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古老师年轻的妻子刚在食堂的仓库里狠狠掴了总务一记耳光,原因只是为了二两食油。古老师的妻子说想领一点油,可是总务说不好办,油很紧张许多人都想领。总务说每月才半斤油,在食堂开饭了就不能领。古老师的妻子就说古老师刚从山区出差回来,很辛苦,她很想得到那二两油。总务想了想就说好吧,我是特别照顾你了。总务把古老师的妻子领到了那间幽暗的食品仓库,刚进入房间总务就把门锁上了。没等她反应过来总务就抱住了她。
古老师的妻子年纪轻轻,且又是剧团的演员,每天都坚持练功,劈腿蹲腰腾空翻都是常干的活,因此,她在被总务拦腰抱住时就有了强烈的反应。她几乎没费多大劲就双手往上一转竹篮不偏不倚扣在了总务的头上,总务呕地叫了一声双手就松开了。她顺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古老师的妻子不管总务同意不同意,就强行舀了米抓了菜还狠灌了半斤油,然后鼻子一哼把一脸懊丧的总务留在仓库里。
就在古老师和他的妻子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卫生间里的农才立却像一个难产的孕妇一样艰难地排放粪便。
古老师家的卫生间配有一只抽水马桶,这间屋子原本属于一个欧洲人,几午前欧洲人离开之后再三辗转才转到古老师份下。习惯于在野地里拉撒的农才立或许只能使用蹲式的厕所,坐式的马桶使他陷入了欲拉不出的窘境。
半个小时之后,行过房事的古老师夫妇看见卫生间门板依然紧闭,里边没有声响,便觉得有些怪异,古老师情急之下敲开了卫生间的门,看见农才立还是满头满身的灰尘,便问其缘由。嗫嚅之中农才立如实把情况跟他说了,听过之后他就哈哈一阵大笑,说:以前你师母也是和你一样,不习惯坐马桶的,还要我抱住她拉哩。说笑之后,古老师就把他带到大院里的公共厕所去,果然,不到十分钟他就一身轻松地回来了。
古老师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带领农才立到各部门去办理了有关的手续,后来把他领进一间集体宿舍。
文艺工作团是文化厅下属的一个团队,组建工作已近尾声。农才立算是来得比较晚的队员,集体宿舍里的八个铺位只剩下一个上铺,他只得住上铺了。宿舍里的人都去排练了,只有一个叫大梁的在,他睡的是农才立的下铺。古老师吩咐他多照农才立,他满口答应。古老师临离开时还告诉农才立,他已经替他在饭堂开了午饭,叫他跟大梁去领吃,下午就到团里和大家见面。
古老师刚离开,大梁就问农才立:你是干么的?
农才立躺在上铺的被子上,扬扬手里的马骨胡说:拉二胡。
你是古光头的亲戚?
农才立不解地问:谁是古光头?
大梁说:就是刚才带你来的那个古老师,古光头。
农才立说:你不能这样叫古老师。
大梁嗬嗬地笑起来,说:好你个小毛猴,刚刚来就会护老师啦,我操!我告诉你,我不止叫他古光头,找还想操你那个师母呢!谁叫他老牛吃嫩草。农才立眨巴着双眼不再出声了,他毫不怀疑大梁说这番说的真实性,可是为什么大梁把日说成是操呢?他便有些不时白,就问:你为什么说是操?
妈那个巴的,操你都不懂?就是……唉。以后我告诉你吧。别吵我!大梁又埋头伏在箱子上写他的东西了。大梁上过朝鲜战场,在部队里学到不少北方的粗话,开口闭口就我操或者妈那个巴的,让人听了便觉得人挺凶蛮。大梁会写一些诸如歌词之类的东西,也发表过诗歌,偶尔也到乐队去摇沙锤或者拉大幕。
宿舍里的其他六个人都是文工团的团员,分别属于乐队和舞蹈队。中午时分,他们回到宿舍后,看见原先放在空铺上的物品被扔到各自的床上,一个又小又丑的男孩盘坐在原本属于集体的那个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大梁似乎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就说:你们都别不高兴,东西是我扔的,这是新来的……哎,你叫什么?哦,农才立。你们都听见了,他叫农才立,王大林,他还是你们乐队的呢。
王大林瞥了农才立一眼,然后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欢迎你。
农才立稍为犹豫,也伸出一只手。另外一个留着小分头的伙子也过去跟他握手,并自我介绍说:我叫申正义。
小毛猴,下来,吃饭去。大梁一声喝令,农才立手压床沿纵身一跃,稳当当就站在地上。大梁一惊,拍拍他的脑袋说:你小子有两手,算你狠。
下午一阵铃响,一屋人就呼喇喇地起床。农才立累了几天,自然听不见铃声,等他被古老师叫醒时,全屋子就剩他一个人了。他慌忙到卫生间去擦了把脸就提起马骨胡到乐队去。
农才立的出现对于乐队的乐手们来说是一件颇新奇的事。他们都知道他来自边远的桂西北乡村,是一个几乎没有受过正规音乐训练的人,但谁也不曾料到他那么小且相貌如此猥琐。许多人都暗自嘀咕,姓古的是不是中了山里人的什么邪,把一个上里土气的孩子带到省文工团的乐队里来。谁都知道这个地方是目前省内首屈一指的。
面对十几张比自己年长的陌生的面孔,农才立不禁有些胆怯了。
他们的目光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感觉到那是挑剔的审视的,他们手上的乐器绝大部分他都未曾见过。那些怪异的乐器就像是一副副狰狞的脸孔。这种恐惧感从他进人乐队排练场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当天晚上,农才立躺在床上回想白天第一次和同事们见面情景,一直处于高度兴奋中。这天下午,农才立有一次类似喷射的快意。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那些不太友善的眼睛就在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变化,他只略作表现,仅用马骨胡拉了一支曲子那些人就惊得目瞪口呆了。农才立再拉一曲时,门窗的空隙里就填满了舞蹈队队员的面孔,舞蹈队的领导气急败坏地来催促他的队员,不想自己也走不动了。
农才立拉了两支曲子之后,外表平静但仍掩饰不住内心得意的古老师用手拂了一下稀疏的头发,宣布农才立暂时还不能参加演出,他还要辅导他一段时间。
农才立虽然很有天赋,但他还小,希望大家日后帮助他。古老师说完,场面上就爆起了热烈掌声。
吃晚饭的时候,同室的大梁和王大林、申正义等一堆人围坐在农才立身边。要求他晚上单独为寝室的舍友们举行一场马骨胡演奏会,农才立告诉他们,他要到古老师家去听辅导课,大伙都气得把那个秃了顶的古老师几代操了一遍。吃过晚饭,农才立依时到了古老师家,古老师夫妇正和两个客人说话,他转身想走,却被古老师叫住了。古老师对他的妻子说:林娜,你先带才立进去,从多来米发索开始教他。
农才立就怯怯地穿越客厅,跟着浑身散发着香气的师母进入了卧室。除了一张木床外,卧室里还有一件足有一头牛大的黑色的物件。林娜搬过一张凳子放到那件黑物旁边,叫他坐下,然后很随意地在一排类似牙齿的东西上轻击一下,那东西就哄地响了一声,把他吓一跳。林娜笑道:你没见过吧,这是钢琴。农才立想,这就是吕老师说过的那种神奇的钢琴,但他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大这么华丽。他赶忙把手里提着的马骨胡撂到墙边上,然后轻轻的抚了一下锃亮的琴身。
林娜又笑说:知道吧,我是为这架钢琴才嫁给你古老师的。
农才立惊问道:你嫁给钢琴?
土仔,我嫁的是你的古老师。
农才立似懂非懂,他膘了一眼木床,蚊帐雪白,被褥干洁,两个枕头并排而置。心想,古老师和师母就在这床上干那种事的。
喂,没见过床啊?林娜说,你真是土,连曲谱都不会,来吧,先跟我唱,1,2,3……1,2,3……1,2,3,4,5,6,7……
你们太吵了。古老师嚷着把卧室的门掩上了。
农才立跟着林娜唱了十来遍之后,林娜就改用钢琴来为他领唱。她纤细而灵巧的玉指跳跃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空气中弥漫着优美的琴声和女人的体香,农才立哼着哼着禁不住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好在这时古老师送走了客人推门进来,说:还是从识谱和乐理开始吧。
来到文工团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尽管只是粗浅的接触,但农才立就已经感受到了音乐带来的美妙与快乐。这些奇异的感觉使他兴奋得一时难以人眠。
此后的日子里,农才立过得略显平淡。他像一头小牛犊般地被古老师一步一步地精心调教,目的是让他成长为一头能够犁把田地的耕牛。他心爱的马骨胡被古老师暂时收藏起来了。古老师说你不能贪别人稀奇就拉那几个野调招引人。农才立问他那来文工团干什么?古老师拍他脑袋说:你别猴急,每天来听别的乐手吹拉弹唱,熟悉一下,感受一下,帮大家扫地打开水。你说话乡下口音重,老土,要多和大伙说话。
农才立就问:我这样能领到工资吗?
古老师说:不能老想工资,要为党和人民多做工作。当然,工资是要领的,不领你吃什么?十五号就可以领了。
到了十五号,农才立果然领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工资,他首先想到的是马上还师母林娜的钱,她替他垫支了做两套衣服的布料和裁缝的费用。晚上,他照例到古老师家去学习乐理,刚进门,他就忍不住把刚发到的钱掏出来递给他的师母林娜。林娜见状不禁咯咯地笑出了声:土仔,你还了我,你这个月吃什么?农才立楞道:吃食堂呀!古老师就拍他的脑袋说:食堂的饭菜不花钱吗?
农才立说:那么我就先不还了。
林娜说:你还是好好学习吧,钱里钱外的满脑子都是资产阶级那套。
农才立当然不知道钱和资产阶级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团指导员在开会时常说到资产阶级,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特别是年轻人要特别提防。去他娘的资产阶级!他心里骂着就想起了一件事。对古老师说:老师,你就让我参加演奏吧,我早就憋坏了。
不行!不能猴急。古老师说,你要学会识谱,会看五线谱,还会作一些简单的曲子,把你所知道的山歌野调全写出来。然后,我们再进行艺术加工。那才是艺术作品,那才是你的工作,懂吗?
农才立说:那我业余时间可以拉马骨胡了吧?
还不行。古老师说得斩钉截铁。
古光头!他在心里暗骂道。他似乎还是不能理解古老师的良苦用心,连续几天,他一直陷入了闷闷不乐之中。叫我来参加文工团,又不让我拉马骨胡,不如回农家寨算卵。农才立愈想愈烦,就去找团长和指导员。
团长正在排练新节目,说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就找队长,有思想问题就找指导员。队长就是古老师,找他不正是撞到枪口上去么?就找指导员说吧。
指导员约四十来岁年纪,据说在部队里当过团政委,后来在解放海南的战斗中光荣负伤。就转业到了地方,参加省文工团的组建。指导员听说农才立要汇报思想,便热情地说:我们那边去谈吧。
指导员指着院里的一张石条凳,那地方恰好在舞蹈队练功房和乐队练琴房前面的不远处,一棵巨大的龙眼树撑起一方荫绿。农才立和指导员工作的出发点不一致,指导员要的是大家看见的效果,而他却不愿让古老师的乐队人看到。你这个小鬼哟,鬼头抱脑的。指导员操着他不太懂的口音,说:好吧,那我们到湖边去。
农才立红着脸把自己心里的话诉说之后,指导员说:你这样做很好,有思想问题及时向组织汇报是对的,你反映的问题等我向有关同志了解后再说。你想早点参加排练演出为工农兵服务,很有积极性嘛。不过领导有领导的考虑,你首先要服从分配,要服从组织……
农才立第一次单独和指导员长谈,就听到了一大串的诸如革命、组织、思想之类的新鲜词语,离开指导员一阵子了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浑然,只觉得自己更迷糊了。但是,不过,当然这类的转折词对于只读过几年小学的少年来说是多么的深奥。既肯定又否定,是中有非,模棱两可,答非所问……指导员的影子在农才立的心目中骤然间变得冲秘而模糊,毕竟,哲学离他还是太远。
第二天,古老师见到农才立就揪起他的一只耳轮,严肃地说:你这家伙什么不会就学会告状了,不简单呀!农才立不知何为告状,就问什么是告状啊?古老师说:你到领导那里乱说我不让你参加演出,这不是告状是什么?
可指导员并没有答应我。农才立眨看眼说。
那当然。在乐队我说了算。尤其是你,知道吗?你去找厅长省长说也没有用,你的任务是老老实实打基础,什么也别想!
农才立只知道村里是村主席最大,文工团是指导员最大,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厅长省长,便低头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下子是惹古老师生气了。古老师是他在团里最亲近的人,对他就和亲爹一样严格要求,他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但他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他演奏。
王大林横吹着笛子朝农才立使了个眼色,农才立知道那家伙是在幸灾乐祸。歪着脖颈拉小提琴的申正义也朝他这边看了看。农才立觉得这样和古老师对峙下去只会更加丢脸,便主动结束这场令他尴尬的谈话,他说:老师,我错了。以后我有思想问题就先向你汇报。
古老师的脸就古怪地动了一下,说:你去冲一次厕所吧,蛆都爬上来了。
农才立不再敢正视古老师,扭身走了。走了几步就在心里骂了一句从大梁那里学来的话--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