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错,心情也不错。高高兴兴,驱车前往大宝所在的新区。
因为是周末,车辆较少,出了市区,一路倒真是风景宜人,左边青山,右边蓝海。
到了新区的地头,先在新区政府门口瞻仰了下办公大楼的壮观和美丽,然后大宝给售楼小姐打电话,问路。大宝是个路痴,什么都靠导航仪,而恰好,要看的那个楼盘还没有输入到导航系统里。还好,有我在,左拐右拐,右拐左拐,上了主道走辅道,走了辅道又再上主道,折腾几次,终于到了。
妈呀,第一期就二十多栋,一共有六期,多大的一个盘!
果然气派,大手笔。
走了一圈,如大宝所说,无论户型结构、设施、绿化都不错,有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集优秀建筑大成者的味道。登上十六楼的样品房,室内设计不说,单走上阳台,人就被震撼了。
太美了,这风景。
弧形阳台,望出去,一大片海。
蔚蓝的海。
宁静的海。
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有质感,有诗意。
我都看傻掉了。
“喜欢吗?”大宝捅捅我。
“喜欢。当然喜欢。太喜欢了。”我说。
“一百零六个平方,阳台面积白送,总价九十五万搞定。”大宝说。
“哦。”我心里运算了下,“确实,比市区便宜多了。”
售楼小姐跟我们说:“还有小别墅,也特别超值。”
“看看去?”大宝问。
“看看就看看。”我倒想看看怎么个超值。看看猪肉会不会卖成白菜价?
坐着电瓶车,沿着一条林间小道,蜿蜒而上,然后停在半山上。
嗬,一排的别墅,三层、两层、大的、小的,高高低低,错落有别,清一色的“人”字顶,不小心以为到了澳洲乡间,就差那么一个教堂了。
“这是最最超值的单位。”进入一个样板间,售楼小姐说,“上下两层半,室内面积一百四十多,总价一百六十万。”
样板间里,参观者众。一个个脚踩蓝色鞋套,进进出出,指指点点,逛菜市场似的。
确实超值。
首先,门口有个十多平方的小院子,以树做墙,密密实实地围着。一棵桂花树显得特别高,树腰上挂着小铁牌子:四季开花,随时飘香。鼻子轻轻一吸,桂花特有的清香,让人还没进家门,疲乏全无。
一进去是个厅,有一间房。上楼梯,是一个二房一厅结构,主人房朝南,推门是大露台,露台放着一小桌两小椅,桌上有小黄花。夜风习习,夫妻拥立露台,或坐或站,谈心,浅笑,看月亮,够浪漫的。——瞧,我想多了。
下楼,再下楼,是厨房。厨房外连着一个小花园。这个小花园,我喜欢。黑色的铁艺围墙里种着竹子,修长,青绿,“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一角砌了个小池塘,池塘里有鱼。粗糙的大水缸里,盛开着莲花朵朵。一把墨绿色的太阳伞撑起一片荫凉。伞下是一方酱红色木桌,四把藤编靠椅围拢着。一群老友,伞下而坐,一盏普洱,一份闲心,谈天说地,扯淡吹牛,岂不快哉!——瞧,我又想多了。
一百六十万,一栋别墅。
要在市里,一百六十万,别墅?
别想!
顶多小两房。
售楼小姐察觉到了我们心里泛起的一丝涟漪。
售楼小姐问:“有什么疑问?”
“怎么比市区便宜这么多?”大宝警惕性蛮强。
“肯定啦,这是属于惠州的地界。”售楼小姐回答。
“啊。”大宝张大嘴。
“哦。”我恍然大悟。
售楼小姐也很吃惊地看着我们。估计心想,这两个二愣子,连属于哪里都不知道,看什么楼啊。
我瞟了一眼大宝。嘴里不好说心里说:“你个二货、马大哈、猪脑子。一个住经济适用房的命,居然操着独栋别墅的心。”
售楼小姐一句话让我们又收回了神:“这个地方恰好处在深圳与惠州的地界上,两腿一跨,一脚是惠州,一脚是东部新区。所以,心理上,你也可以把它看成深圳。这个楼盘就是为深圳人准备的。”
“说的倒是。这个地方离新区办公楼的距离,要比新区中心到新区办公楼的距离近。”大宝低声说,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让我原谅她的低级错误。
售楼小姐补充说:“这个楼盘,估计是整个广东最大的,五年之内,六期全部建成,那是什么样的规模,深圳十个白领有一个都住在这里,到时候绝对升值,五年后涨到两三万一平,完全不是问题。居住、投资两不误。”
升值这个说法,我同意。
我问:“可以贷款吗?”
“当然提供。你是深户吗?”
“是。两人都是。”
“买过房子吗?”
“有一套。”
“惠州的政策和深圳一样,不限购,但限贷。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有一套了,不限购,还可以买,但限贷,只能贷四成,首付要六成。这个小别墅一百六十万,首付要九十六万,贷六十四万,按三十年算……”售楼小姐神算一样,手指在手掌一通按,“每个月还贷四千多。”
首付九十六万!
我的天!
人生的悲哀就在于,当你想为亲爱的人豁出去了两肋插刀的时候,却只有一把刀,钱……真的不够。
“有没什么办法降低首付?”我听说过有一些擦边球可打。
“有啊。”售楼小姐说,“办个假离婚证,首付三成,也就是首付四十八万,贷一百一十二万,按三十年计算……”又是一通计算,售楼小姐报出一个数字,“每个月还贷七千多。”
又一大笔月供!
额滴神!
“离婚证到哪里办?”大宝显然未死心。
“不是离婚证,是假离婚证!”我提醒大宝。
售楼小姐笑了,说:“假离婚,假离婚,就是街上办个假证,不是到民政局办。民政局办的是真离婚。”
“还有一个问题,假离婚,银行看不出吗?”大宝又问。
“银行为了放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才不管你是真离婚假离婚呢。”售楼小姐说,“银行想做你的业务,它就不管你的证件真假,只要有就可以了。出了问题,银行可以说,‘我又不负责证件真假的鉴定’,对不对?”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和大宝都在做思想斗争。
小别墅太漂亮了,以至于我们根本都不想再提起第一次看的三房。
三房在我们心中,直接被“拍死”了。
小别墅啊小别墅。
桂花啊桂花。
阳台啊阳台。
看月亮啊看月亮。
露台啊露台。
竹子啊竹子。
一盏普洱啊一盏普洱啊。
魂被勾走了啊魂被勾走了啊。
大宝说话了:“我担心假离婚证办了,我们成了真离婚,房贷这么高,保不准夫妻不和。”
我顺着话说:“我也担心。”
“哎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真没有责任感。”大宝怒斥。
“要不,试试。”我望天,“先办个离婚证。”
“是办个假离婚证!”大宝喝令。
“对,到民政局办个假离婚证!”我说。
“到天桥下办!”大宝掐着我,“贫、贫、贫,贫得像只猴。”
我们在著名的“真实惠”农贸市场天桥下办假离婚证的事情,大宝她爸知道了。估计是大宝说漏嘴了。她们父女俩亲密无间,无话不说。
晚饭后,她爸叫我到书房里看看他写的毛笔字。
两个男人关在小屋子里。
当兵的人直来直去,毛笔字没开写,话题先打开了:“奋斗,听说你们办了离婚证,哦,假的离婚证。”
“是,假的离婚证。”我老实交代,“美好想在新区买个房,二次置业,国家政策限制贷款,办了假离婚证,可以当一次置业,首付轻松一些。”
“我不管你们这些。我担心你们假戏真做。别假离婚最后成真离婚了。”
“怎么会?爸,你放心,不会的。”
“不会就好。我就是这么一担心。美好也是,你们有一套房了,还置什么业啊,负担还不重啊?自找苦吃。我跟她说,她却说我思想老旧,奥特了,唉。”
“不是你奥特,是深圳的交通奥特了。汽车太多,道路消化不良。害得美好被逼无奈去二次置业。”
“也是。我看新闻说,深圳汽车保有量都过二百万辆了,这些车首尾相连可以停满深圳所有的主干道,还不够!”大宝她爸一脸的忧国忧民。
假离婚证,在派出所里失而复得,握在手里。我和大宝再次找到了售楼小姐。
售楼小姐喜滋滋地领着我们再看了一个别墅样板间。比我们之前看的要多一层,之外,地下一楼还多了一个家庭影院播放室。“还可以打麻将,这个空间最大的特点就是隔音,看环绕立体声的电影、听唱片、打麻将、斗地主,门一关,不会影响到老人。”售楼小姐极力推荐。
这个售楼小姐好坏!
诱惑我们买更大的!
我和大宝相视一笑:“是不错,可我们不考虑。太大了,太浪费了,就考虑上次那个小的吧。”
“好。”售楼小姐把我们领回售楼处。
直接办手续,复印各种证件。
填各种表。
登记的是大宝的名字。
大宝反过头问:“为什么用我的名字买?”
我谄媚道:“让你独占个人财产。”
大宝皱了我一鼻子,说:“好感动。”然后又转而一句:“你不是有什么情况吧,以后找小三好有台阶下。”
“咳。”我叹口长气,“小三再美,小四再媚,法律承认的,始终是你这个原配。”
“小样,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在大宝签下“柴美好”三个字时,我突然想起岳父大人的提醒:“小心假戏真做。”
我一个寒战。
月供七千多。
断供怎么办?
房子被银行收回怎么办?
双方为之发生争吵怎么办?
一套房引发离婚大战,那真是人间惨案。
这样的人间惨案,不少。
这事应该不会发生在我和大宝身上吧?
谁又说得准呢?
心情顿时十五个铁桶打水——七上八下。
好在大宝没看出来,签完一溜名字后,小欢欣、小雀跃撒在脸上:“奋斗同学,为了美好生活,继续奋斗啊!”
傻大妞一个。我掩饰不住颓丧,问:“首付四十八万,在哪里?真要卖旧买新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宝天生一个乐天派,胸大,无脑。
呵呵。
呵呵。
事情没办成。
假离婚证被银行“揪”了出来。
比我们更伤心的要数售楼小姐。
一单一百六十万成交额的生意,就这样飞了。
“风声突然紧了,银行不敢做了。”售楼小姐把假离婚证书、大宝的各种资料交给我们,“唉,我们的运气都不好。”
大宝有点伤神。
我表面上伤神,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发短信给大宝她爸,传递现场消息。
她爸飞快发回一个字:
“好。”
看来高兴的,不止我一个人。
可怜柴美好同学,别墅梦碎,竹篮打水。
“伤心。”大宝不思茶饭。
“伤心,还好,伤胃,就不好了。”我宽慰之。
知女莫如父。
晚上,大宝她爸特意做了一桌子好菜。
先是畅谈他的个人苦难史、奋斗史,然后话题引到我们小家庭:“还是你们这代人好啊,一个记者,一个公务员,工作稳定,年收入加起来小三十万,中产,幸福。”
大宝不领情:“狗屁中产。一个中产家庭连惠州的一套房子都买不起。”
“行了,别不知足。好歹你们也有一套房了。当年要是不听我的,你连一套房都买不起,更别谈二套房了。”大宝她妈一句话,灭了整个战场,让大宝从此闭嘴,不敢再谈二套房。
谈到一套房,还真是,多亏了大宝她妈。
二○○五年一月一日,结婚了。
我二十五。
大宝二十四。
都还是小屁孩。
结了就结了,生活照旧。
工作,加班。
下班之后约个饭局,一到周末组团活动。
你有你的组织,我有我的圈子,偶尔两军会师一场混战,互相渗透不分敌我。
房子方面,倒是结束了双人床单人睡、两个枕头不成对的不堪局面。
那时,大宝公务员有个周转房,在市里一个水库边上,一房一厅,将近五十个平方,不算小,租金便宜得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我享受不了这个待遇,租的是小区房,也是一房一厅,万科开发的一个小区,距离报社有点距离,但环境超好,有个大湖,木栈道伸进湖中央,颇具闲情逸致。另外,小区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好几个,晚上写稿饿了,下个楼,就能吃到味道不错的鱼蛋、牛肉丸,还有免费杂志看。我从毕业第一天就租在那儿,舍不得搬。当然,租金不菲,一年涨百分之十,搬离前,一个月要到一千八。
结婚了,自然要讲究“节能环保”,我搬进了大宝的周转房里。
省下的租金,全花在精神产品上了。
因为周转房出门就是一个大购物中心,购物中心里有电影院。
每周都要进两到三次电影院。
管它是美国的好莱坞,印度的宝莱坞,还是国产的“老大粗”(情节老套、主题宏大、粗制滥造),都看。这一点,我和大宝默契得像出自同一个基因。
二○○五年,我的父母和大宝父母都还没退休。他们也不管我们。似乎他们把我们养大的目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对我们不闻不问。
那个时候,我工作快三年了。也正好赶上报纸的好时光。
报纸的好时光,可以说,正好从我进报社开始,二○○二年。
报社名义上是事业单位,但在深圳,早就实行企业化运作了。深圳报业集团是老大哥,我们传媒集团是小老弟。老大哥怎么做,小老弟就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