛猴。按一般理解,野仔就不是自己父亲干出来的货,是一句毒骂。农才立每次听了就脸色非常难看,而毛猴则是大梁的专利,农才立认为只有大梁才有资格喊他。大梁对他不错,跟亲哥一样,他在部队学得两手拳术,却不对他滥施武力。有一晚农才立做好梦把尿拉在床上,也把下铺的大梁的被子给淋了,大梁破格没有揍他,只叫他把东西拿去洗了,对此农才立感激不尽。没有资格叫毛猴的王大林也叫他毛猴,他甚为反感,甚至怀恨在心,他试图寻觅机会对他实施报复,但一直没有得手。一天上午,集体排练的时候,王大林吹的笛子不仅没有往常悦耳清脆的声音,而且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尿臊味。王大林不由分说就直奔过去捏住农才立的细颈,令他疼得直翻白了眼。众乐手一看要惹出大祸,急忙过去拉开王大林,但失去理智的王大林却不肯松手。眼看农才立的脖颈要被掐破,大家乱作一团之际,王大林突然一声干嗥,随后松了手蹲了下来,紧捂着下裆呻吟不止。原来是在临危之际农才立使出的一记绝招,他用膝弯在王大林的下裆狠撞了一下。这招是大梁教会他的,想不到这个时候用上了。后来王大林被送到医院去治伤,医生诊断的结论是他的一只睾子受子重创。这场恶斗虽然查不出笛子里的尿是谁放的,但双方都受到了记过的处分。受了处分的农才立觉得无颜再在团里呆下去,有一天天没亮就跑到汽车站上了回乡的班车。逃跑回家的农才立自然没有想到,他才离开南宁不到五十公里,就被又气又急的古老师和大梁的吉普车赶上了……
逃跑不成的农才立一个月后就迎来了一次好机会。
给全省三级干部大会代表的文艺演出即将拉幕之际,演奏二胡独奏《南国春雷》的乐手因掩饰不住紧张而激动的心情,频频到厕所小便,不料胶底布鞋打滑,把右手摔坏了。
团领导立即召开有关人员会议紧急磋商。当大家一致认为撒掉《南国春雷》时,文化厅长出现了。厅长指示说,节目不能撒。这个节目上不了可以换别的预备节目。因为有中央首长来观看,任意改变节目影响不好。
不用赘述其中的细节,古老师终于击退了舞蹈队要求上他们节目的企图,改上他主创的《壮乡春早》。这支新创作的曲子的素材源自我们农家寨,几乎全是农才立带出来的东西。作为上次桂西北之行的成果,古老师开始就主张上《壮乡春早》,但被团领导以不成熟为由拒绝。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这个节目的独奏者是乐坛黑马也是古老师的卫星农才立。当报幕员用标准甜美的普通话报告节目之后,身穿白衬衣绿军裤的山村少年农才立提着马骨胡出现在舞台中央,他的身后是伴奏乐队。农才立在掌声中落坐之后,报幕员继续声情并茂地说:各位首长、观众同志们,这位小乐手只有十六岁,他来自桂西北的壮族山寨。他今晚演奏的是一种传统的壮族乐器,也是我们团的首次演出。
掌声再次响起。
农才立急忙站起,朝台下的一千多张面孔鞠躬,然后再次坐下。他稍一定神,运足气,手一扬,伴奏乐队和马骨胡同时响起。观众只听见一汪清泉从岩缝间汩汩而出,淙淙流过森林,流过小溪,汇人小河,融进飞瀑……就在飞流直下的瞬间,一声春雷骤响。飞瀑变成了沥沥春雨,春雨很细,悄然滋润大地。全场观众息声屏气,倾听他指间洒下的滴滴点点。少倾,春暖花开,燕子翻飞呢喃,布谷催春,春牛穿梭,村姑的欢声笑语在田野山间迥响……
优美活泼的旋律,悦耳动听的马骨胡把观众带到了春天的壮乡田野。在演奏期间,被古老师认为神来一笔的是农才立不时用树叶摹仿一些鸟类的鸣叫,人畜的欢声和自然的声音浑然一体。
一曲终了,台下爆发出了长时间的掌声,农才立两次鞠躬谢幕,掌声仍然持续不断,团领导和古老师都兴奋不已。然而,台下经久不息的的掌声明确地问文工团的领导表示:观众还想听农才立的演奏。
容不得更多的考虑,只几句话的功夫,团领导和古老师马上再遣农才立登场。效果出人意料,农才立接着拉了一曲民间快乐调,又用树叶吹奏了一段桂西北山歌,他演的节目才得以收场。事后,文化厅的领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时说,中央首先也鼓掌了。首长接见演员时,那位中央首长还特意问了农才立的年龄和家庭成份。这一举动令其他同台演员羡慕不已。
《壮乡春早》的成功大出意料。数年后,尽管文工团改成了省歌舞团,但这个节目一直是团里的保留节目,而且经过后人的不断加工修改,演奏者在多次的大型汇演中屡屡获奖,这个节目还到过亚非拉一些国家去演出。所不同的是,当初原创者农才立用的是货真价实的马骨胡,而后却用的是二胡,这是后话。
首场演出的成功过早地把我大伯农才立逼向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这是他自己和所有关心他的人始料不到的。
第一个把他往这个转折点里推的是一个叫关雪梅的女人。
和农才立的身世有所不同,关雪梅是文工团舞蹈队的一个女孩子,她是省立师范艺术专业的毕业生,十六岁时跳《白毛女》跳出了名气,十八岁毕业就进了省文工团,当时十九岁。
关雪梅一进团就继续演她的拿手戏--《白毛女》中的喜儿,同时还是舞蹈队的台柱。她的身材和容貌超乎常人的美丽使她成为文工团的一张招牌或者荣耀。每次有中央首长或者重要贵宾莅临,省委办公厅的电话就打厅长那里,厅长就找团领导,说省委要几个舞伴,除了那几个党员外加关雪悔。不是党员也被指定选给首长当舞伴,这是一种破格。关雪梅的祖父在旧军阀里干过,自然人不了党,但她出众的美丽使她享有和其他年轻女党员一样的权利。
关雪梅的性格是因为容貌铸成的,连走路的姿势也是如此。一向仰脸朝天,目不斜视。有一天,挺着一双突乳走路的关雪梅突然在农才立跟前站住,这时候农才立刚从食堂出来,边吃饭边低头走路,忽然间感觉到无路可走时他仰起了脸。
他以往是不能够那么近距离端详这张脸的。此时,农才立的神经都在判断他眼前站的是谁,他能够把握的仅是眼前站的是一个气势非凡的女子,这女人比他略高平个头。关雪梅的目光倾泻在眼而这个小男人漠然的脸上,最后盯住他一对深洞似的眼晴。她说:我要让你给我伴奏。
农才立迎着她的目光间:为什么?
她说:那个老二胡难听死了。
还没等农才立有任何的反应,关雪梅就擦过他身边往食堂走去。每次她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进食堂,但她从不忧会吃到变凉了的饭菜,曾经担任过大首长炊事员的老炊事员,会预先给她在锅里留一份热乎乎的份量很足的饭菜。
第二天刚上班,古老师就在乐队宣布:根据团领导的安排,农才立的马骨胡将代替眼镜刘的二胡为关雪梅伴奏。希望眼镜刘和农才立做好节目的移交工作,实现顺利过渡。
戴了一副深度近视镜的刘南生似乎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他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尽管他的演奏水平在乐队里数一数二,但随着农才立的马骨胡的走红,他知道自己被取代的日子只是迟早问题。近些日子,不论是演出或是排练,关雪梅总是对他挑挑剔剔,责难不断。当初,当乐队的同仁为取得给关雪梅的伴奏权而明争暗斗时,不露声色的刘南生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如今他的失宠也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其实关雪梅选择农才立伴奏只是为了一种时髦。那天晚上,在省三级干部会议上农才立演出的效果令她惊羡不已,马骨胡那美妙的声音一直回响在她的耳里。从那一刻起,她就想要独占这种新奇的乐器。当她亲口对农才立说要他为她伴奏时,他还以为只是一个玩笑。但当领导郑重其事地宣而让他接替刘南生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是无所不能的。关雪梅在团里的保留节目是跳《白毛女》,新近她又跳了一个反映志愿军女卫生员英雄事迹的独舞,叫《金达莱》,文工团的每台节目必有这两个独舞。农才立在给这两个舞蹈伴奏的同时,自己还要独奏《壮乡春早》,他一下子成了团里演出节目最多的乐手。仅就这点恐怕还不至于会出什么麻烦,他的麻烦其实是关雪梅带来的。
关雪梅出演的《白毛女》只是根据同名歌剧创作的一些片段,还不是后来风靡全国的着名舞剧。众所周知,《白毛女》里的主要人物有三个,即场白劳、喜儿和大春哥。确切地说,无论上哪一个片断,喜儿这角色的演员是雷打不动的,微妙的纷争出在杨白劳和大春哥身上。在这最后的两个片断中,有一个是三个演员一起演出,而另一个则是只由杨白劳和喜儿出场。
饰演大春的小伙子刘爽才二十出头,他天生一副舞者身材,挺拔伟岸动作敏捷,是舞蹈队的骨干之一。论外形和基本功,人们都一致认为他和关雪梅是最佳搭档。而饰杨白劳的王彬是舞队的副队长,年纪约三十五六岁。尽管他半道出家,却把命运凄惨苦大仇深的杨白劳演得惟妙惟肖。当团领导对最后两个片断由举棋不定到倾间于三个人同演的那个片断时,关雪梅却表示不演三个人的片断。尽管这一选择有些不太接近领导的意图,但也没出现什么反对的意见,于是杨白劳和喜儿的戏就把小伙子刘爽给撇掉了。
本来角色的多寡老少与农才立并没多大关系,他只管他的伴奏,他们跳他们的舞,大家尽可友好相处。问题就出在杨白劳王彬身上。可能是王彬年龄偏高的关系,他在几次排练中为了节省体力,把剧中杨白劳托举喜儿的动作改成了扛在肩上。这一举动关雪梅显然还能够体谅他,但伴奏的农才立却有些心怀不满。不满的情绪不断滋长,后来拉胡的兴致也就有所倦怠,有一次竟致使杨白劳的动作严重走形,喜儿刚被托起、抬到半空就坠了下来。
农才立的表现自然受到了王彬和关雪梅的指责,而从此开始,王彬对他的仇恨的种子也发芽了。
关雪梅对农才立的兴致却一如既往。马骨胡伴奏使她对独舞的感觉到了近乎水乳交螎的地步。在她眼里,农才立还是个聪明可爱的弟弟,她常叫他陪伴着去游公园看电影,出双人对。关雪梅不喜欢结交关系密切的女友,也不太喜欢和团里的成年男演员交往,农才立的出现使她寻找到了最佳陪伴。他是男人,却没有成年人的招摇与危险,她不用担心别人的指指戳戳。他丑,但很有个性。和他相处自觉有一种安全感。
不谙男女情事的农才立只顾在和亮丽女人关雪梅的交往中领略快意,却没有注意到许多人眼里喷射出的嫉妒之人。在这些妒火中,演杨白劳的王彬最为炽烈。
王彬早已对团里的一号美人关雪梅垂涎三尺,他千方百计地接近她取悦她,那颗心脏暗中无数次地为她揉碎。但他毕竟是一只老猫,表面上给人的印象只是长者对幼者的关怀,领导对下属的关心,几乎没有淫邪的色彩。然而,乐手农才立的闯入令他恼火。尽管农才立的模样丑陋,还是个大小孩,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有可能对女人有征服力。这样,不知不觉中农才立就成了王彬的头号情敌。
性格内向少言寡语是农才立初到文工团时给人们的印象。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农才立就似换了一个人,不仅性格变了,人也长大了不少,说话的嗓门已和大人无异。
关雪梅时常用纤细的玉指屈成半握拳状击打农才立的头说:我不想让你长大。
看看,胡子越来越黑了。
哎,你的喉结突得好怕人啊!
每当这个时候,农才立的举止就变得像个孩子,既天真又傻气。有一次在邕江上游泳,脱了外衣裤的关雪梅对只穿着一条裤衩的农才立命令道:快,背着我游泳。
他面露难色,说:不行。
我就要你背。她说。
她并不知哓他是个有性经验的男人,在和他玩耍时,她总把他当作一个没有多少性别色彩的玩伴。而他却意识到了这种接触是极其危险的。但在面对她的娇横和任性时,他只能对她忍让,他是不能抗拒的。这样僵持下去她就会生气,生气是很让大家扫兴的。她那么兴致勃勃地用自行车带他来到江边游泳是多么不容易。
就在他思忖是否接受她要求的瞬间,她秀美的双臂已经高举起来,作欲攀爬状。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大腿的肤色,在他偷睨一眼时只觉那里的白有些灼眼,白得让他的目光不敢停留。他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跟前齐腰的水中停住,他听到了身后的一阵缓缓的水响,接着又感到两只光洁的手臂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腰。
你真的会游水吗?她的声音温温地从他的颈肩处传过来,这时候他感到背后完全被一种温软的物体抵住了。
农才立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蹲下身子就开始往前走。他想借助水的浮力把她的身体同自己的身体拽开一些。然而,她的双手却从腰胸移到了他的肩头。许久没游泳了,他真想畅快淋漓地游一次,可是身后的关雪梅对于身材略显单薄矮小的他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刚游向深水几米时她就嚷了起来。她说你想带我去死吗?一听这话他就急忙返游回来,把他带到能触地的地方,他就掰开她的手说:让我自己游一会吧。她说不行。她说: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岸边吗?你真那么狠心吗?
高傲而漂亮的女人总是以生气作为对付男人的武器,农才立在和关雪梅相处的过程中逐渐体会到了这一点。看见她又来了倔劲,他就只得笑脸相陪,放弃自己远游的念头。关雪梅其实不会游泳,一接近深水她就身体僵直,六神无主。回到浅水处,她整个人便又恢复了神气,变得鲜活起来。应她的要求,农才立给她展示了几仲游泳的姿势,而后又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教她游。在多次的肌肤碰触中,他变得愈来愈大胆和主动。当他们嬉闹得有些疲倦时,便没有了多少忌讳,他还握住了她的双臂。
这时候农才立的脑海便又浮现出吕萍老师出水时的情景。
累得有些晕眩的关雪梅突然把持不住身体的平衡,整个身体都扑到了农才立的身上。这时候水已经不是屏障,而是一种极好的隐蔽物,是一种润滑剂。水比空气更让他们贴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