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仙恢复绝食以后,体力很快地得到了恢复。瓜子脸上仍然是白里透红,不笑也有两个迷人的酒窝。李妈作了让步,不给她的睡房加锁了,在家中有了行动的自由。她不满足此种自由,她要的是大自由:仍然朝思暮想着元和,一再提出要外出寻找。
李妈尝够了亚仙的厉害。一来想到把这么大一个姑娘关在家中不是办法;二来也想到郑元和那个穷酸恐怕早已流落到别处去了。偌大一个长安城,人口上百万,亚仙出去也无从找起,还不是大海捞针?她去找上几次找不到了也就死了一条心了。
李亚仙终于走出了新居的大门。她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顿时感到天变高了,地变宽了,心胸也变得开朗了。她带上银筝,雇了一辆马车,迫不及待地直奔曲江地面。
她们来到了鸣珂巷下车。老家碧梧院已物是人非地换了新主人。进进出出的人全不认识。亚仙去逍遥院找贾二妈。贾二妈已搬了家,不知去向了。二人漫步在街头,大张着两双眼睛,在流水般的行人中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早到晚,她们走遍了曲江池畔的大街小巷,询问过不少人,均说不认识,也没有见过身为阔公子的郑元和其人。眼看天色都晚了,大慈恩寺晚课的钟声隐隐地传来。她们才又雇上马车回到东门外的平康里新居。
接连三天,李亚仙与银筝都是早出晚归地到南门外寻访。她们遍寻了所有的客栈旅店,都不见郑元和踪影,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第四天,她们改变方向,雇上敞篷的马车抛头露面地在长安城的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上来往奔跑,本想让郑元和把她们认出来,但还是徒劳往返。为此还引得一些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两个疯女子。有的说这两个骚娘们在卖弄风骚。
第五天,李亚仙还要出门寻找时,银筝劝阻说:“小姐,你我这样肓人骑瞎马一样地胡跑乱闯不行,又费精神又费钱。
亚仙哭丧个脸说你说怎么办嘛?”
银筝说好事不在忙上嘛!得慢慢来。姐夫如果还在长安,他也会千方百计地来找我们;如果他已回常州,你就是找上一百天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李亚仙秀丽的眉毛紧皱了起来,觉得银筝言之有理,就暂时中止了外出寻找,每日里闭门不出,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缝衣绣花,借以打发寂寞的时光。此外她还天天都在观音菩萨玉石塑像面前焚香叩头,祈求菩萨保佑她和元和早日相见团聚。
亚仙像只倦飞的鸟儿一样又回到鸟笼中安静了下来。李妈可高兴了。她相信时光的流水会冲刷和改变人的一切,会慢慢地把亚仙的一片痴情冷淡下来,以致完全消失。那样,她家的这棵摇钱树又会重新焕发出光彩,给她提供像流水一样的滚滚财源。
真是光阴如箭日月如梭,转瞬间三个月过去了。秋去冬又来。长安城内外又是草木凋零,不时地飘着大小的雪花。只有那些常绿的松树柏树,以及傲雪凌霜的腊梅树迎雪开花,给人以孤高傲岸之感。
这一天,雪后初晴。阳光照在人身上特别亲切和温暖。积雪纷纷地溶化。家家的屋檐上都滴滴嗒嗒地淌着雪水。久困在屋子里围炉取暖的人们,都纷纷走到室外,晒着太阳,看着眼前的雪景和远处终南山的白色山峰,心情感到特别的开朗与舒畅。
李妈此时的心情却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贵客将要临门,崔尚书多久未听亚仙唱曲,十分想念,打探得李妈迁了新居,命家丁传报,今日上午申时,将会偕同同僚好友曹学士前来登门听曲。这样,定会获取不少赏钱。优的是亚仙那个倔丫头,脑子还在钻死胡同不愿接客,那样不就把财神爷给得罪了吗?一大早,她就命银筝打扫净客厅,把伴奏的古筝曲又弹练了几支。看天色,时辰将到,李妈迈着碎步,扭着肥臀,登楼走进了亚仙的睡房。
亚仙衣冠不整地在埋着头刺绣,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李妈进来了,连忙起身相迎,很有礼貌地向妈妈道了个万福。
李妈笑着说道:“女儿呀,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有贵客进门!”
“啥贵客?”亚仙冷冷地询问。
“就是特别爱听你唱曲的崔尚书。”
“他?”亚仙脑子里当即出现了一个官衣官帽的大官的形象,此人年过五旬,身躯高大健壮,留有长须,谈吐比较雅。此人常去鸣珂巷听曲,也常请亚仙进城去尚书府唱堂会。听了一曲又一曲,总是百听不厌,出手的赏银也算大方,算是亚仙的一个知音人。而且仅限于听曲,从不像一些浪荡,一样听完曲儿以后,还想偷香窃玉地动手动脚。因此对此人还有点良好的印象。但是,自从郑郎住进了碧梧院并同他山盟海誓地订亲之后,亚仙就多次地谢绝了此人的邀请,今天怎么还要到这平康里来呢?亚仙当即表示拒绝道:
“我不能再接客了!”
“嘿!”李妈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又开始了唠叨俗话说,敲锣卖糖,各干一行。我们家不耕不织,靠的就是你卖唱赚钱养家糊口。你已经停业好久了,如今再不挂牌迎客呀,难道叫我们一家人都去喝西北风?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一日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哪一样不花钱呀?”
亚仙知道她又要装穷,就制止道:“你不要装穷卖酸了。我过去与你挣的钱,够我们家吃喝一辈子了!可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李妈被揭露了家底,胖脸上出现了不自然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嘿,你还嫌多吗?钱再多也不扎手呀!良田万顷,不如日进分文,可不能光出不进,坐吃山空呀!”
“我与郑郎早已海誓山盟!打从定亲以后,就闭门谢客了!”
“郑郎,郑郎,你就忘不了那个穷酸?他离你几个月了,怕早就回他老子身边去另聘高门,把你给忘了哟!”“可我忘不了他!”
“这不成了一个单相思了吗?好我的乖女儿哩,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你要珍惜你的青春美貌,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哟!”
“不,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要等他!”
“你,你又没明媒正娶地正儿八经地嫁给他?你又没有与他拜过天地君亲师,不过是逢场作作戏,还要从一而终地为他守的什么节?”
“我不管这些!反正我再也不接客了!”
“这这这--”眼看客人将到,李妈又陷人了面境:用嘴说不服,想动武又怕她再次绝食寻死。这可怎么办呢?大门外一阵车马声喧。银筝前来禀报妈妈,客人到了!”
李妈无奈,只好抹下脸皮低头哈腰地与亚仙作了一个揖道:“我的姑奶奶,你就救救我吧!就这一回,无论如何要救救急应付一下,下不为例还不行吗?”
亚仙没有吭气,李妈就想让亚仙来个半推半就,当即大声说道有请!有请!”
银筝在前,李妈在后,匆匆地下楼,走到了院中,只见熟悉的长胡子崔尚书与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官衣官帽的中年客人,正在两个随从家丁的相跟下,走了进来。
“欢迎!欢迎!”李妈象见了衣食父母一样,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躬身道了一个万福:“崔老爷,多日不见了,你老一向可好?”
“好,好!”崔尚书与另一官员被迎进大客厅里落座后向李妈介绍同伴说:“这位是翰林院的曾学士,风流倜傥,正当盛年,大唐盛世的文坛泰斗。当今天子的很多圣旨诏书都出自学士手笔,下笔千言,倚马可待。今天慕亚仙小姐芳名,特意请下官登门引荐。”
“欢迎!欢迎!”李妈喜之不禁地向曾学士拱手施礼:“曾老爷大驾光临,是小女亚仙的造化哟!”
银宁与客人献上香茶,并点燃了一个香炉。香烟里袭,香味扑鼻。
崔尚书扫视了四周,不见意中人,就迫不及待地说:“怎么还不见亚仙出堂呀?”
李妈慌了,不知亚仙会不会听她刚才的恳求,连忙掩饰地说:“我,我这就去叫她。这丫头被老身宠惯坏了,还有点架子哩。”
崔尚书打趣地说广怕是有风流才子,金屋藏娇吧?”李妈快步上楼走进了亚仙睡房,见亚仙还是衣装不整的样子,就极力装出一付可怜相说:“亚仙,我的小祖宗。人家崔尚书和曾学士是专门为你来的。你不下去见见,不是砸了你妈的锅了吗?官府人家,得罪得起吗?得罪了大官,可就要大祸临头了啊!你妈这里求求你了。我,我给你下跪了!”
面对李妈急出的满头大汗,真的双膝下了跪,亚仙的心里也失了方寸,没有了主意。她顿时感到妈妈可笑也可怜,连忙用手扶起说:“起来起来,你这样不是给我难堪吗?”
李妈继续哀求说广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下去见见客人救救我。不然,你妈我就长跪不起来了!”
亚仙思之再三,觉得不出去应付一下也太不近人情了,便表示让步地说行,看在妈妈的面上,我下去一下。可是,仅是见见面,我可不卖唱哟!”
“行行行!”李妈挥了摔脸上的汗水,满口答应地心想:“只要你答应见面,有了第一步,就不怕没有第二步哟。”
“走吧!”亚仙举步欲行。
“慢!”李妈连忙阻止,你这样头散发的咋见客人呀?人要衣衫马要鞍,七分人才,三分打扮嘛!赶快梳装打扮一下吧!”
“我不!”亚仙摇了摇头。
“我的小祖宗,妈妈又要求你了。你怕动手,我来帮你吧!”
李妈央求带强迫地,动手帮亚仙打扮了一番,穿上了翡翠珍珠衫,八宝凤凰裙,然后方离房下楼。
客人有点筹不急了。曾学士打趣地说怎么,亚仙小姐架子那么大,‘千呼万唤不出来’呀?”
崔尚书手理着胸前的长胡子,微笑地附和道:“别急嘛,等会儿她还会“犹抱琵琶半遮面’哩。随随便便地就叫你见到了,就不是艳压群芳的曲江歌女李亚他了!”话说间,亚仙巳轻移莲步地走进了大客厅。曾学士是第一次面见。他虽然贵为三品大官,家中妻妾与丫环成群,也不乏百里挑一的美貌隹人,但乍一见亚仙的面,就被惊呆了:咋看咋美丽,咋看咋顺眼,昨看咋风流。瓜子脸上的两个酒窝是那么地迷人受看;几疑是月里嫦娥下界,天宫仙子下凡,把他家中的美妻娇妾全都比没了。心想崔尚书真是好眼力,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崔尚书与亚仙是老熟人,是知音人,此时微微欠身地说亚仙小姐久违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数月不见如隔几十年呵!”
亚仙礼貌地与二位客人欠身道了个万福,然后就坐在一旁,悄声不语。
崔尚书向亚仙介绍曾学士说这是翰林院曾凡学士大人。他堪称是当今的文章班头,诗坛泰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深受当今天子器重。久慕小姐芳名,今天特意请老夫登门引荐!”
曾学士向亚仙恭敬地一拱手,谦逊地说:尚书大人过奖了!下官才疏学浅,一支秃笔乃雕虫小技,比起老前辈来是望尘莫及。下官久慕小姐芳名,今日有幸相见,真是兰生有幸。”
崔尚书笑吟吟地说亚仙,你就与我们唱一曲吧,让学士见识见识。要不,他会以为我在胡吹乱捧哩!”李妈用眼色看了亚仙一眼,示意她快唱。
亚仙不予理踩地,转对客人躬身说道:“奴家偶感风寒,嗓门发哑,唱不出声,实在抱歉得很。”
“啊?”两个客人都吃了一惊,同时感到以自己的官家身份,谁人能不巴结逢迎?而眼前这个卖唱的歌女既然推三阻四,感到意外和扫兴,同时也感到愤怒,都把眼光转向李妈,充满了无言的责备,似乎在说你是怎么搞的嘛?”
李妈可发急了,几乎要哭了似地,央求亚仙道:“亚仙,你别扫了两位老爷的雅兴,就带病唱了一吧?”
崔尚书附和地说对,唱一曲《凤求凰》,别的就不唱了,可以吧?”
亚仙摇了摇头唱曲子要有好嗓门,还得有好兴致。老爷让奴家勉为其难地唱出了粗俗之音,又成何体统呢?那样,一来伤了二位老爷的雅兴,二来也砸了奴家的牌子,那又何必出此下策呢?”
曾学士面露不悦之声,勉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没有发作那么说,下官今天是来得不是时候呶?”
亚仙点了点头人吃五谷生百病。奴家在这里向老爷赔罪了。”
李妈明知亚仙是装病推脱,想当面指穿,又怕对自己不利,也只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顺水推舟地附和道:“小女让老身从小娇生惯养,成了个弱不禁风之人。今天实是感了风寒,还望二位老爷多多包涵!”
崔尚书在以往是亚仙的常客,此行不单纯是听曲,当即摆出一付知情达理,宽宏大量的表情说:“既是亚仙小姐玉体不适,也就不要强人所难。吾等就改日再听仙音吧!”
拒唱拒嫁不高攀亚仙觉得崔尚书毕竟是个知音,从来是非礼勿动,从未为难过自己,就甚感宽慰地说:“还是崔老爷宽宏大量,体察下情,奴家感恩不尽了!”
崔尚书让步地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名师出高徒。银筝的曲儿也唱得不错。是不是请她为我们唱一曲呢?”银筝当即转向亚仙,用眼色询问是否可唱?亚仙觉得可以,一来解了自己的危,二来对银筝也是个锻炼,便点了点头。银筝很少直接接客唱曲,今天又有了机会,便高兴地对客人说:“小女子向亚仙小姐学唱过一曲《春江花月夜》如果二位老爷不嫌弃的话,就当面献丑了。”